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胖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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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继母杨氏，贺明珠来的第二天也见过。
病病歪歪靠着个软垫，并不是说她真病，而是神情，就像只斜睨着眼打量人的病猫，好似来人欠了她几百两银子。
贺明珠心想多大仇呢，素昧平生的，就给人甩脸子。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杨氏是这些年过得不好，她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自己也没得好，现在面子里子都没了，也就是谢员外还想本地立足，家丑不可外扬，她这个娘子再不好，人在总归比休了好，哪怕有一万个正当理由休妻，在要面子的人家看起来，这一家都是有问题的，所谓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之类的话。
心情不好，懒洋洋的，也不是故意甩脸子给客人看。贺明珠当时还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只是她最不看不起表情写在脸上的人，正要像模似样给行个礼回去，忽的就有一七八岁大的壮实小胖子进来，也不管里面是谁，扑到杨氏怀里就歪缠：“阿娘，我要做件斗篷，猩红的旁边金线裹边……”
这不用说是谁了，刚这一扑更小钢弹似的，杨氏一个踉跄，旁边婆子跟声道“三郎你可别闹娘子，娘子要给你生小弟弟呢”，这小胖子哪会儿睬这样的下等人。
杨氏一个头两个大，这要不是亲生的，她都想摁水里憋死，她恨得指头猛戳儿子额头，“为来为去就为了你这个小东西，否则……”我何至于和前面两个讨债鬼仇结的死死的。
这话却是错了，她是先与两个少爷结了仇，新嫁娘过来还没混熟就要给人家儿子“做规矩”，要不是生了这胖小子，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小胖子却不依不饶，摇着母亲的胳膊，“阿娘就依我吧，学堂里我应了人的，我扮个威武将军，他们给我做兵，我许了每人一块白糖糕的。”
听着简单，杨氏却清楚，这小子每次不要个三五十两不罢休的。她才刚挪了儿子的东西拿回娘家，她娘家子女既然多，老祖父越发上年纪了，儿子多的矛盾就显现出来，光大房就又有三个孙子，谢员外既不看重她，照应她娘家的就是个面子情，她可不要想法贴补一点。每回娘家去，她都是最有脸面的一个，就她嫁得最好在地主家做地主婆，叔叔婶婶们都要说“都是咱们大伙一块儿使劲把你嫁得那么好”，不给娘家捞点好处真是面子上过不去。她儿子不喜欢读书，笔墨纸砚书籍之类必需品也用得不多，正好拿了给娘家侄子，真要儿子有缺，一句“三郎读书要用”，这样的正当理由总会得到满足。后来又拿儿子旧衣过去，反正她是主母，再不得宠也是现管，孩子没衣服穿了再做新的也方便。
哪知道被捅出来，现在现管的权利又被收了，更坏的是，她儿子缺的那些也不补回来了。
杨氏小门小户本来也没嫁妆带过来，又没收入，她管事的时候也不会做假账，账房是谢员外的心腹，她串通不起来。好不容易总零碎有些油水，这回被人打小报告，谢员外连她私房都搜了。自己都在头疼着怎么给儿子找补回来，至少冬衣要补齐，这小子就又来狮子大开口，杨氏不由就头疼，“你就知道问我要，成天就知道玩，没一天读书的。”
“您要是给我钱，我玩过了，就读书了。”这小子回得理所当然。
杨氏话都不过脑子，“你娘没钱，要钱不会问你老子要？”
小胖子不作声，他天然就看到谢员外怕，都说他们是父子，可越是单细胞的生物越是敏感，他能感觉到他爹对他的看不上。
贺明珠也是惊呆了，这母子俩也真没谁了，这么大的孩子还不知道客人在有些话不能说已经很没家教了，做娘的也一起胡闹。也真是一对活宝了。
她见势，起身福了福，然后也不待杨氏作答，迅速避出去。
回去路上碰到管家娘子，管家婆在指挥下人做事，见到贺明珠先打了声招呼，又问，“小娘子见过那位了，可知我说的不假？”
贺明珠也是一笑，“不但见着了娘子，还见着小三郎。娘子像是不大康健，见了三郎，却像是活泛了。”
管家婆当时还没懂她什么意思，也隐晦地一笑。
贺明珠心想，你笑什么呢？你又明白什么。
这事情到贺明珠逃出来还在往下演，杨氏被儿子歪缠着烦躁，也没注意到一个大活人离场，等后来回忆起来，像似有人家给她行礼辞去的这个画面。
她被儿子闹着，这小子吃得肥壮，又一直拉着她的袖子，外衫的袖子都拉歪了，杨氏这时也是烦透了，她本就孕初期，熊孩子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亲妈都恨不得没生过，她一推小胖子，“吵什么吵，再吵我叫你爹抽你。”
三郎见无法满足要求，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大哭大闹，杨氏被他闹得烦，“你娘真没银子了，都被你爹收走了，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你这个小东西！”
小孩见母亲还是在意他的，哭得越发伤心，又是蹬腿又是捶地，最后是杀手锏，一泡尿撒出来——这是三郎自小的杀手锏，小孩爱和大人闹，他娘本来就极宠他这个宝贝疙瘩，说是千依百顺也不差了。但是有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不能满足时，杨氏本也是坚决反对，甚至还要教孩子一点规矩，小三郎被宠坏了，就一泡尿放出来，衣服裤子乃至褥子都湿光，要清洗还是其次，小孩穿着湿衣湿裤还怕他着凉生病，杨氏看了心疼还来不及，一边叫人给他换，一边宝宝囡囡地叫着，什么原则什么规矩都不在乎了，都满足。她儿子一百个没错，这当母亲的又怪奶娘保姆：“他才多大的孩子，大了就全懂了，现在给他做规矩吃那么多苦，我做娘的我心疼啊！”
直到这孩子三岁，他亲爹见了觉得他无法无天，要管教儿子，杨氏连忙出来阻止老公，她也没有哭成梨花带雨的先天条件，哭天抹泪让谢员外生厌，哀哀戚戚说，“孩子还小，你莫训他，他待会儿尿身上，还要换衣服着凉。”谢员外一股气憋心里，再要训，孩子哭，孩子他妈哭得跟她母子俩要没命似的，当时只好作罢。
过几天，谢员外却故意拿好东西给三郎，逗得孩子开心，三郎当时还不得教训，拍着手叫好，谢员外等孩子玩开心了，哄他先去撒尿。撒完尿出来，谢员外脸色一变开始教训孩子学规矩，三郎故技重施，却发现……卸货了，然后他连哭都只会干嚎，结结实实被他老子教训了一顿。
这件事给三郎造成的阴影极大，好几年了他都没再用过这法子。杨氏背地里抱着儿子又是宝宝囡囡，你爹怎么对你这么无情，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对这儿子也无法。她也不喜欢儿子这样，但是有人管教她儿子，她又觉得不开心。又说，你爹好狠的心，就是看我们母子不顺眼，往后家产要给前面两个讨债鬼。
要是没有杨氏这些病态洗脑，三郎也不过就寻常小时候用点好笑的把戏，这点孩子小的时候都会有点好笑的事，小生物总有他们自己适应环境的办法。被这个母亲一宠，这孩子真是要坏了。
三郎真的好多年没尿身上了，谢员外给他的阴影太深了。几年没犯过，众人也没多想，只是无奈看他哭，杨氏也心疼啊，但她私房都给搜光了，她是做过贪墨家里银子的事，对谢员外都搜了去，她都不好辩白哪些个原就是她的。
还是下人先发现，杨氏的婆子闻到味儿，“娘子，是不是哪儿有味道？”
再一点点看，三郎衣摆下荫湿了一片，杨氏指着直瞪眼，“快快！快帮三郎换衣服！”
可怜这年月都席地而坐，椅子已经传进来了，却还不普遍。地主家女主人的居所铺成着的还是上好的藤席，大抵藤席比其他来说，越是细密越是有污渍就容易留垢。
杨氏一边是心疼儿子，一边又是怕他这个样子，要是被丈夫回来知道了，又是一顿揍。三郎是个壮实的小胖子，谢员外揍起来一点都不怕打坏了，他都快五十的人有一回没忍住直接自己上手揍，瘦老头手上都快只剩皮 ，这小胖子的屁股反弹得他手疼。
一边叫人：“快带三郎换衣服！奶妈呢！”一边又催骂小丫头：“手劲呢！还不快擦掉！”
可怜这小丫头，也是卖力，湿的时候看像是没了，等干了边缘总一滩痕迹。再想办法搓，近看没了，远看又依旧明显。却不好再多折腾，藤面搓毛了，这一块地面和其他新旧对比更明显。
杨氏直接呆掉，这这藤席去岁才换的，用了两百多两，别说她现在手里没银子去换，这么一笔巨款，她哪里拿得出？就算换了，她突然换铺地，这动静大了也瞒不过谢员外。
事到如今，也只好过一日拖一日。
唯一庆幸的是，谢员外现在看到她厌烦，近一个月已经没进她的房了，哪怕怀有身孕也无法打动他。之前恨几个狐狸精恨得牙痒，预备生下孩子扬眉吐气再重新收拾她们，现在却盼着她们手段多些好留人。
哪知这个女主人不得人心能到这个地步，除了她带来的，全家上下因无一个正常水平的内宅女主人管束，这家下人的风格也是好打小报告，尤其这女主人也带着大家发财，又不得男主人喜欢，告她的状也不怕她有能力可以报复回来。院子里那么大声响瞒不住，再加上几人鬼鬼祟祟避开人带着三郎，而三郎哭闹中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委屈……去打小报告的就说，“小郎君从娘子哪儿出来就哭闹不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谢员外只会比他们更明白，冷笑过去，这婆娘就不能让他有几天清静。等到老婆屋里，什么都不要说，地上一滩就铁证如山，发生什么显而易见。杨氏本瑟缩着不敢说话，听丈夫已经喊道：“把三小子叫过来。”伏在地上忍不住哭起来。
三郎是孩子气性，早忘了白天他做过什么，反正他闯的祸一般都有他妈兜着。过来的时候，还在和奶妈撒无赖闹绝食，“我都和人说好了，我要我就要！那么点小钱都不肯给我花，还指望我以后养她！我娘不疼我了……”
奶妈心想你一开口就三十两，城里做工的一个月也就三两，娘子正在难做人的时候，她要有还不是给你的，这空发脾气你就把天哭穿你娘也变不出银子来啊。又怕她做恶人，那个脑筋不清的亲妈隔天就能请她回去吃自己，只好捧着这小祖宗，“三郎听话，娘子现在正艰难呢，不要去闹你娘。”
来请三郎的人就过来了，得了，三郎也不用闹绝食了。
谢员外一见三儿子脸上还带泪痕托着鼻涕，呵，他还委屈上了，差点没上去直接给踢一脚——被他老婆拉住了，杨氏哭成个泪人，“夫君！孩子不好慢慢教，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还是个孩子啊，千万别放过。
谢员外的年纪在这个时代都可说是老年人了，一下就觉得血直冲脑门，眼前一片星星，星星散去，他耳畔是那胖小子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哭嚎声。
他傻老婆还在旁边帮腔，杨氏既不美丽，也不动人，哭起来不像梨花带雨而是一张欠揍脸，“夫君，你那么狠心，就是看不起我，那也是你的骨肉啊！既然不喜欢我吗母子，不如我们母子仨一起去了算了！”拉过小胖子，母子俩抱头痛哭，“正好我们没了，给那两个不孝子腾地方。”
坏就坏在最后一句话，有的时候话不能挖得太深。原本看杨氏哭得惨，她这个宠坏儿子的举措不过就是无知妇人溺爱太甚，谢员外心已经软了，家里的事有时候没必要追究太过。然而杨氏最后添的一句话，简直就物极必反了。
还没等谢员外说话，三郎像是收到母亲什么信号一般，也哭起来，“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我老子不要我了，你就喜欢大浪二郎！”
杨氏好歹只说“去了”，这小胖子一口一个“死”字，老婆不好一下子发作，教训儿子还不天经地义？谢员外直接把三郎从母亲怀里扯出来，一个耳光甩过去，“小孩子一口一个死，你是怕你老头子死不掉是吧！”又指杨氏，“正好我死了，你打发两个大小子出去，这个家就你杨春桃说着算了是吧？”
语气冷得渗人，谢员外情绪却比刚才平静下来，不骂也不打，下人们却抖起来了，有情绪还是将人当回事的，情绪都没了怕已经心里有了决断。
这里看不懂的也就三郎小孩子一个，连杨氏也吓得不轻，哭都忘了，成婚至今，老头子从没用这么平静的眼神看过她：鄙视、不屑、愤怒，都是常态，她一直觉得丈夫从没给她一个好脸色过，可一旦他连情绪也没了，忽的就慌了。
其实老头子年纪大了，刚才打三郎那下，自己也有点摇摇欲坠，但谢员外这种人，越是有事做越撑得住，危机四伏的时候他什么病痛都没了。
“从此往后三郎我来管教，你们还不快扶娘子去歇着！”最后一句是吼下人的。
隔开吧，省得被脑筋不清楚的妈教得更歪。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胖小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