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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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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沈家虽是魏国首富,却在王城绥安只开了几家并不显眼的店面,请了些当地的普通百姓经营打理着,偌大的国都之内竟是几乎不见沈姓子侄。
事实上,沈家百年根基三代巨贾,虽早已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倒的确甚少听闻其与政事有何牵连。想必专心从商不问国事,也是如此易招上位者猜忌的庞大家族可安稳至今的重要原因之一。
故而,沈大公子在绥安只有一座临时落脚的宅院,仆人杂役加在一块儿不过十余人,装潢陈设也以实用为主并不奢华,且位处近郊,总体相当低调。
我声称恰好有亲戚最近要到绥安办货,想要等着他们一起回家。
沈临渊便非常痛快的邀我做客,我也就非常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秋阳穿过云层,于紫藤花架下笼出一片在连串艰险后而愈显珍贵的静谧。
沈临渊先行去沐浴更衣,我便撑着下巴靠在石桌上,昏昏欲睡。
绥安,自是有‘萧’字号的生意网。
只不过,我暂时不打算与之联络。
此前的那批杀手,倘若目标当真是我,则必是从我落水时便自陆路紧跟而至。
生意上的事我从不出面,就算竞争对头真的要做点什么,目标也不可能是我。
何况,商人谋的是财不是命,自问这几年也没结下什么非弄死我不可的大仇。
所以换而言之,十之八九是已然弄清了我的真正身份。
而按照沈临渊的说法,他当时上船是纯属游玩路过的即兴为之,故并无人知其行踪来历。
这从那些杀手的准备不足终致全军覆没,亦可得证。
加之沈临渊的属下对毁尸灭迹这种活儿明显相当熟练,想必杀手们就算有后续成员也一时半会儿查不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综上,估计短期内,也应该没有人会知道我的下落。
这件事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无论是阴差阳错的偶然碰巧,还是故意针对的蓄意图谋,我都需要时间去查,去等。
所以在有线索之前,便只好暂住此处,也可算是借了沈家的庇护。
当然,目前还皆是我的揣测而已,或许杀手真的只是弄错了对象一切根本就与我无关。
但,总有万一。
哪怕仅是万一,我也冒不起那个险……
我幼时体弱,并不像现在这样威武雄壮得足以让汉子汗颜。
母妃生下我不久便过世了,父王又是老年得女,便对我极是纵容,宠得我甚是骄横跋扈。
比如我每一次生病都能闹腾得整座王宫鸡犬不宁,可偏偏一年里我就没几天是健健康康的。所以五岁之前的我,对所有宫人尤其是太医而言,绝对是比催命符还要可怕的存在。
五岁时,王兄即位。念我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便将我交由王后代为照料。
兄嫂亦觉得我实在可怜,从不忍苛责分毫,仍是由着我的性子胡作非为。
那年冬天,我照例一场大病,照例打太医踢药罐把仅剩的那点精气神全用在了和别人做对、与自己为难。
一日,我又发脾气不愿喝药,顾秉尧推门走了进来。
他也不说话,只是拿过侍女手中的药碗,递给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望不见底。
我不理,他便就这么平平地将碗端在我的面前,不急不忙不言不动。
我耗他不过,终是忍不住发怒,狠狠将药碗打翻。
面对我的挑衅,他仅是随意擦掉手背溅上的药汁,随即吩咐下人再去煎一碗来。
之后,便又是默默端着碗送到我面前,我打翻,他就再让人去煎。
如此反复了足足五次,我看着他始终不变的神色和被烫得红肿的手,终于大哭了起来,然后边哭边喝完了药。
自那次被降服之后,我就开始莫名的有点怕他。但凡他在场,哪怕再苦的汤药我也是绝无二话毫不含糊。
而让我悲痛欲绝的是,他几乎次次都在……
这顾秉尧,便是那后来总惦记着与我在乱*伦的道路上深入浅出的好侄儿。
彼时,他尚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却已是一举一动都像个小大人般的言行气度颇有章法,加之生性内敛淡漠,竟隐约也有了些许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之象。
相处的时日愈久,他在我心中的积威就愈重。我是顽劣惯了的,便是父王和王兄的旨意也敢随随便便就置之不理,却只要一看到他那双清冷冷的黑亮眸子,便会立时气焰全消。
再后来,他除了逼我喝药,还逼我习武。
懒惰如我虽千不情万不愿,但到底没胆子反抗,只得委委屈屈的从命。而慢慢的,我发现自己不再总是病恹恹的了。
有一回,我听一个小宫女说起家乡的兄长以前待她又凶又严,她当时不懂,日后方知是为了她好云云。
一比较一琢磨,我瞬间便悟了。
于是当即便跑到顾秉尧的书房,拉着他的衣袖叫了声:王侄哥哥!
他愣了半晌,素来寡淡的神色间竟忽地含了一星儿的温软,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低低嗔了句:笑儿又胡说了。
我本名解颐,有开颜欢笑之意。
顾秉尧心情好的时候,便总爱私下里叫我一声‘笑儿’。
而我则固执的将‘王侄哥哥’这个称呼从七岁喊到了十二岁,直到那一日,顾秉尧听我这般唤他时忽然发了很大的火,我才不敢再继续了的。
当时,我甚觉莫名。许久之后,方才了悟。
于是远嫁他国,于是魂散异乡,于是隐姓埋名重活一世。
却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
我是被脸上的不明触感给惊醒的。
原来刚刚不觉间竟伏桌睡了过去,而旁边放着的这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想必就是会忽然梦到那些陈年旧事的原因所在。
至于那触感……
我揉揉惺忪睡眼,看着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正一手撑额一手屈了食指抚着我脸颊的沈临渊,无语了少顷:“豆腐吃得还舒爽吗?”
他收回手,却不说话,只仍是支了额角,静静地将我望着。
阳光斜穿藤架,花香汇着药香,一身闲适装束的沈临渊透着股文人墨客般的悠然清雅,那本就好看的眉眼于是越发温和得乃至温柔,让我几乎生生从他的目光中瞧出了些许的脉脉含情来。
我一阵毛骨悚然,顿时吓得困意全无,后仰坐正:“寡妇门前是非多,公子请自重。”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我也懒得再做搭理,站起伸了个懒腰,远远瞥见敖巫正带了个人走过来。
敖巫确实姓敖名巫,是这座宅院的管家,也是之前山中那群彪形大汉的头领,某种程度倒也算是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对此,我旗帜鲜明地表示了由衷的钦佩。不过大约是因为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得知他略显特殊的名姓时,我的反应有些不够尊重,所以导致了他似乎看我有些不太顺眼。
敖巫生得高高大大,举止却是斯斯文文,走到沈临渊面前,轻声慢语的回禀:“公子,我怕会买得不合适,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将裁缝带来亲自量一下更稳妥些。”
我一听,便知应是要给我添置些衣物,忙摆手客气:“不用这么麻烦,估摸着差不多能穿就行。”
敖巫看也没看我,仍只是对着沈临渊道:“恐怕,不太好估摸。”
“怎么会呢?我身材很普通的。”
“瘦一些,矮一些,都不难办。”他总算不情不愿的瞟了我一眼,凉凉道了句:“但长成这样却还偏有胸肌的,就实在罕见了。”
我:“……”
眼见着敖巫带来的裁缝已经掏出了软尺,无计可施之下,我也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恶狠狠地瞪向自顾自笑得一塌糊涂的沈临渊。
他好容易方勉强止了笑,起身将我一番打量,随即和善地对裁缝道:“我说几个尺寸,麻烦师傅记一下,参照着买便是了。”非常流利的报完后,又补了句:“等日后做新衣时,腰部和胸部还请记得需各多放一寸,我的这位朋友喜欢穿得松快些。”
从始至终,我都保持着五雷轰顶的饱满情绪。
不过敖巫临走前那复杂的小眼神我却留意到了也略懂了——这水蛇腰的娘娘腔果然和我家公子互相脱了裤子,而且居然还真他妈的有胸肌!……
世界重新安静。
有风刮过,将我身上的这套宽大劲装吹出了一种凄凉凌乱的即视感。
沈临渊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端起那碗已不烫了的汤药几口喝完,又皱眉抱怨:“都说了不过是寻常风寒,睡一觉便好了,偏小巫总爱大惊小怪的多事。”
我默。
他转头看看我,状似既无辜又纳闷:“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我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你没话要跟我说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没有。你有吗?”
我张了张嘴,却终因了脸皮不够厚下限不够低而在他万分诚恳的目光注视中败下阵来,只能暗自含恨。
他见状,倒又是轻轻一声笑,缓步至我面前,伸手为我理了理衣领,旋即微微弯了腰,在我耳边低低道:“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连亲都亲了,若说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信么?”
我忍着耳根处被他温热的呼吸弄出的酥痒,强自镇定:“这样便能将尺寸知道得那般详尽准确,沈公子你还真是天赋异禀阅人无数啊。”
他直起身,敛下眉目,含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揶揄笑意:“阿旺吃醋了?”
我用转身便走的实际行动来表达我对这种问题的不屑一顾,没走两步,便听沈临渊又清清淡淡的问了句:“对了,王侄哥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