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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傅乡约私走通缉犯,孤老太力阻阎局长 ...


  •   被浑浊的巨浪裹挟而来泥沙将那三十亩良田毫不留情地拍在脚下。傅老太爷跟着家丁急急来到庄西头,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但见天边一片昏黄,分不清哪里是河道、哪里是麦田,脚下泥浆翻滚,裹挟着成片成片的麦秸草梗打着旋儿从眼前漂过,绵延不绝地流向远处,遥遥不知所终。乡亲们大都已经得到了信儿,纷纷站在空旷处绝望地看着一年的生计就这样被洪水无情卷去,有妇人把持不住,把脸埋在手心里呜呜哭泣,那些庄稼汉子也都杵在一旁,木然地擦着眼角的浊泪,就连那些平日里上蹿下跳的小娃娃,也知道出了大事,不再吵闹,扯着娘亲的衣角,蔫蔫地躲在娘亲身后。

      苍茫的洪水卷走了粮食,掩盖了哭号,也吞噬了天地间一切生机。

      “作孽啊——”过了良久,满腔的愤懑化作三个字从傅老太爷的胸腔中喷薄而出,不知是在说无情的洪水,还是在说残忍的官家。只这一句,众人再也抑制不住,嚎啕的嚎啕,放声的放声,捶胸顿足,傅家庄上空一片哀声。

      “把扒河堤的那几个崽子揪出来!”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一时间弥漫的悲戚化作满腔怒火,成燎原之势,迅速在人群中燃烧起来,只听得乡亲们纷纷吵嚷道:“不能饶了他们!”“谁家的崽子这么黑心!”“打死他们!”“是傅三儿家那个崽子!我下晚的时候见着他领着人扛着家伙奔河堤去了!”“抓住傅三儿家的崽子!”“也不能饶了傅三儿!” ……

      不消片刻,人群中傅三儿两口子被揪了出来,傅三儿白天挨了顿打,脑袋上还缠着绷带,被众人一脚踹在空地上,顿时萎在地上爬不起来。傅三儿媳妇见众人气势汹汹,生怕有人按捺不住火气拳脚相加,也不敢多话,只得一边哭一边护着自家男人,又害怕又委屈,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全然不见平日母老虎的威风。

      傅老太爷忙示意乡亲们住手,拄着拐棍走到傅三儿媳妇近前,沉声道:“傅三儿家的,你家二愣头做下这么大的孽,这可怎么说?”

      傅三儿媳妇又愧又惊。她下午只顾照看傅三儿,见儿子神色不对,也没往心里去,直到发现家里锄头没了,这才心里一慌,眼皮子不停地跳,觉得要出事。可没成想,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没亲见,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她也多半相信这事儿是那臭小子干的。因此乡约动问,傅三儿媳妇羞愧难当,又害怕那臭小子真叫众人打死,惊愧之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鼻涕地一个劲往下掉,又不住地给傅老太爷和大家伙“咚咚”磕着响头。

      不多时,就听见人群外围一阵吵嚷,傅老太爷抬头望去,之见众人纷纷中闪开一条路,让进一个人来,原来是傅三儿的儿子二愣头被乡亲们抓到了,五花大绑地扭送了来。行至近前,那几个扭着二愣头的汉子三拳两脚就把二愣头踢得跪下,又想把他摁倒给乡约磕头,二愣头犹自不服气,梗着脖子和那帮人抗衡着,憋得脸红脖子粗。

      傅三儿媳妇一见儿子被抓了来,心里更害怕了,忙丢开傅三儿,“啊啊”地哭着扑到二愣头身上,拨开那些汉子的手,没头没脸地就先给儿子一顿好打,一边打一边含糊不清地骂着“小王八羔子”、“催命鬼”之类。眼瞅着二愣头的腮帮子就被抽得肿了起来,可还是不服气,鼓着双眼睛瞪着娘亲,一副任杀任剐的表情。傅三儿媳妇哭打得没了力气,一屁股摔在地上,嗓子眼里“嗤——嗤——”地倒着气,也不知道是在叫还是在哭,一张脸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又是泥土,只一双雪白的眼珠子翻着,失了魂的鬼一般。

      傅老太爷忙命人把傅三儿媳搀到一边,又让给二愣头松绑,然后瞪着二愣头犟牛似的眼神,厉声道:“小畜生,祸祸粮食,你还有理了?”

      没想到二愣头梗着脑袋直瞪了回去,吼道:“这片麦子和地,你傅乡约早就卖给官家了,反正大家都是要饿死的,还不如一场水淹了干净!谁也捞不着!谁都甭惦记!有本事把你和官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拿出来晒晒!让乡亲们评评理,到底是谁作孽?谁不给大伙活路!”

      二愣头的话果然在乡亲们中间引起一阵骚动,这傅老太爷卖地的事情的确还不曾和大家交代,也是傅老太爷托大了,只顾着心疼自家损失大好良田,觉得自家和大家伙一样,也是受害者,并未想到会引火烧身、在乡亲们嘴里落得个私卖田产、祸害乡里的罪名。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此事奔走,良田虽然保不住了,但上面的庄稼官家收了去也是没有用的,他总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觉得兴许拖上一拖,庄稼还保得住。没想到二愣头竟然如此操切,把事做绝,这样一来,不但上万斤麦子荡然无存,自己多日来的努力也化为了泡影,在县长大人面前,还不知道会落下什么罪名。傅老太爷只觉得此刻自己正应了那句俗语: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见乡亲们骚动,少不得要先安抚了乡里,因此不去理会二愣头的质问,只冲着乡亲们抱拳拱手,郑重道:

      “众位乡亲,傅某忝居乡约之位已三十余载。请各位扪心自问,傅某可曾有一件事失了公允?有可曾有一件事为一己之私祸害乡里?卖田之事,乃是官家苦苦相逼,傅某将三十亩良田卖与官家,是唯恐为乡里招致兵祸,实属无奈之举。至于庄稼,傅某无一日不于县里奔走呼号,力图保得其万一,以期今岁仓廪充实,虽至今不得建功,但也绝未在官家面前吐露过半句拱手相赠之言。不期今日一场大水,虽断绝官家所念,亦已断绝与官家交涉之余地。实不相瞒,傅某已身处绝境矣!思前想后,唯今之计,傅某当负荆请罪,还望官家高抬贵手,只罪傅某一人,莫迁怒全庄老小。唯此,傅某上无愧于祖宗训导之恩,下无愧于父老养育之情。”傅老太爷说得动情,竟双膝下跪,冲在场的父老重重磕了个头。

      众人见状,为傅老太爷深明大义所感动,不再骚动,也纷纷下跪,想到官家逼迫至此,皆无计可施,一时间悲从中来,低低哀鸣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就听见远处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一人奋力拨开跪了一地的众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原来是赵振梁。赵振梁跑到近前,诧异地瞪了二愣头一眼,一把拉起傅老太爷,喘着粗气说道:“老、老哥,不、不好了,我从县里回来,看、看见警察抓了春生和福子,县警察局出了张贴告示,说流匪作乱、破坏河堤、水淹良田,春生和福子就是流匪,二愣头是匪首,正四处捉拿他呢!”

      “这、这犯上作乱,是杀头的罪过啊……”傅老太爷一听也不由得稳不住了,当下忘了和赵振梁的种种龃龉,一把抓着赵振梁的胳膊慌道。

      傅三儿娘一听儿子要被杀头,吓得一把抱住赵振梁的大腿,跪求道:“乡长、乡长我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救我那混小子啊!我男人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哇!我给您、给您磕头了!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哦、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说着便不管不顾地磕起头来,直磕得天昏地暗。

      二愣头倒是个有骨气的,他一把拉过自己的娘,一拍精瘦的胸脯子,肃声道:“娘,一人做事一人当,河堤是我一个人扒的,我这就去跟县长面前认罪,不拖累春生和福子他们,也不拖累傅乡约,更不能拖累大伙!砍头怕什么,二十年后儿子又是响当当一条好汉!”

      傅三儿娘又吓又疼说不出话,倒是傅老太爷恢复了镇定,一跺拐棍道:“畜生!我看你是戏文听多了犯迷糊,胡乱逞什么英雄!你一个人的脑袋够砍吗?只怕牵连下来,你爹娘的脑袋都不够用!”说着又拉着赵振梁道:“赵老弟,县长那边你比我熟,还得你去疏通疏通,春生和福子只怕是要坏,你好歹说说,只要能把小命保下,比什么都强!至于二愣头……”傅老太爷说着深深望了他们一眼,“我看,还是跑吧,有多远跑多远,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赵振梁也知道此时非同小可,忙答应了一声便匆忙去奔走,剩下二愣头一家三口跪在当地不知所措。傅老太爷从傅忠手里接过一个钱袋,来到傅三儿近前,拉过他的手一个一个数给他看,一边数一边道:

      “三儿啊,你在老爷家干了八年的长工,工钱呢,每年是十五个银元。今年你没做满,老爷我吃点亏,提前发你十五个银元,另外这还有十五个银元,是犒劳你这些你这八年来勤恳卖力的辛苦钱,你拿好了,带上老婆孩子,远走高飞吧。家当也别再回去拿了,免得耽搁了功夫跑不了,我叫人一把火烧了干净。”说着又回过头,一把把二愣头拽起来,搡到他爹的跟前,训斥道,“小畜生,你爹娘疼你这么大不容易,保护好你爹娘。这一走,要死就死在外面,一辈子都不许回来,从此傅家族谱上,没有你家这一支,赶紧滚蛋吧!”

      “那乡约您……”二愣头如梦初醒般地嗫嚅了一句。

      “哪儿那么多屁话!我是乡约,能走吗?傅家庄的天塌下来,我硬着头皮也得扛着!我吃的盐比你吃得饭都多,这点事还扛得住!快滚!”傅老太爷心里惦记着只怕县长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再也没耐心跟二愣头多废话,用拐棍一个劲地打着二愣头让他带爹娘赶紧滚蛋。

      二愣头见如此,忙一手扶了爹、一手拉着娘,三口人给傅老太爷郑重地磕了好几个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待他们走后,傅老太爷果然吩咐家丁到傅三儿的破屋放了把火,把那点本来就不值几个大子儿的可怜家当烧得干干净净。然后,回到傅宅,洗漱干净并换上一身体面整齐的衣裳,又驱马赶到公祠大堂,端坐在上首乡约的太师椅中,专心等待县长派人上门兴师问罪。

      县长听闻麦田被毁,当场震怒,一连下了三道命令捉拿罪魁祸首,看护麦田的警察连夜忙活,到底还是走脱了二愣头和另外几个扒河堤的后生,只拿住春生和福子二人。县长命阎局长连夜亲自提审了二人,没想到二人皆如此硬气,无论怎么打骂,一口咬定此事为二人所想所为,与他人无干。阎局长累了一夜,无功而返。县长气得大骂阎局长废物,心里更加认定,光凭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后生,怎能有胆量干出这等大事,后面必有人指示。后来还是经奉命看护麦田的一个警察指认,方确认领头的另有其人,县长见抓不到人,便催动了阎局长亲自到傅家庄的公祠里要人。

      天刚蒙蒙亮,傅老太爷连夜收拾洗漱完毕,在公祠的大堂内坐了还没有一炷香的功夫,阎局长便赶到了,和阎局长一起来的,还有傅家庄的乡长,赵振梁。

      赵振梁昨夜与傅老太爷商量定,本想揣着钱去疏通走动一番,一则这毕竟是自己乡亲,他赵振梁就是再胆小避事,也断没有看着官家将父老杀头而无动于衷的道理,二则被抓住的春生,他爹姓路,是最最支持赵振梁当乡长、甚至是乡约的一户小宗家长,赵振梁曾经想把小闺女嫁给春生,两家作个亲,可后来因为请人算了生辰八字说是不合适,这才作罢。买卖不成仁义在,差点成了女婿的娃被抓了起来,这个差点成了人家岳父的人,岂有个不着急的?

      可没想到这件事触了县长的逆鳞,别说疏通走动了,就是平日里和赵振梁兄弟相称的胡秘书,此刻竟也不敢和他见上一见。赵振梁无功而返,正在自家房中闷坐,突然有县警察局的人上门,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公祠里,要和傅老太爷一起审问。赵振梁吓得腿都软了,他这几日都躲在县里,乐得看着傅老太爷为了那三十亩良田焦急奔走,只是昨天看见春生和福子被绑、警察局发了通缉令,才吓了一跳,他只是不爽傅老太爷一副威严家长做派罢了,可不想因为这事儿把整个傅家庄都带累进去,于是连夜跑回来报了个信儿,万没想到此事还能扯到自己身上,因此在阎局长在他面前把枪往桌子上一拍,赵振梁吓得登时就坐在地上站不起来,摇着手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知道。

      见赵振梁吓成那样,阎局长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因此只好审问傅老太爷。傅老太爷却说,虽然傅三儿是自家长工,但平日各门各户关起门来,除了上工谁知道他们家的事,就更别说是傅三儿家的混小子了。阎局长逼问了半天,毫无结果,若就这样回去,也深怕无法和县长大人交代,因此强说傅老太爷纵容包庇自家长工,不由分说就把人锁走了。

      前脚锁了人,后脚就带人来搜查,那傅三儿家与傅老太爷家的后罩房只有一墙之隔,阎局长眼见这一片烧焦的废墟,心中更加焦躁不安,也不顾不上请示,便命人闯进傅老太爷家寻人。傅老太太才刚听说老太爷被警察局的人锁了去,还来不及伤心,就听得门房上有人来报说,警察局的人要进来搜查,外院已经搜过一遍了,警察又要搜内院,管家正在交涉,眼瞅是挡不住了,叫知会老太太一声,别吓到了女眷。

      傅老太太吓得心突突直跳,正要说话,便见一群黑皮狗声势大噪地闯进这上房院子来,眼瞅着离佑年堂的大门只有几十步远了,傅忠拼命拦着他们,可又怎能拦得住,阎局长被傅忠聒噪得不耐烦,冲身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一枪托砸下去,把傅忠打倒在一边。

      傅老太太见此状,少不得强按下快跳出嗓子眼的心,稍整顿了下衣襟,让丫头搀了迎出门来,站在佑年堂门口的台阶上,冲闯进家门的阎局长微微一个万福,语气中夹带了三分怒意客气道:

      “原来是阎局长,老婆子这厢有礼了。听闻我家老爷已被阎局长带走问话,我家老大身子一向孱弱,无法支持门户,二子三子皆不在家,家中皆为女眷,不知阎局长这青天白日地闯进来,是想做什么?”

      阎局长冷笑一声:“傅三儿纵子为匪作乱,捣坏河堤,水淹良田,为害一方。我今日就是来捉拿这个匪首的!”

      “阎局长此话差矣,既是傅三儿纵子行凶,理当去傅三儿家拿人,拿了我家老爷已是委屈,今日又跑来我家中拿的什么人?莫不是阎局长见财起意,想趁火打劫不成?”傅老太太丝毫不肯示弱,紧紧攥着丫头的手追问道,背地里却出了一身冷汗。

      “哼,傅三儿是你家的长工,他家与你家后罩房也只有一墙之隔,老太太,您就不怕贼人溜到您家里,回头再闹出个偷盗失窃?至于我们兄弟,您放心,今天我姓阎的一句话撂在这儿,谁敢动一分您家的东西,我叫他们把手剁下来!怎么样?您如果没别的话说,我们就进去找找?”

      “阎局长!”老太太见姓阎的这就要带人往各院闯,忙一声喝住他,强辩道,“我已经说了,我家中无有男丁立户,内院皆为女眷,阎局长就这样带人生闯进去,可还有王法么?”

      阎局长一心着急想搜查,老太太越阻拦,他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搞不好傅三儿那小子就藏在这里,便越发没了耐性,把王八盖子拿了出来挥舞着,恶声恶气道:“王法!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王法!”当即不再和傅老太太磨牙,吩咐一声下面的,“将傅宅男女老少无论大小皆带到这院来!”不多时,那些警察便赶着内院的一家子老小丫鬟妈子哭哭啼啼地聚集而来,其中除了病歪歪叫下人架出来的傅家大爷、以及年幼懵懂的傅红雪之外,皆尽女流。

      阎局长冷笑着一声令下,这帮黑皮狗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冲进内院,叮咣五四一顿乱搜,傅老太太紧紧攥着丫头的手,强压住心头的惊惧和愤懑,命家人站紧些彼此持护,任由这些走狗在家中作乱。

      少顷,一个手下来报,说搜检了个遍,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刚刚阎局长一副得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转眼便挂上了一层寒霜。他深知此次搜查凭的乃是自己一心推断,起初见老太太死命阻拦,他便笃信不疑那匪首藏于院中,这才肆意妄为地命人横加搜捕,如今竟然无功而返,不仅颜面上下不来,若日后县长大人追究起来,也少不了怪罪自己愚蠢莽撞。

      阎局长在家眷中扫视了一圈,一眼看见了藏在小英子身后的傅红雪,冲着旁边的人一抬下巴,那人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把傅红雪捞起来,小英子一把没拉住,反倒被拽了个趔趄。那狗腿子也不顾他哭闹,将傅红雪带到阎局长面前。阎局长换上一副笑脸,哄道:“好孩子,告诉伯伯,傅三儿,就是你们家的长工,他和他那小子上哪儿去啦?”

      傅红雪整日在房中练字,这些日子越发连二房的院门都不出一步了,他上哪知道什么傅三傅四的,更别提他的小子了!再说这人又凶,饶是他不明就里,也知道能把老祖宗逼得直哆嗦、却又强忍着不肯露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只瞪着眼睛摇头,一声不发。

      阎局长又一连哄问了几遍,傅红雪依旧一言不发,阎局长火气上来狗急跳墙,一把把傅红雪扔在地上,枪口指着他对傅家的人吼道:“你们听好了!再不把匪首交出来,我就一枪打死这孩子!”

      傅老太太见阎局长如此欺凌,也少不得横下一条心,勉强壮了胆子,趋步来在阎局长面前怒道:“阎局长,这人也抓了、屋子也搜了,怎么?难道你还想屈打成招不成?敢问阎局长,你口口声说我们窝藏匪首,可有半个人能证明?老婆子愿与他到县长面前当面对质!如若不然,似你这般欺负我一家老弱女流之辈,我倒要到县长面前与你好好分辩分辩,这民国的警察局长,竟是如此保护他县下子民的!”

      阎局长本想拼上最后一把诈她们一诈,兴许就诈出个破绽来,没想到惹得傅老太太大怒,见她如此有胆量,又听得如此说项,阎局长也难免有几分心虚胆怯,毕竟县长只令他来要人,可没让他又是搜查又是掏枪的搞出这么大阵仗,真要闹到县长面前给县长添了堵,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犹豫之间,忽然有手下来报,说是县长等得急了,询问结果。阎局长想来想去,此事只怕还得从傅老太爷身上下手,因此乐得给自己寻了个台阶,在傅老太太面前耀武扬威地申斥威胁了一番,便带着他那帮狗腿子撤了。

      阎局长前脚刚走,惊怒之余的傅老太太便再也支持不住这强撑出来的威严架子,身子一软,猛地向后倒去,围着的丫鬟婆子惊得乱成一团,掐人中、捏虎口地着实忙乱了好半天,傅老太太这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见到傅红雪好好地站在自己脸前,心想着老爷此时凶吉未定、傅家这仅有的半截子血脉刚才也差点命丧他人之手,悲从中来,忍不住一把搂住傅红雪痛哭起来。

      傅红雪刚刚被摔在地上,好在他从小也摔摔打打惯了,并不觉得怎样,人小也不懂得刚刚的凶险,倒是此刻傅老太太搂着大哭,吓得他有点不知所措,想来想去,只得学着娘往日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拍着傅老太太的后背笨拙地哄道:“老祖宗不怕,老祖宗不哭……”

      五日后,在洪水褪去后留下的那片泥泞的麦田里,当着傅家庄全庄老小的面,阎局长亲奉县长大人之命,枪决了两名匪徒,凄厉的枪声在颓败的旷野里久久回荡,惊起一片乌鸦在空中不断地盘旋,悲鸣之声不绝于耳。阎局长亲自验明尸身、明正典刑,又将两颗头颅高悬在县城的大门上,下面贴满了通缉匪首二愣头及其他几名从匪的通缉令。每逢初一十五开大集的日子,那些从傅家庄挑着菜进城赶集的农人们从城楼下踽踽经过,看见城楼上高挂的通缉画像、以及那两颗年轻的头颅,彼此交换一个麻木苍白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轻轻摇摇头,待受过盘查,又扛起沉重的扁担,步履蹒跚地消失在血一般的残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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