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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告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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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拎着竹篮子进来,对上田伯光贼笑兮兮的脸,不禁伸脚踢他,笑骂道:“你以为便宜那么好占吗?今日田兄分食我的青菜豆腐,改天可要回赠我上等美酒!”
田伯光摇头晃脑道:“那又有何难?白天我不就担了两坛美酒来看你,偏生令狐大侠飞脚一踢,将它们踹进了谷底~”
令狐冲哈哈笑道:“田兄竟然这般记仇,度量狭小,非大丈夫!”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菜篮子,取出一碗米饭和两样素菜,最后在篮子底层里翻出了一小瓶酒。令狐冲喜出望外,冲口说道:“果然还是六猴儿向着我!好猴儿,好师弟!”
采花贼听了这话却不怎么舒服,从鼻腔里哼一声:“我带一百三十年的汾酒来,你不领情,你师弟不过就送了瓶掺水的淡酒,你反倒那么开心。”
令狐冲刚想取笑他小气,忽然心念一动,想起当初在群玉院六猴儿找自己时,田伯光曾喃喃了一句“你们师兄弟感情倒好得很”,自己那时不明他的意思,现在想想,或许和如今这句一样是、是吃味,想不到田伯光竟然那时就对自己如此认真在意……令狐冲虽然已经在心底将田伯光当做朋友看待,但对这人告白之事,从未当真,毕竟这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事实摆在面前,令狐冲永远不会想到有男子会喜欢自己。只是……无论岳灵珊待他如何,他始终心系小师妹,恐怕他会令田伯光失望了。
田伯光不知令狐冲在想些什么,犹自笑语:“怎么?你又生气了不成?嘿嘿,冲儿,你还说我度量小,我不过就说一句玩笑话。”
令狐冲正色道:“田兄,‘冲儿’这个称呼,以后别再叫了。你并非我长辈,在下听起来,别扭得很。”
采花盗稍稍静了片刻。他自然明白令狐冲的意思,他原也没指望能让令狐冲这么快接受自己的情意。如今两人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谈天论地,已是大大超过了自己的预料,此行不虚。暂时一个称谓而已,不叫便不叫,待日后……嘿,情到浓时,有的是机会。思绪到此,田伯光便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令狐冲抓起酒瓶仰头喝了一口,伸袖抹掉唇边酒渍,递给田伯光。采花盗也饮了一大口,看着洞口外皓月当空,身边又有此人陪伴,心中无限畅快,笑道:“令狐,在这思过崖陪你喝酒吃饭,赏月睡觉的,恐怕只有我田某一人吧。”
田伯光知道华山派礼教森严,令狐冲面壁被罚,是不允许其他弟子探望的,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即使上来,令狐冲也多半守礼守矩,不会做出放浪大胆的举动,唐突了那位岳小姐,是以田伯光说这话时,脸上神情颇为得意满满,轻松愉快。
谁知令狐冲竟然摇了摇头,道:“田兄错了,前些时日,我有位师弟也来陪了我一宿。”
采花盗不禁有些诧异,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扯了个笑容问道:“是给你送饭的那个六猴儿?”
“不是。”令狐冲夹了块豆腐填进嘴里,慢悠悠地说:“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林平之。那日他冒雪给我送饭,山路被堵,他下不去,我便拉着他在山洞中待了一宿。唉,不瞒田兄,我跟林师弟之间有些芥蒂,他却对我关怀照顾,令狐冲真是惭愧。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报答他的恩情才是。”
田伯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心中暗想,你若知道因为林平之的辟邪剑谱,以后要受多少冤枉气,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来。嗯,是了,令狐冲就是令狐冲,一朝的恩情,便会在心里铭记一生,就算往后的日子如何难熬,他怕是也不会怪罪那位林师弟。只是,他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青年抬眼,见田伯光低头思索,声音微微一顿,继续说道:“那天夜晚,我难以入睡,思来想去,竟然想到了回雁楼与田兄喝酒打架的日子。我想着,倘若你来了,我定然不问恩仇,先与你共饮三大碗酒,再拼个精疲力尽,你死我活,也就罢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田兄真的担着两坛子酒上了思过崖,哈哈,可惜现在只剩这一小瓶酒,斗不了个你死我活啦!”
田伯光盯着洒脱不羁的华山首徒,微微笑道:“原来令狐少侠是想跟我拼酒比个输赢。”
令狐冲斜眼瞧他,说:“打架我打不过你,喝酒你可未必能胜过我。倘若过几日我师父师娘上来思过崖,见到田兄横尸当地,而我令狐冲则趴在一旁,醉眼惺忪,免不了大吃一惊,询问我如何将你打败。我当照实回答——田伯光是被我稀里糊涂灌死的——岂不痛快?”
青年这些话里也不知道占了多少次便宜,然而看着令狐冲脸上毫不遮掩的狡狯笑意,田伯光又实在生不起气,恼不了怒,只能摇头叹道:“能死在令狐大侠的怀里,采花淫贼倒是心满意足。”
令狐冲唇角牵着浅淡笑意,继续说道:“田兄何必自怜自伤?待我师父师娘走后,我拍开你的神门穴、少商穴,田兄一跃而起,又是一位英雄好汉。江湖之中,却再也没有采花淫贼的名号啦。”
田伯光心底一震,登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番说笑,其实是令狐冲在帮自己想着摆脱罪名的方法。华山岳不群夫妇亲眼见证,就算以后江湖上有人认得自己,也只能把疑惑塞进肚子里了。且不说这方法可不可行,自己愿不愿意,令狐冲有几分认真几分打趣,单就这份心意,便已经让采花大盗满心感动了。
情意所至,田伯光不自禁的握住令狐冲的手,低声说道:“冲……令狐兄,田某的名声从来就没好过,也早就不在意了,你又何必为我操心、为我劳神呢?”
令狐冲正色道:“田兄,令狐冲既然相信你的话,便不认为交你这个朋友有什么丢人的。虽说受了冤屈不辩驳,是心胸坦荡的行径,但是采花淫贼的称号,毕竟……毕竟不太好听。田兄若肯答应我,将来想法子为自己正名,令狐冲就喜不自胜了。”
田伯光只觉胸膛充斥着满满的喜悦,得到的比预期更加好上千倍万倍,令狐冲对他并无爱意,但给予的确不是随意敷衍,而是真心关怀。这种心动远比喝了几坛子酒还要香醇,让人蠢蠢欲动,心醉神迷,采花盗明知恶名想要洗脱,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此时此刻,他竟情不自禁的在脑海中描绘起未来,幻想着与潇洒青年一同仗剑江湖,洒脱写意,快活一生。
在田伯光心底深处,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极为不妥,但如今被喜悦冲昏头脑的采花贼哪里还管那么多,恨不得时间都要在此刻停下才好。
一顿饭便就在两人谈笑间被分吃了个干干净净,令狐冲之前为岳灵珊的事情所困,每顿吃得都是极少,如今和田伯光胡扯八道,心胸开阔,似乎就连小师妹的笑颜都渐渐淡开,青年自觉与林平之那夜沉闷相伴是天壤之别。田伯光更不跟他客气,米饭也要抢,素菜也要抢,两人这一餐吃下来,仿佛打了一场架似的。争抢过程中,难免会肢体摩擦,手指碰触,令狐冲是不觉得什么,田伯光心里却荡了一层又一层,自然,那些心猿意马是无论如何不敢现在露出来的。
夜深了,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相继挨着大石头睡去。思过崖入夜之后十分寒冷,令狐冲并不避讳,让了一部分薄被给田伯光,歪头沉睡过去。田伯光思绪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全身打个机灵,大呼一声“不好!”,醒了过来。
令狐冲睡得安稳,虽然田伯光动静很大,他仍未清醒,只迷迷蒙蒙的喃了一句“怎么了?”,听不到回应,就又翻个身陷入了睡梦中。
田伯光心脏砰砰直跳,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清楚,他全身僵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得他头晕眼花。糟糕之极,糟糕之极,若他放任事情按现在这样发展下去,风清扬根本不会出来,令狐冲……令狐冲根本学不了独孤九剑。
刚才吃饭时他隐隐约约就察觉到事情不妥,当时却没深想。田伯光暗骂自己糊涂,他只认定令狐冲以后毕竟会剑术超群,却偏偏忘了正是因为自己逼迫他下山,令狐冲才机缘巧合学会了独孤九剑。如今自己只想与他交心,根本没动武的念头,那风老……风老先生便不会出来指点徒孙了。
田伯光额头上冷汗直冒,努力呼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摇首想道,不学便不学了,日后老子寸步不离的护着他,不叫他受到一点伤害,那便是了。
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心底便又个声音响了起来:田伯光,你有多少斤两,能面对当今世上的几大高手?莫说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如任我行、左冷禅,你若遇到了,自己尚且不能自保,谈何保护令狐冲?就算你重活一次以来勤加练武,那又如何?你这点微末道行,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他凝视着青年熟睡的脸庞,心痛如绞,暗暗自嘲,田伯光啊田伯光,你千方百计,就是想让令狐冲与你……可事到临头,你却退缩起来。若是今日以前,也就罢了,可如今你分明知道冲儿他拿真心待你,若你还用卑鄙自私的心思,妄图禁锢住他,绑在你身边,那你还是个人吗?对得起你自己百年难动一次的真心吗?
采花大盗苦笑了起来,他明白行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而那偏偏是自己最不想走的路。男人轻柔的伸手摸了摸令狐冲凌散在脸颊的发,低声哑道:“冲儿,但盼你不要恨我太深。我……”
……我真是天下第一傻瓜笨蛋。
令狐冲今夜睡得十分安稳香甜,不知是否因为跟田伯光解开了误会的缘故。身旁多了一人,他却并不觉得尴尬戒备,反倒享受两人靠在一起的丝丝暖意。那阵温度忽远忽近,难以捉摸,突然之间,他胸口一凉,寒如彻骨,令狐冲猛地惊醒,正对上田伯光黑暗之中闪烁的凶狠眸光。
“田兄,你……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田伯光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显得格外冰冷无情。“嘿,当然是做采花淫贼该做的事了。”
青年困惑难解,但裸-露的胸膛和被撕开的衣襟提醒着他事实怎样。田伯光出手如电,还想震裂他的裤子,令狐冲伸手格挡,怒骂道:“混帐!滚开!”
采花盗毫不留情,攥住青年的左手往上一提,硬生生将令狐冲的手腕骨肉错离。青年疼得冷汗涔涔掉落,强自咬牙忍受,只听到后面田伯光凉冰冰的言语,一时犹如坠入冰窖。
“谁能想到华山首徒这般好骗,竟然全盘照信了我的话。哼,现如今你送上门来,老子还需要跟你客气?令狐冲,你需怪不得我,怪只怪你是非不辨,正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