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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段家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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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三代往上做什么都不可考,现在为了粉饰,一句话北面逃难过来的就概括了。这家可以打听到的历史开始是从谢员外在前朝投机,发达起来。说起来也是神奇,同一个皇帝,就他让贺家倒霉,又让谢家发达。这个皇帝最大的特点:三六九,抓现钞。反正时局动荡,换皇帝也是很多见的事,谁知道自己龙臀下这个宝座有没有焐热就要换人做?他皇帝做得累死,任期内还不一定见效,到下一个皇帝过来踢了他的场子,这花就结果了,辛辛苦苦做的便宜了下一任,还帮他赢一点民望,亏大发了好吧。
所以这个皇帝的上台期间的所以政策制定都出于短期收益,上行下效,整个班子的理念都是“拉一把现款,有人打过来了就带着钱跑路”;所以他任期内很多奇葩政策也就能够理解,最出名的是他把三公九卿等官职都拿出来卖,导致后世提到他“就是那个卖官皇帝”。卖官每一朝不能完全禁了,区别就是好的朝代卖官在私底下且人数不多,坏的朝代就卖得多点,但都不会把这个公开来做,稍微要点脸也不是这个操作方法:皇帝带头,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那请问丞相十万两,则皇帝价几何?
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在那段混乱时期里,就出了很多类似谢员外这样的人,手上有钱,捐个官,很多商户因而也摇身一变成了官身。对于原本的利益集团也算是冲击了,比如世家就对此嗤之以鼻,甚至连“卖官皇帝”的统治也不拥护了——原本世家就是墙头草,他们颇有一种皇帝轮流做,世家永远屹立的自豪感,反正只要他们势力一直大下去,谁上台都要给他们低头。后来这皇帝倒台,官宦阶层都表示对这皇帝任期内的官不认,说这些都是“伪官”。
谢员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听说这句话的时候贺明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怎么也看不出现在这么个精瘦精瘦门房大爷样的人年轻时有什么风采。长得帅,骗了一个官家小姐的欢心,这女子家里就得了她这么一个,父亲做着官,弄个女户招赘总不好听,干脆思想觉悟高一下了,把女儿嫁过去,乱世都朝不保夕的,他们今天做着官,明天又知道到哪里?为了个孩子姓什么,女儿女婿闹不开心,何苦呢,只要小两口过得好。真算是这时代难得开明的父母了。
谢员外就白得了这一注财,他也会钻营,老婆带来的产业在他手里做大了一倍,后来老夫妇俩死了,卖官皇帝那一项政令出来,起先只是拿几个小官试水,要价也不高。因明码标价公开卖官实在是件新鲜事,当时的人一时都没敢跳出来怕有个意外,比如世家反扑之类,贪小便宜最后成了旧士族们现成的出气筒。就在众人都保持观望,望而止步的时候,谢员外走了门路成了这第一批买官的人之一。
官位高不高无所谓,有个官身就能免税,员外郎是什么职位?候补,类似于后世机关储备人才,具体在哪儿要看哪个单位留不留人,但是编制已经是有了。谢员外真不图什么权利,一个小小员外郎也没什么权,唯一就是当官能免税,并且说出去也是体面,实则他别说四书五经没学过,个别文书上的字也只能读半边,做了官却像默认是有文化一般。
后来证明那一朝卖官的里面,五六品官员的性价比最高。有人黑心一次性买到高位,有些官是要干实务的,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对朝廷来说,这些良莠不齐的伪官惹下了一堆乱摊子,对卖官皇帝来说,他拉了一笔现钞,却更加速倒台,对这些买官的个人来说,他们德不配位,前天还是乡下地主摇身一变让他去管一州庶务,这些人从没接过那么大的摊子,不说能力跟不上,思想上很多都是商人,出了几万两买的官必要从任上收回来,他们讲究的是盈利。
谢员外的官也不管事,当时看着做官也没实权,除了个免税资格什么都没用,还被同样投机的笑话是做了亏本买卖。然而这种从皇帝往下都追求短期效益的朝廷,垮台也就是时间问题,过往那些做“盈利”生意的伪官,手上都有案子,被后面的朝廷一一清算,谢员外都没个实职,自然逃过清算。
他也不是完全没捞,趁朝廷还没垮时乡下置了大片土地。做地主比做生意要体面得多,且风险也小。
改朝换代唯一对他的影响就是,后面的朝廷对前朝的弊政不认,首当其从就是将买官所得官位判为伪官,谢员外重新又要交起了税,气得他直跺脚逮人就骂。
也没多久谢员外原配病故,留下个三岁儿子。他和这个原配谈不上感情好还是坏,他是看不上这样菟丝花一样柔弱的性格,只是她是个女人,撇撇嘴也不说什么了。管家也是按着她妈教她的一套,她妈则是她外婆教的,这种规规矩矩的定式做起了家里也是像样的,但是她整个人就钉死在条条框框里,碟子不够她不会叫人用碗。到了后来拖拖踏踏生病,病榻上说什么女人命苦,只能看四方的天,四方的院子,谢员外对此嗤之以鼻。
原配死了没俩月,他就娶了第二个娘子。也不是他薄情,只是一来家里子女小他要个看院子的,二来正好他有两条小船,本地也有河道,水却不宽做不了大航运,这两条破破烂烂的小舢板原是本地佃户捉鱼用,谢员外脑筋动得快,下游正好有磨坊,其实本地农民也有偷偷运给磨坊换些钱财的,这周扒皮地主干脆把佃户私下的勾当收归了,只这样一来,闹大了就要归管河路的办手续。正好他和一古董商认识,这人小舅子就管这个的,谢员外托了人家,又正好从这人家里出来看到一美娇娘,一问是这家的女儿,想到家里这俩月他又当爹又当妈,怎么也要个管后院的,这古董商是本地人,顺势就求娶了和本地人结亲。
这一场婚姻,竟像让他重新活了起来。谢员外从没看不起女人,他见过女人坚强的或是有本事的也不少,但这样爽利又泼辣的真真对了他胃口。连着这女人生的儿子都投了他胃口,小小的谢旻殴揍大三岁的谢廉,他未尝不知道大儿子受了委屈,但他更喜欢这个骄傲的二儿子,觉得这个儿子才更像他。排行上,谢员外也是家里的老二,从小也有个顶在前头的哥哥,他觉得自己更聪明更会钻营,但继承法就是嫡长子继承大多数,父母也更偏爱长子,兄弟俩从小争宠到大。
对大儿子,谢员外自然知道他在后妈手下讨生活受了委屈。这后妈也没明着虐待,至少表面上没缺衣少食,可有些东西跟红顶白甚至不需要自己去表态,一个是当家主母,一个是死了后妈还和当家主母亲儿子利益冲突的嫡长子,下人们帮谁一目了然。再加上这个大郎也是个样板儿子,被亲妈教得太好了,受了欺负了还在想“这总归是嫡母,要孝顺”,见到他弟则想“芦衣顺母”,忍着吧,要做个道德上的好人,就要以德报怨,然后期待哪一天他爹感动于他的孝道,他后妈和弟弟良心发现。
不幸的是,他后妈到死良心也没发现,连他亲爹也没为他孝顺感动,反而觉得是个孬种,更是嫌弃这个儿子。其实谢员外对大儿子的处境有数,但有一点,他觉得你要自己来找我,我是你亲爹必然为你做主的。遇到不平,自己都不反抗,谁有心思去猜你怎么想,谢员外有心思情愿多动脑筋置产业,等了一阵这个儿子不来申诉,更看不起了。
及到后来连第二个老婆也死了,就娶了第三个,是个姓杨的乡间富户的女儿,这家人丁兴旺,老头子生了七个儿子,现在儿子们才都年轻,老头也就五十出头,农村里一家男人多就是能干的活多,看着是兴旺,可到下一代就不好说了,儿子多孙子就会更多,一分家就坏了。其实已经初见端倪了,老大的闺女到了二十还没嫁,农村里算老姑娘了。
到这个年纪谢员外也没多大要求,就是有个人管家。老姑娘不算个事,年纪大点正好照顾孩子们,他嫡子庶子都够用,嫁过来不生也没关系;家世不显也不要紧,谢员外现在的家业,已经是瓶颈了,再往上跳就是跨阶级了,这就不全是靠个人努力,而是要有些机遇。
谢员外这辈子难得的几次妥协,就这样把人老姑娘杨氏娶进门了。这个老婆最让他倒胃口,人长得木木呆呆不好看,脑子又蠢又贪婪。第一个官小姐老婆不过就是让他觉得不切实际,这一个却让他恶心,如果是男人就是他最看不起的小人:有贪婪的心,却没有相应的水平去贪婪,索性有些人知道自己笨老实待着也就算了,又蠢又贪,事情就是给这些人坏的,外面遇到这样的男人,给谢员外提鞋他都不要——事业做到这么大,他最清楚,他宁愿没人,也不要弄个坏事的。
然而已经把人娶进门,也只好算了。事情也果然如谢员外所料:杨氏又蠢又贪。谢员外也算能摸清人想法,新妇进门无非是看前头两个小子不顺眼,最好是打发了前面两个,再自己生下个儿子。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个蠢货,但不知道人能蠢到这个程度:嫁过来才一个月就能挑庶子去推谢旻,谢旻机灵跑了,又把谢廉推下水。自己因是新婚里不好直接落老婆面子,敲打了一下,结果第二天这蠢婆娘能叫两个孩子直接去她院里跪着捧读孝经……
谢员外怒得就想休妻,这样的搅家精他宁愿不要人帮他管后院照顾孩子。他连跟班都挑剔,上赶着给他提鞋的他也不会看到拍马屁的就接下来,谢员外明白一个蠢人的威力:、杨氏她可能什么事都办不好,却能把你已经办好的事全搞砸。这个预见是或许是对的,新妇的到来彻底激化了谢宅的矛盾。然而人都娶回来了,没合适理由休妻,对谢员外来说也是需要掂量的事,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有田有房,穿上了鞋就需要考虑脸面。
这些年哪怕有谢员外盯着内宅,时不时让杨氏去“静养”,可礼法上继母依旧是继母,她要摆起排头来折腾,谢员外也无法天天什么事都不敢就防着她使坏。等杨氏生了三郎,看孩子面子上,也不好太不给母亲面子。而老三现在虽然还小,但已经显露出他母亲的特性:蠢而贪。
小继母折腾两个前头生的儿子,杨氏水平有限,想要给谢旻小鞋穿,这小子干脆把小鞋再收收紧,让后捅到他老子面前,再加上内宅很多老人还是他娘时期留下来的,更给后妈找了不少麻烦。老大谢廉没弟弟那么精明,受了杨氏几年苛待,或许终于是量变引起质变了,他找了机会出去讨生活,因为是读书人,也不算难混,最后混到周柯手下,有工作有收入,算是混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