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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万法无常可嗟叹(一) ...

  •   贪爱有人求快活,不知祸在百年身。

      琴川,欧阳家。

      是日,七七四十九日停灵之期刚过,送走出殡的众人不多久,只见府邸大门之前,家丁正搭着条凳将挂于门首的白幔悉数摘下。而大门之内,尚未拆除的灵堂之前,几名中年男子的吵嚷之声远远地传来。又见从大门外长街的另一头,一名作家丁打扮之人策马飞驰而来,在大门处亟亟停下,从马背之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缰绳一扔,便三步趱作两步跨进门去,口中不住高喊:“大、大爷,不好了,那、那欧阳少恭回来了!”

      门内本争执不休的三人闻罢这话,一并止了争吵,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齐声问道:“什么?!”

      “此人不是几年前就死了吗?”

      “不错,几年前他那姘头还寻到家里来请求将他入了祖坟……”

      “这时回来,无论是人是鬼,这不存心添乱吗?”

      “……”

      另一边,在距离琴川不远的欧阳家坟茔,一干身着白袍的青玉坛弟子忽地从天而降,在一座新坟之前止步。众弟子散开让出一条道来,一人身着秋香锦缎长袍,缓缓行来,在碑前驻足。他身后紧接着跟来两名弟子,将一高背红木扶手椅抬至那人身后放下,那人掀衣而坐,一脚毫不客气地踏上碑前的鎏金异兽纹铜炉,将炉中尚燃的半柱香一并碾灭,嘴角轻扬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句:“四叔,少恭有礼了,您老别来无恙~”

      ……

      数年前,琴川。

      这间位于江南小镇的客栈常年人来人往,江湖之中各色人等,无论那三教还是九流,形形色色的总归见过不少,然都不如眼前骤然出现在大门口的公子来的引人注目。只见那公子生得倒也眉清目秀,只一身的白袍素服,分明是戴孝之身,出现在此处不知是为何故,令人见了只觉瘆得慌。那掌柜的以目示意那跑堂的,跑堂的得令,随即迎上前去,边不住拿眼上下打量着少年,一面勉力堆笑,对少年招呼道:“客官里边儿请,是打尖还是住店?”

      少年见状,顿了顿,正待开口,不料却闻一阵人声传来,在道:“……你们可听说了?城西方家最近怕是有大事发生……”

      少年听罢,随即循声望去,只见靠窗的一桌正围坐着三四名闲人,借着等待上菜的空暇闲磕牙。

      “……怎么说?”又一人问道。

      那人则道:“你也知道方家的老爷是位修佛法的高人,身子骨惯常硬朗,府里不久之前尚还张罗着庆祝方老爷的百岁大寿,哪知这会子才几月不到,方老爷便已卧病在床,据闻已是朝不保夕呢?”

      “怎么这样?”

      “我今儿早来这儿跟哥们儿聚头之前,路经百草堂之时,正见到方家的家人买药呢……”

      此言一出,便见少年的一双美目微微睁大,他不待那跑堂的再问,随即便转过身子,在跑堂的连声召唤之中头也不回的就此离开客栈。

      琴川,方家。

      这是有多少年未曾见过故人了呢?之前的一次见面,距今已逾二十载。驻足在方家大门之前,少年寻思道。正值此时,方家的门子迎上前来,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少年闻言回过神来,答道:“方兰……方老爷可在?”

      那门子对曰:“老爷尚在,只如今身体抱恙,怕是不能招待贵客。”

      少年则道:“我此番正是为探望他而来,乃你家老爷故友。请代为通报,百里屠苏来访。”原来少年正是屠苏。

      那门子听罢顿了顿,又悄然抬起眼角觑了屠苏一眼,方半信半疑地入内通报去了。之后不过半晌工夫,便见那门子急匆匆而返,一反之前迟疑神色,趱至屠苏跟前躬身相请,战战兢兢说道:“老爷不知贵客降临,有失远迎,请小的快请贵客移驾内室。”

      待随着那门子转过几道院门,总算到达内院居室,屠苏见状,心下一紧,暗忖那客栈诸人之言怕是属实。进了房中,只见那床榻之上,年迈的兰生在身侧丫鬟的搀扶之下勉力靠着床榻半坐起身。屠苏一步上前,便要作势止住兰生,一面急道:“你身子不便,不必多礼!”

      只屠苏将将靠近床榻,便为兰生伸手一把扯住,屠苏登时只觉心脏“咯噔”一声,正欲使力抽回双手,又低头见自己如惯常那般戴着手套,并不会令己身之毒感染跟前之人,方才将高高悬着的心放回原位。

      屠苏抬头打量跟前之人,只见他面上皱纹深布、银丝满头,面色青灰、行动迟缓,与多年之前相较,当真是垂垂老矣,不禁悲从中来:“抱歉,未能尽早前来探望……”

      而兰生于临终之前乍见昔年老友,亦是百感交集,他拽紧少年之手,嗫喏半晌方开气喘吁吁地说道:“屠、屠苏……我、我真不敢相信……临死之前……竟、竟还能再见……你一面……”

      说着,兰生又伸手将屠苏面上的轻纱拉下,只见那轻纱之下掩着的,正是与数十年前一般毫无二致的妍丽容颜,不禁感慨一句道:“你还是、是那样……年轻……和从前一样分毫未变……而我、我却是将死之人……”

      屠苏闻言不忍,出言宽慰道:“休说这话,你一生修习佛法,身侧儿女俱全、子孙满堂,自当长命百岁;我、我已是非人非鬼、孤身一人,纵能长生,与死了又有何异……”

      兰生闻屠苏这话似意有所指,又上下打量一番屠苏衣着,一面问道:“你此言何意?……此番又怎的做这般打扮?……这回怎的孤身前来琴川……怎未与你那师兄一道?……”

      屠苏听罢这话,被勾起许多心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垂了头,半晌过去方才喃喃道句:“我已离开天墉城多年……”

      兰生闻言大感意外,忙问端的。

      只听少年顿了顿,方才幽幽开口:“自那年于琴川见你一面之后不久,我便离开天墉,与少恭一道……”

      那兰生甫一听“少恭”二字,登时变了脸色,提高了嗓音,出声打断屠苏之言反问道:“欧阳少恭?!他不是早于蓬莱宫殿山的大火之中丢了性命,怎的竟死而复生?!而你怎还和他一道?!你不恨他吗?!……”

      闻罢兰生这一连串质问,屠苏便知他对少恭仍是心怀芥蒂,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好不为难:“他……在火中因故得救,并未丧生,只之后昏睡二十载,我、我……与他一道生活二十载……”说到此处复又抬首望着跟前之人,“朝夕相伴二十年,他待我不薄,恨是早已不恨的了……”

      兰生闻言陷入沉思:“不恨了吗?那等的深仇……”

      屠苏急道:“不求你放下过往之事,只是……人死万事皆休,他去后骨灰亦为江风吹散大半,我想昔日仇恨也同时间一道终有淡去之日……”

      兰生听罢这话大感意外:“什么,他死了?”

      屠苏颔首。

      斯须之间,兰生只觉心下百味掺杂,暗忖少年这是在替欧阳少恭求情吗?求自己放下仇恨。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到底还恨他吗?又有多恨呢?是的,自己恨他,只是若说这恨全然来源于他害死二姐的仇,却又不尽然。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对他的恨成了自己记忆他的一种方式,至少,这恨成了一种提醒,提醒自己还有那么一个人,需要自己记得要去恨他……如今自己大限将至,恨还是不恨,记得抑或是不记得,又有何可执著的呢?人生百年,到底不过大梦一场、万事皆虚,爱也好,恨也罢,最终不过归于虚无。

      念及于此,兰生对少年说道:“连你都放下了,我还有甚好惦记的……”说罢又转而询问少年,“你这回来琴川所为何事?他既已去,你可欲回天墉?”

      屠苏答道:“我来琴川本为打听欧阳家所在,他一生亲缘寡淡、漂泊在外,他去后我欲将他归葬欧阳家祖茔,亦算有一归宿。”

      兰生闻言颔首对曰:“你有心了。他虽作恶多端,然后半生有你相伴,是他的福分。欧阳家位于琴川西南,只他所属的那一房早已没落,此番想葬于祖茔,未必那般容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7章 万法无常可嗟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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