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塞海尔

1、1

　　从来到这个世界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这将又是一个痛苦的轮回，所有的人都背负着无法逃避的重罪。不要问我为什么，每个啼哭着降临的婴儿已经用声音告诉了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他们就将开始承载那无法逃避之罪。漫长而又痛苦的生命无疑是最煎熬的，所以，我要免去他们的罪。

　　男子画下了最后的句号，又满意的读了一遍，才将那张纸轻轻的撕下，用火机点燃。

　　窗外细雨霏霏，沉重而又阴霾。眼前这间两室一厅的居室内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昏暗。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以及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甚至让人觉得这些已经盖过了窗外正不断肆虐的雷电。

　　“叶法医，人可以抬走了吗？”刑警小刘见叶非摘下了橡胶手套，忙上前殷勤的问了一句。

　　“嗯，死者为女性，身高1.65—1.68，死亡时间大约在12小时之内，身体表面并无明显的伤痕，具体情况还要在解剖以后才可以确定。”

　　叶非简单的陈述着他刚刚得到的结论，同时伸出了修长的手指，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一个月中已经检验过三具类似的尸体，死亡的方式虽然各有不同，但却有一点出奇的相似。死者全部都是女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一种解脱般的微笑，就是这种笑容，让叶非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颤栗与维和感。

　　无论人在生前有多么想死，当那一刻真正到来之时，所感受的必都将是无可抗力的恐惧，死者们到底怀有怎样的心态，才能露出那种无所畏惧的笑容。

　　没有明显的伤痕？听了叶非的话，就任了半年的刑警队队长贺东城低声重复了一句。室内门窗紧闭，门锁也完好无损，而从现场来看，更无任何的打斗痕迹。他想了想对叶非道“难道又是一起自杀事件？这些人都是吃饱撑的还是怎么这，这么好的生活条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说过了，具体情况还要在解剖以后才可以确定。”叶非看了一眼助手李清，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房门。

　　李清吐了吐舌头，麻利的收好了相机，快速抓起了烟蒂、空酒瓶等一堆证物小跑着跟了上去，临走时歉意的补充了一句：“贺队，您别见怪，叶医生工作起来就是这副样子，私下里他人还是蛮好相处的。”

　　贺东城无奈的点了点，思绪飘到了三个月前，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变得势同水火。

　　“你昨天鉴定的案子死亡的时间推论是不可能的，那个时候孩子明明还在上学，你马上给我重新鉴定。”

　　“尸体发现在死亡后三小时，死者发现的越早，于鉴定将越有利，所以我不可能出错。”

　　“那个时间嫌疑人有不在场的证据，你最好重新检查。”

　　“贺队长，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只能说明你办案无能抓错人了……”

　　其实他真的没有质疑叶非的意思，之所以那么问只因他工作过于认真的态度，他不想抓错好人，更不能让罪犯逍遥法外。事实上叶非的判断是对的。也许是感情大过理性，以至于他始终无法相信那个一脸沧桑的母亲就是杀害儿子的元凶。

　　道歉的话贺东城一直没说，不是他不想，而是叶非始终没能给他那个机会。

　　那个小他三岁法医永远都跟他保持着躲避瘟疫般的距离，在那张清秀的脸上，贺东城一直以来看到的只两个字-----疏离。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吗？如果叶非是个女人，用这句形容将在贴切不过了。呵呵，只可惜这种想法太过离谱！

　　贺东城强行扯断了那些不合实际的思绪，扫了一眼死者，挥手道“负责封锁现场的人员留下，其余的收队。”

　　十分钟后，呼啸的警车已经抵达了刑侦大楼。而另一边，解剖室内的尸检也接近了尾声。

　　“死者的年龄约在38岁到42岁之间，死亡时间大概在上午8点，体表无明显伤痕，无性侵犯痕迹，肺部有大量尼古丁残留，血液内酒精浓度严重超标，已可断定为酒精过量而导致死亡。其他证物的检验结果将在明天下午做出书面材料。”

　　尸检室的大门咣当关闭，叶非阴着脸，快速的做出了结论。

　　紧跟在他身后的李清刷刷的记录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练就了这么一身边走边写的好本领，猛地鼻头一痛，竟撞上了一堵肉墙。

　　“叶医生？你……”

　　叶非缓慢的转过身，莹润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透过镜片，李清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迷茫。

　　“李清，”叶非的声音很低，在空旷的长廊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为什么死者的脸上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死亡真的代表了解脱吗？我根本不相信会有那样的表情，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叶非的声音先低后高，最后那句几近歇斯底里。

　　李清被他吓得倒退了一步，半晌才试探性的问道：“叶医生，您没事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叶非的脸色更白，几次深呼吸才令自己恢复了正常。“对不起，我没事。马上整理尸检报告。”
　　他公式化的说了一句，朝办公室走去。

　　李清抚了抚胸口，小声的嘀咕道：“叶医生啊，您可吓死我了。唉！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类似的案件，大概连一向镇定的叶医生也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吧。切，管他死者有着什么样的表情，总之活着真好！”

　　没心没肺的感叹完毕，李清看了一眼腕表，刑侦科的人也到了取报告的时间了，再不快点的话又要被贺队长敲诈了。真不知那个贺队是认真过度，还是有自虐狗腿的倾向怎么着，只是一份检验报告而已，李清想不通为什么每次他都坚持自己来取。

　　半小时后，办公室外响起了准时的敲门声。

　　“进来。”叶非合上笔帽，厌恶的应了一声。

　　“哟！小李不在？”贺东城环视了一圈，如往常般的打着招呼。

　　“尸检报告在这里，明天下午再来拿证物的检验报告。”叶非显然没打算和他闲聊，挥了挥手上刚签过名的文件，怎么看都是赶苍蝇的动作。

　　“哦。”贺东城接过文件，仔细的看了一遍，小心翼翼的问：“又是自杀？酒精中毒？”

　　叶非腾的一声站起身，冷冷的道：“报告上不是写着吗？难道你连字都不认识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东城连连挥手，心中暗叹，别看叶医生外表文弱，发起火来却当真有种大将之风。

　　正准备组织语言解释一下，却见叶非忽又颓废的坐了回去，他摘下了金丝眼镜，一手抵着额头，用带着明显颤音的声调说“难道你都不觉得那样的笑容是种讽刺吗？ “

　　“呃！“贺东城瞬间短路，如果自己没幻听，这种类似询问的伤感声音确实是从眼前这个男人嘴里发出来的。

　　叶非的表情悲哀而又无助，就像找不到家长的小孩子一般。贺东城还是第一次见到摘下眼镜的叶非，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那双散发着睿智光芒的双目也有这么混乱脆弱的一面。

　　年仅27岁的叶非就已经有了两年的工作经验，更被权威人士誉为当代的法医界天才。在这之前他似乎在国外深造了几年，并顺利的取得了法医学与心理学双重博士学位。

　　初来时贺东城曾对这些书面上的资料曾嗤之以鼻，在他想来，文凭这些东西花些金钱就可以轻松到手，那个法医怎么看都是个名不副实的绣花枕头。

　　而经过了几个月的了解，他发现坏脾气的叶非并非只是一个装饰用的漂亮花瓶，面对各种各样的尸体，他从未抱怨，也从未出错过，无论什么时间，他都会在接到电话后第一个跑到现场，无论熬到多晚，他都会将报告书第一时间呈上，这样的人无疑是被认同并尊敬着的。

　　每当一个个案例顺利告破之时，他都会对叶非报以默默的感激。虽然嘴上从没说过，内心深处，贺东城早已对他做出了极高的肯定。尽管工作起来时，这个俊秀的法医不苟言笑满面冰霜，可他带给贺东城的感觉永远都是强势的，自信的，无懈可击的。

　　这样的他竟对自己露出这种毫无戒备的迷茫表情，难道说……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岂非有悖于叶非的风格。

　　“叶医生，莫非你还有什么其他发现？”贺东城观察着叶非的表情。暂短的判断后，语气也跟着郑重起来。只是他换了一种对话的方式，问出了自己一直在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