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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迎冬至叶氏再回门,承好意红雪答谢礼 ...

  •   再老实的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傅老太爷被无故抓进县警察局的消息在乡亲们中间不胫而走,一连过了数日,也不见放人,公祠的老人们渐渐坐不住了,正商量着要给县里联名上书,请求放人,却早有按捺不住的血性汉子,高呼一声,庄内凡是姓傅的男丁,皆揭竿响应,抄起家里趁手的家伙,成群结队地聚集到县政府门口请愿,要求放了他们的族长。只是每次都才走到半路,就被县警察局的高马快枪给挡了回去。这样的事情接连闹了几次,双方皆有损伤,罗县长没有捞到那上万斤的麦子,便觉得再闹下去也无趣,把事情闹大了反而无法收场,和胡秘书合计来合计去,这笔损失还是日后再寻机会计较,于是在狠榨了傅家一笔钱之后,终于将傅老太爷从县警察局的大牢里放了出来。

      傅老太爷在大牢里蹲了三个月,再出来的时候跟换了个人一般,须发皆白、形销骨立,这一场牢狱之灾,几乎要了他半条老命。傅老太太不敢有丝毫大意,关了门谢了客,每日里请郎中上门好粥好药地悉心调养着,两个月之后,老头子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好气色。

      傅老太爷那三十亩麦田如今已变成了马公子的跑马场,农人们见昔日衣食所在变成了军爷一己消遣之所,终日里总有一群扛着枪把子、打着绑腿、凶神恶煞的家伙在里面斗鸡走马、耀武扬威,皆深感痛心愤懑,越发连庄西头的河滩都很少有人去了,甚至有几户曾经住在西边的人家,每日里见大兵在自家周围兜来转去,心中恐慌,干脆收拾了细软,或是搬家、或是投亲,慢慢地,整个西边的庄子都萧条了下来。

      麦子没了、地也没了,原先准备好在麦收之后复种的棉花、瓜豆,如今也没地方下种。于是今年的秋收,只收获下春天种下的那些高粱、粟米和玉米,以及果园里的些许水果,幸而西边那些大兵没有连这点粮食都觊觎,虽说高粱谷子粗拉拉地难以下咽,但毕竟可以勉强果腹。

      经此一劫,傅老太爷在乡亲们心中的威望越发高涨起来,虽说今年粮食欠收,老爷子又因身子不爽、没有出席庄里的秋收庆典,但这丝毫不影响乡亲们对傅乡约表达最朴实的尊敬。虽说已经快饿了肚子,可今秋收获下的粟米和玉米这等好下咽的粮食,大家伙还是一粒不少地交到了傅老太爷家的粮仓,没有多贪一分。还有那些苹果、葡萄和梨子,大伙也成筐成筐地如数抬了来。“傅乡约对得住大伙,大伙也不能亏了乡约!”农人们如是道。还有公祠的那些老人们,也隔三差五地前来探望,有时还会捎来一小坛自家酿的黄酒,不但不好意思再提让傅老太爷出钱支持乡里的事情,反而你一句我一句地给老爷子解心宽,净说些“庄子上的事有大伙”、“好生将养,莫要操劳”之语。傅老太爷虽说遭了这么大一通罪,经乡里乡亲地这么一抬举,不但心里头那点心疼和委屈荡然无存,反而生出了几分激昂慷慨,把乡约一职看得越发重要。待身子好了一些,便又热络地三天两头往公祠里跑,整天合计着怎么帮着大伙渡过眼下的饥荒。“整天拿个鸡毛当令箭,还不是傻子戴高帽,赔本赚吆喝……”傅老太太有时忍不住发发牢骚,却总是换回傅老太爷一个瞪眼外加一声呵斥:“妇道人家,鼠目寸光,你懂什么!”

      时光飞逝,转眼冬至将近。这天傅老太爷从公祠里回来,满面红光,哼着小调。见自家老爷子有日子没这么喜乐过了,傅老太太自然忍不住要笑着问一句缘由。傅老太爷眉飞色舞得意道:

      “夫人,你有所不知,今日赵大柱子这小子的脸可丢大发喽!今日公祠里大伙商议来年乡约的人选,本就非老夫莫属,无甚惊奇之处,可说着说着,大伙不知怎的就说到占地那事,赵大柱子身为乡长不为乡里出头,大家自然把赵大柱子一通数落。不但如此,还有人说,都是他勾结胡秘书,主动献策,这才闹出占地之事,赵大柱子颜面扫地不说,我看从此他在庄上也别想挺直腰板行走啦!”

      “这有啥可美的,他赵大柱子就是爬着走路,咱家那三十亩地也是要不回来了,想起来我这心里还一阵阵疼得慌,我看老爷你真是老糊涂了!”傅老太太一听是为这事高兴,不由得嗔怪道。

      “真是妇人之见!”傅老太爷不以为意,乐呵呵地捋着胡子继续美道,“岂不闻‘千金散尽还复来’,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而民望实乃可遇不可求,孔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我身处乡约要职,岂可不居安思危,以‘水’为重啊?”

      “我看您呐,就是个官儿迷!这还是个乡约,要让您做了皇上啊,您非把整个大内库房都送人了不成!”傅老太太见老爷子心里高兴,也不愿意太扫他的兴致,凑趣地损了他一句,忙伸手接过老爷子手里的酒坛子交给下人,“嗬,瞧把您乐的,怎么着?这是打算晚上喝一盅?”

      傅老太爷乐着递过酒坛子,又慌忙嘱咐上一句:“找个地方收好了,那是今天他们送我的,为了庆贺我连任乡约,这可是封了二十来年的陈酿啊,眼瞅就到冬至节了,文举两口子节前肯定回来,我们爷俩得好好喝两盅!”

      依照惯例,在每年冬至节的前几日,叶文举总要带着叶傅氏回来一趟,然后再赶在冬至节之前返回家去参加冬祭。虽说天寒地冻的这样折腾破费周章,但一则自己老娘体恤媳妇出嫁后与娘家团圆不易,虽不能回娘家祭祖,但在冬至节这样的重要日子之前回去看看总算也是一种慰藉。二则叶文举也与岳父颇为投缘,每逢冬至节前回门儿,岳父大人总会备下新鲜的黄酒羊肉等着他来一聚,叶文举自幼父亲早逝,这样聚上一聚也聊以弥补他心中所憾,因此他也乐得年年催动车马顶着严寒跑上这一趟。而对于叶开来说,今年冬至节回姥姥家,又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小哥哥,更是乐得一蹦三丈高,坐在马车上一个劲地往外面探头,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姥姥家去。

      几个月不见,叶开比上次来时又长高了大半个头。傅老太太看着外孙子喜欢不过来,不等叶开张口,就差人去赶紧把傅红雪叫来陪外孙子玩。自打那日阎局长来搜了家、傅红雪笨笨地把傅老太太安慰了一番之后,傅老太太对傅红雪的印象也大为见好,平日里上房做了好吃的,隔三差五地也会想起来给傅红雪送一份去,秋日里收下来的瓜果,也总记得多分给二房几个。主母待见,傅红雪的日子也比之前好过了不少,不但家里的丫头婆子们开始见风使舵地体贴起来,偶尔写字写到半夜,小英子怕他饿着,去大厨房给他要点夜宵,只要说是给二房的少爷的,也多半不会碰上什么钉子。这半年下来,傅红雪也明显蹿了个子,脸上添了肉,眼睛也有了神,一眼望上去,壮实了许多,不再像刚来那会儿,大大脑袋细细身子,就跟高粱饼子下面支了个火柴棍似的。

      叶开见了傅红雪,满心高兴,早不记得自己上次跺脚咬牙地说“再也不和你玩”的话了。傅红雪心里也很开心,再沉稳也是孩子心性,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之内,好容易来了个玩伴儿,哪还有不乐的。因此不消老太太嘱咐,两个孩子便手拉手到一边儿玩儿去了。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先是捡了树枝骑马打闹了一阵子,又跑到院子角落里挖了一阵子蚯蚓,后又满宅子跑着捉了半天的迷藏,最后跑得累了,两个人径直跑到小厨房寻了口吃的,叶开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傅红雪回到暖香阁,从孙妈妈那里要过来自己的小包裹,打开了一样一样拿给傅红雪看:

      “这是上个月我大哥哥去省城,问我要啥礼物,我想了许久,家里的玩意都有好多啦,也想不到啥想要的,可是大哥哥既然问了,我哪能轻易放过他,我就找他要笔墨纸砚,大哥哥还挺高兴,说我知道上进,在奶奶面前好夸了我一顿呢!这些都是大哥哥从省城荣宝斋买回来的,荣宝斋你知道不?听说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呢!喏,读书人,都是给你哒!”

      傅红雪就着叶开的手把这文房四宝挨个看过去,目光忍不住反复流连,无论笔墨还是纸砚,一看就是好东西,笔锋尖锐圆健,墨汁浓郁细腻,纸张绵软柔润,砚台坚致细润。叶开见傅红雪直直看着,却迟迟不肯伸手接着,又捧着往傅红雪眼前伸了伸,后者就微微惶恐地摇摇头道:“这么好的东西,我不能要。”叶开笑开了花,把那小包裹往傅红雪怀里一塞,然后两手一撑坐在炕边上晃着两条腿笑道:“咱俩谁跟谁,还跟我客气!再说也不是白给你的,我也有好处!大哥哥在奶奶面前夸我,奶奶一高兴,让我每天都跟着上房吃饭啦!你不知道,今年来了大兵抢粮食,娘说,如今家里细粮都是有数的,要留着孝敬奶奶,所以那些白面啊鱼肉啊,都先紧着奶奶吃,我跟着娘平日里都吃窝窝头和煎饼,白面馒头隔日才做一次。不过奶奶也说了,听话上进的好孩子就可以跟着奶奶吃饭,我特别馋奶奶的羊肉包子,可是我之前淘了个小气,被我娘知道了,说我犯了错,不许我去跟奶奶吃好吃的,幸亏给你买了这些东西,奶奶一高兴才和娘说了情,又让我去吃的!我还没上学,拿着这堆东西又用不上,咱们俩各取所需,这多好!”

      听叶开如此说,傅红雪方才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又小心翼翼地把这包东西放在炕上,一件一件反复地摆好,又精心地包起来,像是包一件精致的瓷器般细致。叶开在一旁笑看着,又问:“说起来,你《三字经》背得怎样啦?可都背下来了?都会写了?哎,老实说,你这段时间真的没去看过你娘一次啊?”

      听见提到自己的娘,傅红雪眼睛里闪过一线光亮,他笃定道:“我答应老祖宗了,把《三字经》背默下来才可以见娘,男子汉要说话算话。再说,我也学得差不多了,相信很快就能见到娘。你想不想看看我写得字去?”

      听傅红雪这么说,叶开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子从炕上蹦下来,神采飞扬道:“走,给咱欣赏欣赏你的大作去!”话音未落,人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自从傅红雪来了撷芳馆,叶开每每随母亲回门儿,便一天三趟地往这里跑,本来二房的下人们见这个小小的表少爷还有些见外的,这一年下来也都厮混得熟了。叶开蹦蹦跳跳地跑进东厢房的南屋时,趁午饭后沈姨娘歇盹儿的功夫,傅六家的和小英子正一人拿着把大剪子,围坐在炕桌上喜滋滋地铰着窗花吊钱儿。见叶开进来,二人也不忙着起身,先是笑嘻嘻地跟叶开道了声好,又问了姑老爷和姑太太来了没,这才伸手从炕里头拿了个笸箩,把铰好和没铰好的红纸都收到一个笸箩里去。叶开手快,从红纸堆里取了一张,两个手指头轻轻捏着,冲着窗户打开,那窗花铰得是老鼠娶亲的故事,被明晃晃的日头一照,那活灵活现吹着唢呐的小老鼠就映在他白胖胖的小脸蛋儿上,叶开咯咯笑道:“怪不得娘说,这吊钱儿窗花还得自个儿铰,我看奶奶家从外面买的那些,就没英子姐姐铰得好看!”

      英子听见夸奖,“嗤”地笑了一声,红着脸伸手把那窗花接了过来,塞进笸箩里,踮着脚放在炕边一个高柜上,笑道:“娘们儿闲了无事铰着玩的玩意,可不是少爷们该玩的,我放得高点儿,省得待会儿你俩玩得疯了,碰翻了笸箩,再教剪子扎了脚。”

      正说着就听见傅红雪追着叶开气喘吁吁地进了门儿,英子忙把炕桌靠着窗户支好,问道:“今儿表少爷来了,还写字不?”

      傅红雪点点头,谦笑道:“练字是不能耽误的,回头先生见了不满意,又跟我吹胡子。今日不光写字,劳烦英子姐姐把我之前写得了收起来的那些都找出来,我想给表少爷看看。”说着又扭头对傅六家的道,“六婶子,前几日老祖宗给的油茶面呢?您收起来啦?劳烦您冲一大碗给表少爷吧。”

      傅六家的边放下卷着的袖子边道:“那点油茶面还是沾了老太爷的光,统共也就够一碗的,上房吩咐晚上给你垫垫肚子,那日里说冲给你,你死活舍不得,今天怎么大方起来啦?”说着就扑打着袖子走了出去。

      傅红雪笑笑没搭腔,跳上炕,把叶开送给他的宝贝放好,又一拍炕沿,喊叶开也脱了鞋上来,两个人倚着炕桌一左一右坐在窗根下,火炕烧得挺暖,午后的太阳打在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两个人都眯着眼慵懒起来。不多时傅六家的端了一个海碗进来,放在叶开脸前,里面却放了两把勺子,让两个人慢慢喝,便扭头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这油茶面果然是好东西,叶开尝了一口,就香得直咂摸嘴。“这肯定是小厨房的顾婶子炒的!”他颇为得意地舔着嘴唇道,“顾婶子每次都放好多花生仁、核桃仁和芝麻,还有大把绿豆碎,焦香焦香的,吃完还不上火,最好吃啦!哎,别光看我吃啊,你也吃嘛!”

      傅红雪笑着摇摇头:“我没啥好东西谢你,这也不是我的,老祖宗给的,你就吃吧!”

      叶开大抵也是有日子没吃到这么细、这么香的油茶面了,见傅红雪如此说,也就毫不客气地吃了个精光,吃完不过瘾,还抱着碗里外舔了个干干净净,傅红雪看了不由得好笑:“别舔了,碗底儿都能照镜子啦。”

      叶开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又伸着舌头舔了舔唇角的面渣子道:“还是白面炒得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油茶面了,一闻我肚里的馋虫就饿得咕咕叫。”

      “你平日里都吃不饱吗?”傅红雪对饥饿可是深有感触,一听叶开也会饿肚子,立马生出几分同情。

      “也不是,我娘现在不让我吃零食了,说多吃饭才能长个子。可玉米饼子实在没味啊,我还是喜欢吃点心!”

      正说着,只听得门帘外头有脚步声,俩人一回头,看见英子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大摞墨迹斑驳的宣纸进来,紧赶了两步,“哗”地摊了一炕,又扭头去给傅红雪取平日写字的书本和笔墨纸砚。叶开见了,忍不住“嚯”地叹了一声道:“这么多?”

      傅红雪在一炕的宣纸里精心地挑挑拣拣,边挑边说道:“这才几张啊。这些都是先生看了,写得看得过眼的,我才请英子姐姐帮我留好。那些写坏了的、写得难看的,比这多多了!”

      说得叶开瞪直了眼,看着傅红雪从里面翻拣出几张,忍不住赞道:“你每日写多少啊?我见我爹以前也在家写字,好像写了大半年也不见有你这许多。你现在可真是有学问了,快给我看看!”

      傅红雪心里也颇为得意,把那几张他自己认为拿得出手的,仔细地平铺打开在炕桌上,边铺边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早上睁眼就开始写了,写累了就背一阵书,背得厌了就再写,夜了就睡了。”说着又一根手指比着那满纸整整齐齐排列得犹如兵马俑一般相同的字,一个一个看过去,像是检阅自己的士兵一般,嘴里一面有意无意地跟叶开叨咕着,“这一张纸都是‘信’字,‘言而有信’的‘信’,先生说,‘信’乃安身之源、立世之本,我最喜欢听先生讲这个字了,可惜三横凑在一起,长长短短的老是写不漂亮,这个字我练了好久呢。”他认认真真地挨个字比过去,突然像发现了宝贝似的欣喜道,“这个,这个‘信’字写得好看!嗯……还有这个!还有倒数第三个!”

      叶开听着傅红雪叨咕得入迷,也把小脑袋歪着凑了过去,看见这满篇的字,足有上百个,傅红雪才挑出三个说写得好,不由得艳羡道:“我看都好看,是你要求高。”又歪过头同情地看着傅红雪,“二舅舅对你要求那么严呐?会写就完了,还要写得漂亮?我觉得我大哥哥都没你写得好看——我大哥哥的字跟二舅舅似的,都串成一大团,择都择不开,也不知是字呢还是画。还是你的字好,一个是一个,胖墩墩和大阿福似的,看着就喜兴。”

      傅红雪抿着嘴笑笑:“这可不是我爹教的,我这半年统共也就没见过我爹几次,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老祖宗去,这些都是郎中先生教的。郎中先生可严格呢,我起初写的字,没一个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有时候写得太不好,他直接就撕掉了。”

      “不好看也是你费劲巴拉地一笔一划写的,他就那么撕了?下次让我瞧见,他撕你一张,我就揪他一撮儿胡子,给你出气,哼!”叶开听说郎中这般严厉,忍不住撅了嘴忿忿道。

      “还好夏天写字的时候没让你瞧见,不然郎中先生的胡子还教你拔光了呢!”傅红雪想想郎中光溜溜下巴的样子,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就听得北边耳房里“嗷”地一声惨叫,霎时传来一阵阵妇人撕心裂肺的哭闹声,把叶开吓了一大跳。他瞅瞅傅红雪,傅红雪却十分平静:“没啥,是姨娘午觉醒了,八成又不见了她那个宝贝枕头。”

      正说着,便听见小英子着急忙慌地跑到院子里,扯着嗓子问傅六家的:“六嫂子,姨娘那个宝贝枕头的枕套,您前儿个洗干净了给收哪儿去啦?没了枕套姨娘不认得,又闹呢!”只听得傅六家的也是一阵慌张,一边忙喊着“在这儿呢在这儿呢”,一边忙把枕套给送进屋来,小英子接了枕套一扭脸赶紧钻进北屋去,过了一阵,哭闹声慢慢小了,渐渐传来一阵轻柔地哼唱声,温柔缱绻。

      叶开瞪着眼睛,满脸疑问地朝傅红雪望去,傅红雪只得简单将沈姨娘得了疯病、每日里抱着枕头当自己孩子的事给叶开讲了一遍,并嘱咐他不要周围宣扬,说着挠挠后脑勺,颇有点不好意思。叶开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每天和疯子住一起啊?你不怕?”

      “嗯,起先是有点怕。”傅红雪说道自己害怕,颇有点抹不开面子,吸了吸鼻子道,“习惯就好了,而且只要姨娘睡醒了能见到那个枕头,平日里她也不吵的。上次姨娘还喊我去她屋里吃糖呢,有时候我觉得姨娘……嗯……挺可怜的,而且姨娘现在对我挺好的……”

      “那也不行!”叶开抢过话头,正色道,“就算姨娘再好,她也不是你娘啊,我听着都觉得吓人叨怪的!我看你还是早点和老祖宗说说,换个地方住吧,不行到我们院去?反正平日里也是空着没人住,就燕儿姐姐一个人看家。”说着他又转了转黑眼珠,笑道,“我看你《三字经》也学得差不多了,要不赶紧去跟老祖宗销了差,老祖宗一高兴,让你见了你娘,没准你以后就可以接你娘出来一起住呢,不比跟姨娘住好?”

      叶开这么一鼓动,傅红雪也十分心动,面露雀跃之色。可他在郎中的教导下谨慎认真惯了,不免有几分犹豫:“这……行吗?先生说我有些字写得还是不够好,万一老祖宗不满意……要不,我还是再练些日子吧?”

      “你傻呀!老祖宗只说让你会写,几时让你做书法家了?会写不就行了?!再说不还有我呢嘛!”叶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狡黠地笑了,“对啦,大后天不是冬至节吗?我看你就明天晚上背默给老祖宗看,老祖宗一高兴,兴许冬至节就许你和你娘团圆啦!你只管背好你的,剩下的事儿交给我,包管老祖宗高兴!”说着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急性子,一蹿蹿下了炕,又蹦蹦跳跳地不知道鼓捣什么鬼主意去了。

      傅红雪愣愣地看着叶开跑出去,半晌反应过来,刚要喊他,只见这个小淘气又两步跑回来,一把拿过刚刚自己挑拣的那张写满“信”字的纸仔仔细细地叠叠好,解开两颗小棉袄的扣子,贴身塞进热乎乎的怀里,然后冲自己挤挤眼睛道:“这张就给我啦,我回头拿给老祖宗看,说你学成啦,要不然她不信我的!”然后一扭脸又两步三颠儿地跑掉了。傅红雪忙跟了出去,在后面急急喊了一句:“哎——那个不好,别给老祖宗看呀!我得用你给我的宝贝,写个最好的,才好给老祖宗看呢!”

      “知道知道,你写你的吧,其他的甭管啦!”一转眼叶开都要跑出院门了,听见傅红雪在背后喊,又调转身在影壁墙那儿探出半个脑袋咯咯笑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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