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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本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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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旻这会儿还不知道老头子已经对他态度松动了,连人带东西奔到他同学郭旺祖家里。
别看这老兄取了这么个土地主风格的名,他和谢旻做同学,却是个真读书的人;相反,谢旻有个文人气质的名字,读书却是三天晒网两天打渔,大好的天赋大好的青春,他全去看花花世界去了。
郭旺祖老兄和谢旻同岁,长得瘦高,不下地便也白净,要是不说叫这名字,真有点“一见忘俗”的感觉。他家里是乡里的富农,家里也有佃户,家里人口简单(即兄弟不多),故此不但读得起书,日子还过得富裕。
这样个富农家独苗,极好诗词歌赋,少年人心性还有些个“为赋新词强说愁”。这样一个出世的人也不知道如何就和谢旻这个入世的人做起了好朋友。
郭旺祖还有个业余爱好——封建迷信,呸,天文地理。据说是小时候看邻居家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农村里也不管很多,小孩子都养得不经心,常见东家跑西家的,一个小孩爱凑热闹旁边看着也没啥,乡里乡亲都认识,邻居婶娘看到了还时不时递个红薯之类的给他吃。
除了做生意的,盖房子的就是第二个讲究()的行业。挖道沟,平整地面,铺地,乃至后面房子造起来要开门、上梁都是讲究。
小郭旺祖就看着风水先生拿着个罗盘捋着胡子还表演七星步,又是南派讲究又是北派手印,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看风水还兼修道还拜个狐仙。这到他长大了就知道,这些人也是混日子,没真本事又要唬住乡野村夫,农村又最信这些个东西,他们在师父手上没学好,或者师父也没多大真本事,学艺不精,就入乡随俗,用受众最相信的概念来说。比如北方信狐仙黄仙,到了南方就要换当地信奉的神灵来说。
这一行也有真懂的,也有江湖骗子。郭旺祖小时候遇到那个风水先生也就寻常给人看地指穴的水平了,老的讲究嘴里一套套的,至于真的能不能趋利避害就不知道了,但是看个地下水避开之类的本事,叫人房子能盖好了不塌还是可以的。
除给造房子的这家看,村里看热闹的也有来请他去看,来都来了,路费都付了,多接几家生意成本都下来了。小郭旺祖就觉得奇怪,怎么这先生一会儿说院子里栽树不好,一会儿到另外家又说院子里载一棵树家里的风水就盘活了,明明这年头屋子都长得差不多,怎么就不一样了?
再怎么说也是富农家的孩子,小郭旺祖也没直接去“童言无忌”给人下不来台,却渐渐对这行生了兴趣。再后来去学堂也学到一些天文地理的,却不会讲得深,他运气比谢旻好,谢旻自后妈进门就没读过书,郭旺祖还拜了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是个大儒,主要研究经史,这个时代其他学问也都懂,当时的背景知识传承不是普及式的,而更多像导师带研究生,又有点像木匠带徒弟,天地君亲师,师父也是长辈,对学生的婚事有父母以下的权限,而欺师灭祖、背叛师父就是一个极重的罪过了。
拜老师还有另外一个意思:这年头做官都是推荐制的,要么家世好,要么拜个好师父。简而言之拜老师还包分配。郭旺祖这老师见他喜欢天文地理,便也多教他这方面知识,等要包分配了,小郭这冷门专业就犯难了,天文从业是这时代被管制的职业,扬州(指古代扬州)的级别也有省属天文部门,专门为春耕看看什么时候插秧,今年多少雨水之类的。小郭一个富农的儿子,学术上也没在专业杂志上发表过论文,没名气也没多好的家世,本科毕业就从省属管农时的这个清水衙门里做科员开始,他也不乐意,这个朝廷不靠谱,皇帝都指不定哪天倒台,他做公务员的收入还不如回家当包租公。
要辞行,话说的却是,如今天下不安定,他是家中独子,只愿回家奉养父母,不求闻达于诸侯。做文章当然又引经据典,什么凤凰只在政治清明的时候才出现,古代愤青还要抱怨一下怀才不遇"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引用孔老夫子的话。索性他只是个学生写个私下的小作文,这个软弱朝廷又没那么强的管控力,否则小郭还得去被请去喝次茶。
他老师气笑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本科生不从基层做起,还指望一毕业就聘你做处长?这在大多数人看来就是好高骛远,得了,既然你自比凤凰,你这个凤凰男就请回家吃自己吧!
现在谢郭两个待业青年一碰头,郭旺祖正捧着一卷书在写,仔细一看《武王伐纣外史》,谢旻便道,“你今个真是有闲情逸致。”
郭旺祖一抬头,“你来了?真巧了,前日乡里一人问我太阴星是谁,这原是紫微斗数,我想哪儿是谁呢,再一问这人看了几出武王伐纣,听里面封神,什么星官,便要我往天上指出来。”笑着摇头,“你说这算什么?我也觉有趣,便拿书来看,正誊抄着书里的星官名,写到‘红鸾星’这行,你就来了,莫不是你要交好运,被哪家讨去做女婿?”
“这话你早一天说我就当你灵异了。”
“这么看来确有这么一人?”
谢旻微笑,“也说不上是不是,不过你要说姝色我一时也就想得到她了。”
郭旺祖翻个白眼,你有本事别笑啊,都说谢旻生的俊俏,笑如春山,你有在我这儿一张怀春脸和个发情的猫一样,还不如用这张俏脸去讨那小娘子喜欢。
谢旻也不卖关子,当下说了先前的事,如何遇到一美人,如何知道这美人来历,然后说,“我只是好奇,老大那个呆子也知道讨好上峰了。”又一哂,“他这几年倒是长进了,可真要拍马到位,他顺势求娶,这个人情就实了。都知道这姓周的把他老师遗孤看这般重,也真和妹子差不多了,换做老头子是他,大概立时就见风使舵了。不冲着这些,就只说这好颜色,谁娶了都是好福气了。”
郭旺祖心想,你都知道她是你哥的关系来的,你还那么惦记,莫非真有什么?试探道,“他没那个福气也好,听你说这小娘子有钱又有貌,和你倒合适。”
“去你的。”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月字尾音没收,突然喝了一嘴的墨,再看谢旻人早跑出去了,你妹啊!郭旺祖在家连鞋都没穿好,赤着脚追也不好,只能先去清口。
弄干净回来,连衣服都换了,斜眼瞪谢旻:“你几岁啊你。”过了发脾气的契机,只好憋着,被这一闹,气氛却也轻快起来。郭旺祖她妈过来也瞧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和谢旻说,“他平日总端着,跟老师读几天书回来嫌弃我们乡下习俗粗鄙。”
郭旺祖尴尬,“阿娘我哪有。”
“呸,我看还是谢二郎比你明白,都是打学堂里读书的,人家怎么没那些个臭毛病了?好好的小郎君把自己弄成个庙里的泥人。”又对谢旻格外亲热,“二郎过来了,我给你们做两个好菜下酒,昨天刚做的鱼丸烧汤可好?”
谢旻便说,“郭家母你太辛苦了。”
“算不上算不上,你和阿宝也是那么多年同窗了,从小玩到大,吃顿饭算什么?今天正好有也给你们整治了,要是今天没菜,你也是熟人了,我们家常喝稀粥过咸菜你也别嫌弃。”说完一脸笑出去了。
吃顿饭不算什么也就他家富农了,本地乡间的习俗,惯常是到人家里避开饭点,吃人家里一顿饭,好了,可以被这家人扳指头说一辈子了,想起来就要牵头皮。
郭旺祖算是见到谢旻这张脸多讨女人喜欢了,真是老妪都能开怀,嘀咕起来,“到底谁是亲生的了,我看把你换给我娘做儿子她包准乐意。”
这话不能直愣愣回,那就没意思了,谢旻也跟他玩笑,“好啊,我自没了娘,每回到你家见你娘就亲切,令堂要乐意,我也好认个干娘,只我打你俩月,叫声大哥来听。”
“去你的,又占我便宜,说我是说不过你了。”突然压低声音,“你回家去东西找到了?上回你说的方法真有用。”
谢旻露出个了然的眼神,一挑眉,“放心,这回定要帮盛郎讨回公道。”
半个月后乡里大户盛家出了件大事,虽然旁人不知,这却算是谢旻初出茅庐的第一战了,当然后来他甚至不愿同儿女提起,实在是日后印证下来这是他做过最亏的一笔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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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是第一个娘子生的,二郎是古董行的女儿生的,三郎的母亲是一无所有。”
无论到了哪个地方,除了拜山头,就要知道人员关系,必要知道谁人有花头谁人不好惹。要是对着儿子说老娘,那挨揍了也活该。
来了几天,贺明珠终于把这家底细摸清楚。
摊开了一张纸,列了个人名姓又各家下人关系。指间轻轻拂过,到了一个名字前手指点了点。
“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