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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彷徨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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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彷徨者
“米达麦亚被捕了?”
罗严塔尔感到有一道白光急速地闪过眼前,“为什么?”
“听说他在国民卫军镇压暴乱的时候公然违抗命令,造成恶劣影响,这件事惊动了巴拉斯执政,他昨天和被捕的暴乱分子一起被送进圣拉札监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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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直不能分辨自己是否清醒着,或者有那么几分钟,甚至不能分辨自己是否活着。
夕阳微弱的光芒还在燃烧,但是这间屋子开在墙壁上方被铁栏与外界隔开的小小开口,根本不容许足够的光线进来。
潮湿的霉气在四周缭绕着,米达麦亚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手背上迅速的爬过去。
令人难以忍受的烧灼感几乎蒸发了他的神志,他能够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但是分辨不清疼痛来自自己身体的哪个地方。
全身唯一能够稍有动作的地方就是手指,指尖触摸到的是冰冷滑腻的石头。
米达麦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还站在巴黎的街道上,潮水一般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掀起满天黄尘。
他听见自己愤懑的声音,尖锐刺耳。
这不是暴徒!这只是饥民!
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在大街上已难以想象的密度拥挤着,简直像蝗虫一样,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嘈杂巨响——那是喊声和武器的撞击声,还有密集的脚步声。
他们的面孔以他最熟悉的姿态出现。
粗糙的帆布裤。
被长年积累的油渍沾染的外衣。
满是尘灰的蓝帽子
他们可能是他熟悉的任何人——屠夫、补路工、铁匠、酒店伙计。
那些曾经反对过王权,要求自由的脸孔,现在又拿着一样的武器,前来反对这个令人失望的新政权了。
如果这些人被称为暴徒的话,那么制造了眼下这种局面的人,那些投机、受贿、贪污,在酒宴和舞会上,和情妇一起打发时间的当权者呢?是否应该被称为国贼?
人群拥过来,上司扭曲震惊的脸孔,和身后士兵们惶惑不安的脸孔一起,在他眼前飘来荡去。
我不能向这些饥民开枪!我也不能指挥士兵们向这些人射击!让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出来看看这局面吧!我拒绝开枪!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曾经那么疯狂。
他肩膀挨了一枪,踉跄着跪在地上,血从指缝里疯狂地涌出来。他像虚脱一样一动不动。
这样最好。
不管发生什么,双方都不需要他来负责。
哪一方也不用他负责。
他听见生硬冷漠的声音说:“把这些叛乱分子抓起来!”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看了看身后,身后的士兵骚动起来。
不止他一个。
米达麦亚欣慰地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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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政府那群混蛋。”
罗严塔尔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苍白修长的手指在厚重的红丝绒窗帘上撕扯着,从弧线优雅的唇间迸出冰一样的字眼。
窗外,夕阳血一般的光芒淹没在树海之中,大片桦树与栎木的树冠在风中波涛一样翻滚着,惊心动魄。
罗严塔尔那双金银妖瞳当中迸射出鹰隼一般的目光。
苏尔特在客厅休憩,女仆在他门外犹疑地张望着,不敢出声。罗严塔尔大踏步走出了书房,越过了惊慌失措的朱诺夫人,对他的管家耳语着。
安托万先生年纪已经超过了六十,满头灰白的头发,他犹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道:“这个数额恐怕……”
“怎么?”
“它几乎是您现在全部的财产,您确定吗?”
罗严塔尔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虚空中的某点上游移着,眼神暧昧不明。
“很好,就这样吧。”
年青的伯爵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我会请苏尔特律师明天和你一起去。”
等到罗严塔尔把他的安排作了简单的说明之后,苏尔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面前俊美的青年,点了点头。
自从苏尔特向艾芳瑟琳求婚,并且获得了少女的应允之后,就把艾芳瑟琳母女安顿到了他在巴黎郊外的朴素居所当中,他并非感觉不到米达麦亚也对少女抱有一份青涩的爱慕之心,因此对于自己抢在朋友有所表示之前对少女发动攻势,在内心隐隐抱有一丝愧疚。因此,这名律师决定竭力为朋友奔走,并且如果米达麦亚身陷囹圄,从小在这位表兄的照拂下长大的少女是无论如何不能与他安心举行婚礼的。
但是,他虽出身破落贵族之家,眼下却仍不过一名贫穷的公务员而已,如果不是罗严塔尔应允施与援手,他自己甚至连向典狱长和卫兵行贿,以便可以私下见米达麦亚一面的财力都不足够。
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苏尔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从白天的焦灼中稍稍解脱了一点儿,或许是他感到自己已经把一部分的担子卸在罗严塔尔的肩上,又或者是对方毫不犹豫便决意相助让他感到轻松了一些,总之,他现在终于能够静下头脑,决定先去拜访国民卫军司令拉法耶特将军,以便弄清这次暴乱中的被逮士兵将由军方进行处理或是交由法庭审判,然后再带着钱,去采取相应的措施。在这一点上,他坚信法国那句有名的民谚,即钱能通神。
而罗严塔尔则表示,他本人会去见执政官巴拉斯。
实际上苏尔特知道,这名新近登上法国政坛顶端的野心家一向对罗严塔尔有意,巴拉斯本人并非职业军人,因此,他要把手伸进军队当中去,在这样一个时机来拉拢罗严塔尔这样青年有为的军人为他服务,不能不说是非常恰当的选择。
因此,苏尔特对他们的营救行动的成功还是抱着非常乐观的态度的。特别是……对于那位一向态度暧昧性情不定的伯爵大人,虽然苏尔特不了解他,并且也自觉无法了解这个男人,但是罗严塔尔的一言一行,那冷定的举止,深邃犀利的异色眼睛,平淡却明晰坚定的说话方式,无不对旁人具有无形的巨大支配力,并给人以足够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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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严塔尔坐在厚重的丝绒窗帘的阴影中,午后强烈的阳光透过另一半的落地窗透射进来,耀人眼目。罗严塔尔修长的手指在白色羊毛衬衣的纽扣上滑动着,把它们齐整地系成一列。
床头摆放着他那套庄重的深蓝色军服,三年来他并没有更新过他的社交服,也没有购买过价格昂贵的豪华典礼服,但是这似乎并不会减损这名年青的校官身着戎装的魅力。
马车停在泰莉安夫人那乡村风格的府邸门前,门口的仆役向着罗严塔尔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过了他的外衣。男仆身穿大红色号衣,上有银色纽扣,这身打扮和革命前旧贵族的家仆毫无二致。
对于仆人高声报出的究竟是军衔还是爵位,罗严塔尔完全报以漠不关心的态度,从分开的人群当中,一名身穿纱衫的黑发美人儿带着经过刻意修饰、然而又不失自然的艳丽笑容轻飘飘地走过来。
当然,这就是特蕾丝•泰莉安夫人,目前督政府执政巴拉斯的情妇之一。
“您的光临太使我高兴了,这是意想不到的荣幸。”
妇人的声音娇软清脆,同时她那大而黑的眼睛注视着罗严塔尔,把手伸给了他。
罗严塔尔握住那只细软白嫩的手掌,在唇边吻了吻。他可不会忘记,不仅巴拉斯通过他的这名宠姬向罗严塔尔发出过邀约,而且泰莉安夫人本人也曾经在过去不止一次地对罗严塔尔表现出私人兴趣。
“夫人交游广泛,”这名有着一对金银妖瞳的青年军官微微一笑,垂下眼帘注视着泰莉安夫人的眼睛,女性柔软的手掌很慢、很慢地自他的掌握中滑了出去,“对于从前线回来的军人,您这里一向是最理想的去处。”
“您永远都这么会讲话。”
美艳的贵妇人用那双灵动的眼睛看了看他。
就这样,罗严塔尔安静随泰利安夫人进入大厅,好客的女主人将他领至客厅后方的花园——执政官巴拉斯就在那里与几名客人寒暄。停留片刻之后,她几乎是恋恋不舍地从他身边离开。罗严塔尔看着她迈着轻巧如猫的步子走开,丰腴的胴体曼妙的弧线在淡黄的纱衫下若隐若现。
在巴拉斯那里,他见到了另外一名青年军人。这男子有着线条坚毅、轮廓分明的脸庞和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个子出奇的矮小——米达麦亚的身材已经可以称之为小巧,而这一位居然比米达麦亚还要矮上一些。
在巴拉斯的引见下,罗严塔尔与那位名叫拿破仑•波拿巴的青年军官对视了一眼,这使得二人的目光片刻间执拗地纠缠在一起。波拿巴身上有一种强硬而感性的气质,让罗严塔尔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感觉就是——他们二人是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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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尔特受罗严塔尔拜托,要到圣拉札监狱与米达麦亚见上一面。因为有叮当作响的法郎在前,典狱长慷慨地允诺他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在那里呆久一点儿,当苏尔特要求让他单独和犯人讲几句话,典狱长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是没有什么问题,先生。”经过大革命的淘洗,如今的这位典狱长是平民出身,性情纯朴,对米达麦亚也抱有相当好感,但是他仍然带着一种遗憾但是爱莫能助的神色说道:“但是他的情况——不大好,我建议您尽量不要打扰他过久。”
卫兵为他们打开那叮当作响的铁门,苏尔特不仅为囚室内的黑暗和潮湿皱了一下眉头,这间屋子四壁空空,只有简陋的木床与一张低矮的桌子,似乎有水从墙壁上滴下来——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湿冷的阴气在空气中飘散着,给予人一种恐怖的印象。
米达麦亚蜷缩在木床的内侧,身体上覆盖着一张很薄的棉被,但是他的身体却散发着异样的高热,让苏尔特刚刚碰触到他的身体就喊了出来。
“他在发烧!”
“很抱歉,先生。”门口的卫兵对他说:“他从进来的那天开始一直病着,罗莎小姐很尽心地照顾他,不过没什么起色。”
苏尔特轻轻拍打着米达麦亚滚烫的脸颊,病人吃力地睁开眼睛,辨认着眼前的东西。
“苏尔特……啊?”
床上的人轻轻地吐出几个单词,米达麦亚嘴唇干裂,原本圆润如纯银的声音也嘶哑得不成样子,律师赶快拿过水杯,让他喝了一点冷水。
“是我!米达麦亚!天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谢谢你来看我。”
“你更应该感谢罗严塔尔先生,好吧,现在不说这个了,你一定得坚持着,审讯之前我还会来,不会有事的,你听到了吗?”
“谢谢。”
疲惫不堪的米达麦亚握了握苏尔特的手掌,以此表示他神志清醒,然后他对他说:“替我谢谢罗严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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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就在罗严塔尔刚刚正式拜访过巴拉斯,告辞离去的时候,他策马经过协和广场,昔日拥有无上尊荣的路易十五塑像早已被毁,取而代之的是在大革命的风潮中饱饮过路易十六国王、玛丽•安东奈特王后及后来的罗朗夫人、丹东、罗伯斯比尔等人鲜血的断头台。
距离断头台不远处,那尊象征革命精神与革命信仰的自由女神像静默地矗立着。
就在这时,一乘朴素的马车从他面前经过,然后戛的一声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里的乘客脸庞微侧,好让他看清自己的真容,罗严塔尔那锐利的金银妖瞳捕捉到了如云的乌黑发髻下那张风流妖娆的女子脸庞。
特蕾丝•泰莉安夫人这样的女性,当然并非一位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能够在床上欣赏这位巴黎目前社交界第一贵妇那酒醉般朦胧的风流韵致,对罗严塔尔来说也并不令他讨厌。
做完该做的事情,泰莉安夫人那双似乎永远含着水光的黑色眸子注视着罗严塔尔重新把衬衣打理地一丝不苟,穿在身上,手指探进军官的领口,描绘着罗严塔尔锁骨的弧线。她动作轻柔,罗严塔尔一只苍白却异常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女子柔嫩的细腕,把它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
泰莉安夫人柔媚地笑了笑,不过并没什么挑逗的意味,她当然听说过这名叫做奥斯卡•弗朗索瓦•德•罗严塔尔的男子那“名花终结者”的谑称,她的朋友当中,迷恋罗严塔尔、甚至成为被这位名花终结者所折下的花朵的女人也不在少数,这名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令女性战栗与不可反抗地被支配的冷悍之气,或许也是让女人甘心深陷危险关系不可自拔的元素之一。
“你今天去拜访执政官了吗?”泰莉安夫人这样问着,“他很欣赏你,但是你之前拒绝过我们的邀请。”
罗严塔尔没有答话,他随手掬起身边的女性下垂的长发,漆黑的流水从他修长的指间滑过。
“拿破仑•波拿巴。”
他忽然开口道:“那个男人是谁?”
“你说波拿巴?”
泰莉安夫人愣了愣,“那名与约瑟芬订婚的将军吗?”
约瑟芬……
罗严塔尔的记忆里,浮起了那名总是身穿白色裙衫的贵妇——原博阿内尔子爵的妻子,现在是巴拉斯的情妇之一——那张年华将过却风韵犹存的面庞。
泰莉安夫人微笑着在一边说:“说到波拿巴,我想……你们应该会有很多彼此了解的机会。”
从初次见面的时候起,拿破仑就给罗严塔尔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当时这名准将的形象并不太好,他脸色糟糕,异常消瘦,只有那双警觉锐利的眼睛散发着惊人的神采。
仅仅比自己年长一岁,却已经拥有了准将的军衔。
约瑟芬•德•博阿尔内……
罗严塔尔不禁在心里泛起一丝冰冷的微笑,他在那名叫做拿破仑•波拿巴的男子身上,敏锐地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骄傲且不愿受控于人的男子,却是为了成功,可以不拘泥于一般道德准则的男人。
巴黎饥民的暴动充分暴露了当权者那奢侈糜烂的作派是如何的不得民心,因此就在不久之后,加上一些其他政治事件的促成,保皇党人因而认为他们的机会终于到来了。在巴黎,王党分子占优势的中心区勒巴勒蒂埃区组织了一个中央委员会。在它的煽动下,叛乱犹如瘟疫迅速地在各区蔓延开来。
叛乱军很快就在部分国民卫军的支持下,控制了巴黎的大部分地区,局势岌岌可危,新任巴黎武装部队司令的巴拉斯命令拿破仑•波拿巴将军领兵镇压叛乱,事实证明他的决策万分正确,拿破仑率兵前往,一举成功。
这些,仅仅是发生在一月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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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达麦亚的情况稍微好转了一些,左肩的枪伤已经经过处理,然而此时那疼痛却依然从骨髓里一波一波涌上来,消耗着他的体力。米达麦亚全心祈祷着伤口不要有感染的迹象。今早他喝了一点白兰地,要不然他怀疑自己是否有力气用自己的脚走到被告席上。
昨天雨一直下,整个监狱里都是阴冷的湿气,来探望他的不是苏尔特,而是罗严塔尔,这名有着一条毒舌的男人皱着眉头,告诉米达麦亚他的脸色看上去就像榨过的葡萄渣。
米达麦亚不由得苦笑起来。
他知道罗严塔尔为了营救他作出的努力,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坦然接受朋友对自己如此付出的人,但是却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向罗严塔尔答谢。
但是这并不是适合讨论感谢的问题的时候,罗严塔尔向米达麦亚说明了有关第二天审讯的事情,米达麦亚想到他的朋友多半并不喜欢囚室中那种肮脏潮湿的环境,于是便催促对方尽早离开。
罗严塔尔静默了片刻,他将身上浅灰色的呢子大衣脱下来,裹在米达麦亚的身上,并且把他抱在怀里片刻。米达麦亚在那很短暂的时间里闭上了眼睛,像被抽干了汁液的浆果般靠在对方胸前——他实在是万分感激罗严塔尔,就算他一直勉励自己必须拿出与朋友们的营救努力相应的坚毅,但是事实上他心乱如麻,无法控制。
但是他很快就想起一件事,于是米达麦亚强打精神,从罗严塔尔怀里坐起来,对他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拜托你。”
金银妖瞳的青年用眼神示意他尽管说出来。
“我入狱的时候,身上一些东西被暂时没收了。”米达麦亚垂着头说道:“其他没什么重要的,但是有一枚银质的戒指,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把它拿回来。”
这件事在罗严塔尔看来毫不为难,典狱长人很不错,并且他索要的东西也并非十分贵重,因此罗严塔尔很快拿到了那枚小小的精致玩意儿。那的确是枚银戒,用细细的金属链子挂着,看来米达麦亚并没有戴它,而是曾经把它系在脖颈上。
但是,当罗严塔尔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他就再也无法把眼睛移开了。
米达麦亚当然不知道,罗严塔尔那一晚长久地坐在蜡烛昏暗的光芒里,缓慢的旋转着那枚戒指,同时用手指和目光,抚摸着那上面老旧的徽记。
审讯差不多耗净了米达麦亚所有的精力,尽管法官和公诉人都是执政官巴拉斯的老朋友,因而一点儿也不想为难他,但是米达麦亚还是不得不把自己的意志力全部集中到控制舌头和声带上——他得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或者说,得知道自己怎么说谎。
绝对不能半途昏倒。
当法官宣布他可以被当庭释放的时候,米达麦亚虚弱而绝望地这样想着——那太不成样子,但是冷汗不受控制地不断涌出,手和脚都在颤抖着,全身发冷,肩上的伤疼得他想吐。
罗严塔尔有些粗暴地排开人群,抓住了摇摇晃晃的米达麦亚,对方白纸一样的嘴唇挂着勉强的笑容,罗严塔尔裹紧了米达麦亚身上的大衣,把他抱了起来。同时命令随从雇一辆马车,立刻去请医生。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在马车上颠簸的那段路程,米达麦亚统统是在昏睡中度过的,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柔软的羽毛枕头和蓬松的被褥当中,罗严塔尔坐在床边,擦拭着他额头上的冷汗,夕阳金红的光芒投射在有着一对金银妖瞳的青年的脸上,显出一种带有悲剧色彩的美丽。
“要不要喝水?”
“嗯……谢谢。”
有些窘迫地这样说着,米达麦亚意外地感到,除了肩上的疼痛和全身的空泛无力,那些让他神志不清的痛苦都消失了,他现在安静地躺在罗严塔尔的寝室里。
“戒指我取回来了。”
“谢谢。”
米达麦亚笑了笑,接过那小小的银质品,“你是不是有点好奇我为什么重视这枚戒指?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个人并不仇视贵族……”
罗严塔尔坐在床边,沉默地倾听着,金银妖瞳带着异样的眼神,注视着米达麦亚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