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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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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正一片空白十分崩溃百感交集千般思绪万念俱灰,我隐约似觉周遭的灼热感在急速消散,同时有水珠淋漓落下。
我很是费了一番心神工夫才弄明白,原是有几股水柱自屋外喷入,熄了火势。
而不知何时又是如何将我压在身下的沈临渊已然将我放开,似笑非笑的将我俯视,眼角不知是被熏得还是怎的,仿佛还带了若有似无的一抹浅殷:“浓烟一旦呛入口鼻,很可能便会致使窒息,更会对肺部有损。情急之下只能用了这个方法,两人互相给彼此渡气,坚持的时间也较为长久。”温温和和地解释完,又彬彬有礼地道了句:“所以抱歉,冒犯了。”
我木然良久,只觉一阵阵的胸闷气短眼见着便要喉头一甜。
恰此时,忽听窗口传来了某种诡异的声响。
悚然一惊,我僵硬地扭过脖子,与至少十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让你恨不能再世为人。
比如现在。
我衣衫不整的仰面躺在床上,沈临渊赤着上身压在我的身上,他的唇刚离开我的嘴。
而且,我还穿着男装……
窗外的那群汉子显然对自己的所见所闻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顶着一张张刺激过度的扭曲面孔,排排站的表演着何为目眦欲裂。
我不忍直视,只好重新将脖子艰难地转了回来,艰难地开口:“他们,是你的人?”
相较于我的欲死还休,沈临渊越发显得悠然而闲适,竟索性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在自家卧房般的彻底放松,微微侧倾了身子,以手撑额,一边脉脉将我注视,一边对我含笑耳语:“恐怕如今在他们看来,你才是我的人呢。”
我正欲誓死捍卫自身的所有权,却猛听得一声牛气十足的大喊:“啊呀呀!……”
沈临渊神色一顿,翻身坐起。
我听出是牛哥,便也不再嬉笑玩闹,忙一骨碌跳下地。
窗外的一干木头人也总算回了魂,纷纷对着沈临渊抱拳躬身,领头的一人更是单膝点地:“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沈临渊摆摆手,意有所指地淡淡道了句:“不早不迟,刚刚好。”
我含恨咬牙。
他下床时,想是不慎牵动伤患处,身子晃了一晃,我完全出自下意识便伸手将其扶住。他立稳,并未看我,却是唇线一勾,自得又暧昧。
我便只能更恨更咬牙。
让你丫手贱!……
三两个动作间,牛哥已‘啊啊啊呀呀呀’的乱叫着一路冲了进来,惊慌失措的指着外面,然后对着满屋的狼藉目瞪口呆。
我站直,举目向窗口望了一眼,只见那些人正娴熟麻利的将一具具尸体拖走掩埋,几乎顷刻,便只留了篱笆墙上沾染的斑斑血迹昭示着曾有的一场残酷杀戮。
沈临渊则自顾自对屋主歉然道:“实在对不起,因为我们的关系而连累了你。不过请放心,一切损失我会数倍赔偿。”
牛哥半晌才终于动了一下石化的眼珠子,看看我,又看看沈临渊,然后道了句:“哎?你怎么还穿着裤子?”
我和沈临渊:“……”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个,牛哥果然你才是真正的猛牛不解释啊……
对沈临渊提出的足够买下半座山的赔偿金,牛哥以自己的木屋本就不值什么钱且只是熏黑比较严重,花点力气收拾一番依然还能住人为由而死活没要。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猛牛哥还是一头富贵不能淫的气节牛……
沈临渊无奈,只得令属下帮忙整理修葺聊表心意。
我便自行去了附近的小溪做简单梳洗。
蹲在水边,正盯着倒映其中的那张黑白交错惨不忍睹的鬼脸发呆,忽觉一阵阴风吹过,我顿时一个激灵,同时一个鲤鱼打挺,然后‘咣当’……
我倒地。
四肢平摊,我于泪眼朦胧中远眺苍穹,一时思绪万千。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虽只短短二十载不到,却已然两世为人也算活了个够本。
年少无知时,也曾怀抱“不以猥琐动世人,但以淫*贱惊天下”的高尚情操誓要为国尽忠。
然而时至今日,却只盼百年归去后,能够得瑟得瑟衣袖对佛祖说上一句:原装退回,功德圆满……
结果何曾想,竟功亏一篑晚节不保。
抚今追昔我此起彼伏,在心里将那葬于肉搏之战的生命中的第一个亲吻好生追悼了一番,然后擦掉辛酸泪,试图用圆睁的怒目把导致我生又何欢死亦何惧的罪魁回首凌迟千百遍。
而已然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的沈临渊则居高临下的将我望着,满脸的幸灾乐祸,举了举左手的小巧盾牌:“这个比你脑袋硬多了吧?”
我抓了块石头便砸过去。
他轻松躲开,忍笑解释:“好了好了,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蹦起来,纯属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所以就挡了一下。”
我捶地:“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啊,带个盾牌漫山遍野的跑什么跑?!”
“以防漏网之鱼嘛……”他蹲下身,探指撩起我散乱搭在额角的碎发,凝神细细查看,又道:“别忘了,那些人可是有弓箭的……唔,还好,只是红了一小块,想必对你那本就天生受创的脑袋没什么影响。”
拍开他的手,我爬起来,郁闷无比:“那你查出是什么人了没有?”
“敢光天化日做出这种事的,或是有恃无恐之徒,或是穷凶极恶之辈,或者,便是毫不担心万一失败会留下任何线索的死士。”他眸色深深而话语淡淡:“不巧,我们遇上的,恰好是第三种。”
我心头陡然一沉。
他则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对此事不再多言,只把手里拿着的一套衣物抛给我:“先凑合着吧,到了绥安再说。”
我呆了呆:“我们……一起走吗?”
“不然呢?”他眉梢微微一扬,揶揄着道了句:“别忘了哟阿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脱下宽袍大袖而着了劲装的沈临渊,似乎瞬间便减却了不少世家子弟所特有的浮躁轻狂,平添了几分只有在世事风浪中方能历练出的沉稳凝肃。
黑色薄衫窄袖收腰,越显其身量瘦削欣长,肩背挺直如峭壁松柏。
许是真的被撞坏了脑子,我竟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中,恍惚看到眼前站着的,是那仿似永远一身凛凛戎装,便是在大婚之时也要于喜服下穿着贴身软甲的齐国太子。
印象里,他好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啊,是了。
那一日,那个在我的洞房花烛夜却与别的女人一宿缠绵的夫君,面对我的质问,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夫人揽在怀中,轻声安慰:“别怕,你是我的人,她不敢把你怎样。”
从始至终,也只在说这句话时,他才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依人的小鸟脸上挪开,冷冷看了我一眼。
在战场的腥风血雨里千锤百炼出的英武面容,前一瞬还柔情满溢,后一瞬便只剩了凌厉带煞。明明白白的昭示着,我若敢动他的人一根汗毛,他便敢让我后悔生而为人。
而如今,柳夫人早已成了不知道是谁的鬼,我却依然高高兴兴的做着好好的一个大活人。
真是人生何处不讽刺。
愣怔晃神间,耳边却忽地响起一个虽清朗好听却总带着些许调侃取笑的声音:“阿旺,我知道你很激动,不过也不用喜极而泣吧?”
用力眨眨眼,终于看清沈临渊在青山绿水的映照下愈发温润柔和的眉目。低头揉揉鼻子,我慨叹:“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确实有点儿复杂,但并非喜悦,而是缅怀。”
“缅怀什么?”
“先夫。”
“……你……”
“我这样的年纪,四肢健全样貌端正的,说没嫁过人,你也不信啊。”复仰首,望着他极显震惊的模样,我顿了顿,又道:“不过说起来,你和先夫倒长得很有几分相似。”
他愣了片刻,旋即敛容低声:“所以,是因了我而让你忆及亡者,而感到难过了么?”
“嗯,大概吧……”我胡乱应了句,直直注视着他的神色,刻意放缓了语速:“而且,先夫也和你一样,都曾经伤到了心脉。”
沈临渊的表情果然顿时有了变化,漆黑的双眸更是仿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在明灭挣扎。
我握了握拳,只觉呼吸凝滞,手足冰凉。
良久,或许事实上不过短短的一霎,沈临渊方终于开口,然而那话语竟是含了满满的笑意无奈:“抱歉,那个是我骗你的。”
“……啊?”
他干咳一声,别过脸,摸摸额角:“毕竟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没个小姑娘身强体健,实在是有些丢人,所以就随口编了个理由。”
我依然大张着嘴,却已然彻底失语。
他偏了头看看我,唇线几不可查的微微一扬,转而情真意切的补了句:“但现在知道你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俏寡妇,我感觉好受多了。”说完,不待我有任何反应,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笑着拍拍我的肩:“好了别闹了,快去换衣服吧,一会儿就启程。”
我在被秋风扫落的枯叶中木立许久,却也只好默默咽下一口心头血,转身欲走,又犹豫了一下:“我能不能问问,你的属下是如何找到你的?”
他回答得非常干脆:“根据我发出的信号。”
“你什么时候发的?”
“在你醒过来之前。”
“……那你怎么不说?”
“你又没问。”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些人根本奈何不了我们?”
微微偏了头,他的眉宇间在婆娑的树影轻笼中带了一抹神采飞扬,淡淡回道:“虽不敢完全保证,但八分把握总是有的。”
所以什么险象环生什么命悬一线什么临危不惧什么力克强敌什么为了不被浓烟呛死而勉为其难不惜冒犯佳人的彼此渡气……
除了一句‘日哟’,我还能说什么呢?
怀揣着对这扯淡人世的最后一丝美好希望,我垂死挣扎着再度发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那些人真是冲我来的,你现在邀我同行,就不怕被连累?”
沈临渊看着我,含笑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说过,萍水相逢即有缘。既是缘,便当珍惜。沈某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也并非怕事之辈。”他抬手将飘落在我发端的一片叶子摘去,温言:“更何况在河边时,你也没有丢下我,自己走。不是么?”
想想当时的实际情况,我唯有低头干笑。而在自我鄙视的同时,也重新点燃了对这其实尚算美好的世界的信心。
不过就是被亲了一口而已,多大点事儿!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在大仁大义面前,小情小爱算个球!
再说了,就凭沈大公子的品貌风流,谁占谁便宜还两论呢!
矫情!
于是双眼饱含着醍醐灌顶的感恩热泪,我昂首阔步。
没走多远,就听那大仁大义之徒又慢悠悠的来了句:“啊对了,待会儿束胸别再绑那么紧,硬邦邦的,刚才撞得我肋骨都麻了。”
我:“……”
日哟……
(5)
帮牛哥整修好房子,道别时,这位富贵不能淫且明显威武也不能屈的绝世猛牛,当着一群彪形大汉的面儿,对着沈临渊语重心长:“再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首先他得是个老爷们,是老爷们那就不能脱了裤子办事穿了裤子就不认账,你说是这个理吧?”
沈临渊默默地默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牛哥表示满意,又用蒲扇大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以一种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的口气感慨着:“傻小子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希望你以后傻人有傻福吧!”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在众汉子越发意味深长的复杂目光注视下,抽搐着面部神经,配合着露出标准的傻笑……
沈临渊的属下们相当具有办事效率,刚绕过难走的山间小径,便见已然有辆马车恭候。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些简陋,应该是顾及他不便久行而临时从附近农户那里弄来的。
从昨晚到现在,我就只喝了一肚子的江水,之前各种天灾人祸刺激不断的还不觉得,这会儿一放松下来,顿时一阵阵的饥寒交迫困饿交加浑身脑袋疼。
停在几步之外的沈临渊还在和属下低声交待着什么,我便毫不客气的当先爬上了车。反正我如今是个傻子,不需要讲究那些个虚伪礼数……
很快,沈临渊便也掀帘入内,对着我挑了挑眉:“你倒是真不客气啊。”
我有气无力的窝着,表示懒得说话。
他在我身边坐下,手长脚长的随便一伸展,这本就狭窄的空间立时便拥挤不堪起来。
我贴着角落缩了缩。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咱俩都是脱裤子的交情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我才没脱……不是,你也没脱啊好不好!”
“随便吧不重要……”他倚着车壁,曲起一条腿,叹了口气:“反正如果我现在不认下你这笔帐,就不是个老爷们了。”
我撇撇嘴:“你若是认了我这笔账,就只能是个兔儿爷了。”
他:“……”
马车启动,虽很是缓慢,但到底山路颠簸。
沈临渊便时常会轻轻蹙一蹙眉,偶尔低咳。
牛哥采回来的药也没来得及弄了喝,他此刻的面色如此难看,恐怕那烧依然还是没有退。
我越看越揪心,忍不住趁着车厢的一次摇晃而借势碰了一下他搭在膝上的手,果然凉得厉害。
“喂,你的那些属下身上没带药吗?”
沈临渊立即偏首望着我:“怎么,你哪里受伤了?”
“没,我的意思是……”我挠挠头:“有没有比如治风寒啊咳嗽啊腰酸背痛腿抽筋啊……什么的……”
“你不舒服么?”
“不是……”我与他面面相觑,憋了半天,最终只能颓废地摆摆手:“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拧眉看了看我,似乎很是莫名。
我则万分懊恼的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让你丫嘴贱!……
正被自己下的狠手弄得龇牙咧嘴,便听沈临渊停了片刻,又犹犹豫豫着问了句:“你……
是不是肚子疼?”
我一呆,如实回答:“不啊,是腿疼。”
他愣了愣,很是纳闷的迟疑着:“我只知每逢葵水初期会腰酸腹痛,怎么……腿也会疼的吗?”
我一时反应不能,保持着被自己掐出来的汪汪泪眼与他对视。
他不知从我的表情里究竟领悟了什么讯息,本就因了体热而染了绯色的脸颊似是又红了三分,垂了垂眼帘,摸摸额角:“他们定是不会随身带着那种……咳,这样吧,我让脚程快的先走,进城买好了再送回来。”说着便开了车窗,扬声:“小巫……”
而我也总算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忙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他猝不及防,被我结结实实的压了个正着。
地方太小,情况太急,我只能用跪坐的方式半趴在沈临渊的身上,一手关上窗,一手捂住他的嘴,气急败坏的压着嗓门:“谁跟你说来那个就一定会肚子疼的?……不是,谁说我来那个了的?”
他睁大了眼睛。
“总之……没那回事儿,明白没?”
他眨了一眨眼。
我松了口气,放开手,又羞愤难耐地嘀咕了句:“你个大男人懂的未免也有些太多了吧?”
他像是也有几分尴尬,侧过头,抿了抿唇,顿了少顷,忽然道了句:“原来你绑不绑束胸都一样。”
我:“……”
关于束胸这个问题,我并非因了沈临渊之前的那句话而不绑的。实在是水中浸泡了一宿,之后又烟熏火烤弄了一身的汗,又脏又臭没办法才只好暂且弃之不用。
反正那些汉子个个体型魁梧,他们最小号的紧身劲装到我这儿也就成了宽袍大袖。
而沈临渊如今的这句话,则含了两个意思。
其一,太小。
其二,太硬。
绝对是不共戴天的奇耻大辱啊!……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又深呼吸,而后一手揪住沈临渊的衣领,另一手冲着他伸出一根指头,从牙缝里往外蹦字:“胸不平何以平天下!”接着伸出第二根:“你撞到的是我的胸肌!”
话音刚落,车窗便忽地被从外推开,一张脸出现在窗口。
仍被我压着的沈临渊淡定地转过头,淡定地道了句:“你来得正好,之前一直没来得及给你正式介绍,这位有胸肌的纯爷们,是阿旺。”然后又转而对我温文尔雅的笑了一笑:“他是我的管家,姓敖名巫。”
阿旺,敖巫。
啊汪,嗷呜。
这货他妈的一定是在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