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塞海尔

2、2

　　良久。

　　叶非的神情从迷惑转回了正常。“没什么。只是不明白死者为什么会表现出超乎常理的快乐，仿佛死亡是种令人极其向往的事情。就像飞蛾扑火一般，仿佛接受着某种冥冥中的指引，即使被炙热的火焰灼伤了，仍然会义无反顾的……而我为什么今天才发现？”

　　说到这里叶非语音一滞，表情瞬间凝结。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仔细探究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对于尸检的判断，叶非自认为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并非是他自负骄傲，就算真是那样，他也认为自己有了那样的资本。叶非从不允许在自己在工作中产生任何纰漏，所以他宁愿付出比其他法医多出几倍的努力与时间去倾听亡者的控诉，他不想错过任何及其细小的疑点，也深知哪怕在小的失误，都可能对案件的本身造成无法弥补的错误。有时候为了推断某种可能，甚至几夜都没合眼的情况也是有的。

　　可能，他真的累了，才促成了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

　　那只是借口而已。叶非清楚的明白，他的软弱全部来源于那段尘封着的记忆……尽管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但那如同梦魇般的过去，每次都会在他稍微松懈之时，毫不留情的席卷而来，最近来的则更为频繁。

　　轻轻的吐了口气，叶非试图用这个动作来掩饰着心底的不安。随后他缓慢的戴好了眼镜，用一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对不起，我要下班了。”

　　抬起头，见贺东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仍一动不动的盯在他的脸上。叶非脸色一变，正欲开口训斥，却发现贺东城的目光只是聚焦在了某处，其内清澈如水，并无半分杂质。

　　贺东城身形颀长，线条刚毅，周身都散发出一种粗狂豪放的魅力，属于那种只看一眼，就会让女人生出安全感的型男。

　　这个在三个月前便被叶非列入了黑名单家伙，也只有在沉思的时候才有那么几分刑警的严苛味道。然而无论他表现的多么出色，叶非都会将其判断为0。敢用那种语气质问，无疑已成功的触痛了他的底线。选择将贺东城直接忽略，叶非换好便服径直走了出去。

　　每次解剖结束，他都会去酒吧小饮几杯，算是舒缓自己的神经。按照惯例，今日也是如此。

　　刚走出十几米的距离，就听到身后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拦在了他的身前。

　　“叶医生！”

　　“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工作的事请明天再谈。”叶非毫不留情的将来人的话堵了回去，对这样的人他根本没有顾虑的必要。

　　追来的正是被当成空气的贺东城，要不是叶非泄愤般的关门声，也许他还沉浸在似有若无的思绪之中，正因听了“某种冥冥中的指引”那几个字，他才在瞬间失神，以至于竟没有察觉到叶非的离去。

　　虽然他真的想和叶非探讨案件上的疑点，但此时他更在意的是，叶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无助神情。

　　“哈哈哈！”贺东城爽朗一笑，收回拦路的手说“我怎么敢占用叶医生的私人时间，现在雨也停了，不如我们去喝几杯如何？”

　　见叶非满脸憎恶，贺东城忙快速的说“之前的事对不起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当是赔罪，叶医生怎么也要赏个脸不是，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咳咳，如何？”

　　叶非一怔，没有想到贺东城竟会开口道歉。以他对贺东城的理解，那家伙肯定会大笑着咒骂一句，接着就忘到爪洼国去了。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非脸色稍缓，仔细想来那家伙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工作上经常接触，总不能一直别扭着进行，太过排斥反而更加遭怀疑。

　　“去‘空座酒吧’。”

　　叶非说完，转头就走。

　　贺东城咧了咧嘴，心说你可真会选地方，今天的大出血是避免不了了。这种想法犹如流星一闪即逝，下一秒贺东城小跑着跟了上去，与叶非并肩而行。偷瞄了一眼叶非的侧脸，心里再次郁闷起来。手下那帮小崽子一个个见他犹如耗子见了老猫，貌似还给他取了一个‘催命阎王’的雅号，怎么偏偏在叶非面前他就气势全无呢。

　　这个比自己矮了小半头的男人究竟是哪里来的气场，虽然道了歉，在精神上貌似仍然要仰视着他。嘛，怎么也算缓和了一点，同事之间要以团结为主，况且对方又不是女人，自己就算矮一截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贺东城生性豁达，除了工作，其他的确实像叶非想的那样，对任何事他都不会过多的计较。

　　酒吧很近，直线距离只有五分钟左右便可到达。贺东城跟着叶非来到了一个靠窗的雅间。此时还不到6点，离夜生活开始的时间还早，酒吧内清清冷冷，只有一对情侣正躲在一隅，伴着轻柔的曲子，说着别人听不见的情话。

　　叶非熟络的点了几样果盘并要了一瓶档次不错的洋酒，贺东城在一旁暗暗咂舌，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你平时也都喝这么贵的酒吗？真看不出啊，你竟然还是个金主。”

　　叶非只帮贺东城到好，却没有邀请他，自己端起杯猛地喝了一口，恼怒的说“你以为我有多少工资，这家酒吧只是偶尔会来。”

　　贺东城做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刚拿起酒杯，包房内光线突变，转过头，却见一个年近五旬，身穿笔挺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叶非忙站起身，却被男人按住，他看了一眼贺东城，笑看着说“听说你带了朋友过来，所以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叶非脸色微红，伸手介绍道“只是普通的同事，刑警队的队长贺东城。这位是我叔叔叶云凡。”

　　贺东城连忙起身，同样也被叶云凡按住，他和蔼的说“不用拘礼，我虽然上了年纪，可还没迂腐到那种地步，呵呵！你们聊着我还要去别处看看。”出了房门又回身加了一句“叶非啊，不忙的时候多回来走走，这人老了总希望孩子能陪在身边。”

　　叶云凡走后，叶非破天荒的解释道“这家店是我叔叔开的，平时我喝酒都去离家最近的地方。”

　　贺东城“哦”了一声，饮了一口酒感叹的说“看样子你叔叔还有其他的产业吧，好像很忙的样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离开，看得出他对你相当的爱护。”

　　“也许吧！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叶医生，从七岁那年开始我就一直借住在叔叔家……”叶非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的把玩着盛满了琥珀色液体的酒杯，从贺东城的角度，他看到了一双放大了数倍，溢满了伤感的眼睛。

　　敏锐的职业嗅觉使然，贺东城很快就察觉到叶非并非只像他表面所看到的那般光鲜华丽，那副冰冷的面具也许只是他掩饰内心而造就的某种伪装。一瞬间他竟升起了一种想要好好保护这个男人的奇妙的感觉。

　　呸！自己在想啥呢！咳咳，贺东城掩饰性的干咳两声，扯着嗓子说“难得来次这么奢侈的酒吧，怎么也得喝个痛快才行。来来，干杯！”说完自顾自一饮而尽。

　　“真是个土包子，这么烈的酒你竟然一口干了？算了，左右也是来买醉的，我奉陪就是。”叶非嘴上不屑，却也抬起杯一口喝光。

　　对于叶非的讽刺，贺东城关闭了耳朵，假装没听见。

　　接下来气氛稍显融洽，贺东城心中暗喜，尽可能捡一些轻松的话题，甚至连自己在学生时代的糗事也不遗余力的爆料出来。此时叶非也略有缓和，白皙的皮肤因酒精的作用，泛出了片片的红晕，幽暗的灯光下，那张常年缺少笑容的脸似乎比之以往柔和许多。

　　至少两人在表面上看已经冰释前嫌。

　　本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借机问出叶非对案件的看法，这几起案子发生的既突然又神似，虽然告破神速，贺东城却始终无法踏实，从科学上他选择了相信叶非，当然也从未否定刑侦科的侦破结果，可心里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诡异之感。

　　那种笑容，叶非显然也注意到了。

　　然而一切努力都在下一刻彻底泡汤，贺东城没料到叶非酒量竟然如此之差，瓶中的酒还剩下五分之一，叶大医生已经进入了完醉模式。

　　“叶医生？叶医生？”

　　“嗯！继续喝，干杯！”叶非抓着空杯挥舞了一下，噗通一声歪进了沙发。

　　“真是的！”贺东城手疾眼快，在他摔倒之前已经抢下了空杯，无奈的叹了口气，搀扶起叶非离开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