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11、嗣成失踪

　　在外摆渡公园中心广场发生的枪击事件，第二天便迅速占据了上海滩的各家报纸成为了当天里当仁不让的头版新闻。虽说头版位置突出显要，但各报对于该事件的描述却大多语焉不详，除却《申报》的报道之中略微提及了当日曾出现在事发现场的天水帮帮主宋腾川外，其余诸多报纸均以“原《文汇报》主编李默鸿义讲遇刺”为标题草草收尾了事，甚至于连李默鸿被刺之后究竟是凶是吉都未予正面告知，更不要说期间突然出现将李默鸿按倒在地的孙胜平和在此之后的两次突兀枪声了。
　　相对于各大报纸的缄默不谈，坊间倒是流传着各种各样颇多的说法，其中最耐人寻味的莫过于事发之后天水帮帮主宋腾川怀抱一个中枪女子急急赶去医院的事情了，众人纷纷猜测起这个女子的身份，一时间有关与这个女子的各种传言也成了上海民众茶余饭后最为感兴趣的话题，相较之下，这件事情的真正主角——李默鸿的生死却反倒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上海民众会有如此怪诞的反应自然是同日军对上海舆论控制的高压政策分不开关系，既然谈论国事可能会招来不至之祸，那么大谈些风花雪月总不至于会祸及自身吧，只不过这风花雪月也并非是可以随口乱说的，天水帮现如今如日中天，若是得罪了这些人今后怕也一样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即便市民对于此事兴致颇高，但大多也只敢在私底下暗自谈谈。
　　对于市面上的各种传闻，宋腾川早有耳闻，不过对此他并不予理会。
　　他宋腾川什么场面不曾见过，又怎会为市井街头的几句闲言碎语伤起脑筋来，现如今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眼下看来，最要紧的大事似乎就是那个李默鸿了。
　　外摆渡公园的那一记枪声只是打死了那个突然跑出来坏事的曾经的《文汇报》美工，而至于李默鸿，他居然躲过了之后手下兄弟的进一步行动，只不过因为之前的一番扑倒撞伤头部昏了过去，紧接着便被一群年轻学生像护送英雄似地急急地送往了医院，在此之后，各路记者蜂拥而至，把个医院堵得是水泄不通，更有那些情绪激动的学生主动承担起了保护李默鸿的任务，当即便将李默鸿的病床围了个里外里三层密不透风，那场景真是壮观的可以。
　　据说李默鸿是因为脑震荡才会一直昏迷不醒，这对比之当初龟井给宋腾川下的要求李默鸿“意外死亡”的命令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就时间上来说也已然超出了七天的时限，所以估计日本人对于事情演变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应该是已经在那边极为火大了。
　　不过宋腾川倒并不是太过在意日本人的态度，本来他心中里头对日本人就或多或少有着一些抵触情绪，况且他虽说是在替日本人做些事，但也并非就要诚惶诚恐地唯日本人马首是瞻，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日本人再横也不敢真把他们天水帮如何如何，所以李默鸿是生是死他其实也并不是十分挂心，大不了龟井要是真的火了催得急了，那就再让阿笙派几个弟兄去一趟医院把事给了了，横竖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他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因此对宋腾川来说，他更为关心的还是那发差点打中自己的子弹。
　　宋腾川的第一反应是，这一枪必定是哪个看他气不顺的人干的，这没什么，上海滩上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想要他命的人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自信没有人会真有如此胆量，先不说他会出现在这李默鸿的义讲现场只是一时兴起之意，单是公园广场内外这明里暗里数不胜数的天水帮弟兄，他就不相信真有哪个胆大的敢如此狂妄！
　　或者真有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呢？宋腾川不觉又想起了将那个试图第二次结果李默鸿性命的手下给一枪毙命的枪手。
　　这人究竟是何背景目前尚不可知，不过很显然他同那个被打死的孙胜平是一伙的，他们的使命应该就是为了保护李默鸿的安全。
　　难道真的是此人所为？
　　宋腾川的脑海之中快速闪过了当时广场上事发时的那一幕，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既然这些人是为了保护李默鸿而来，那又如何会节外生枝地想起要来对付自己？就冲那个孙胜平可以如此不要命地替李默鸿挡枪子儿的做法，便知这李默鸿的性命安危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了。
　　既然上面的两种可能性都得到了排除，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宋腾川想到这里不觉一把拿起面前的玻璃烟灰缸随即抬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来人，备车，去仁爱医院！”
　　在仁爱医院宽敞明亮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宛宁正一脸木然地看着头顶处的那片天花板，对她而言，半个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切依旧像一场梦一般让她难以相信。
　　宛宁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到的这家医院了，只知道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身旁巧珍哭红的双眼和周围雪白的一切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唯一确定的事情是，她还没有死，而至于其他的，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了。
　　医生说她是失血过多身体极为虚弱，所以在那次短暂的清醒之后，她又睡过去了两天两夜，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梦中不止一次地想起了嗣成，嗣成当日的那身古怪打扮已经在她脑海之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记。
　　“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从早上到现在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一旁的巧珍拿起一碗鸡汤递到了宛宁的面前，看着眼前的宛宁如此的憔悴面容，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半月前的那个下午，巧珍正像前两天一样等着宛宁回家，不想就在这时，几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却忽然闯了进来。这几人在家里转了几圈之后便拖起巧珍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停在外面的车里，当时巧珍以为是家中遭了登门入室的强盗，顿时吓得惊呼挣扎不止，而那群人倒也并不计较她的吵闹，在将她拖上车后便立刻旁若无人地径直驱车奔向了仁爱医院。
　　在到达医院之后，巧珍才从走廊上跑进跑出的医生护士口中得知了宛宁在外摆渡公园中枪的事情，所幸抢救及时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那件染满宛宁鲜血的衣服还是让她吓得不轻，以至于看到躺在病床上苍白面容的宛宁时，她还是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她渐渐了解了宛宁中枪的大致经过，也知道了将宛宁送到医院以及将自己劫到这里来的人正是几天前让自己和宛宁都心慌不已的天水帮，虽然她也承认天水帮的这些人对宛宁和她都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恭敬，但巧珍的心里还是掠过了阵阵的不安之感。
　　巧珍知道，这些人如此谦恭皆是因为宛宁无意之中救了他们老大的缘故，但她显然还没有忘记几天前去楚公馆的路上发生的事情，当时不就是他们的那个老大看上了宛宁并送了张什么“水牌”出来吗？那么这一回，会不会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再看看这病房的四周，天水帮的那些门徒已经以保护宛宁安危的名义将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再加上这些天来宛宁一直昏迷不醒，她在担心之余又要独自面对这些人时而诡异时而放肆的眼神，这无时不在的压抑和之前心中的种种不安让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巧珍立时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好在几天后宛宁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而巧珍则在略微放下些心的同时很快意识到了另外一个这些天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的问题：是嗣成，在宛宁住院的这几天中，嗣成居然不曾露过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巧珍不相信嗣成会不知道宛宁被枪击中的事情，就算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那宛宁连续几天没有回家难道他就不担心？更何况事发之后，连她这样一个小丫头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急急地带到医院，那么天水帮的那些人会不尽力去找宛宁唯一的亲人嗣成？除非是他们真的找不到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嗣成又去了哪里呢？以他和宛宁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这么久都不露面呢？
　　这是巧珍心中的一连串疑问，而这显然也是病床上的宛宁的心中所想。
　　宛宁显然比巧珍的心里更为焦虑，以至于她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就想起身去寻找嗣成，若不是那个被那些天水帮的门徒称为笙哥的人将她一把拦下拖回到床上，她绝对会这样不顾肩膀上的痛楚只穿着病号服就跑出医院去的。不过这到底也只是宛宁的一时冲动罢了，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天水帮的重重“保护”之下时，她心中油然升起的恐惧便让她在瞬间彻底地冷静了下来，她开始明白了自己身处的境遇，心中也渐渐地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及嗣成的古怪表现有了一些解释。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她除了安心养病之外竟不曾和巧珍提起过半点有关于嗣成的事情，这不觉让巧珍在疑惑嗣成去向的同时也被宛宁搅得是一头雾水。
　　“不了，我什么都不想吃，就这样躺着吧！”
　　宛宁侧过头去没有理会巧珍，但周围的人却都看得出来，宛宁的这番举动明显是在给他们的笙哥难堪。
　　从昨天开始，这个救了帮主一命的女人一直都吵嚷着要出院，虽然医生说她恢复的不错，出院问题不大，不过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八成是出了门就会被风给吹倒；大约也就是因着这样的缘故，所以腾爷并不同意这个女人就这样离开，不过她的态度却是十分强硬，以至于让一向做事干净利落的笙哥都感到有些头疼。
　　“方小姐，请你多少吃一点，你的身体还没全好。”
　　见宛宁这番样子，站在一旁的阿笙便走上前接过了巧珍手中的碗随即塞到了宛宁的面前。对于阿笙这样的做法，宛宁感到心中十分不悦，她随即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宛宁已经清楚了这个阿笙和腾爷之间的关系，她也明白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特殊地位；虽然她确实不喜欢这个人，但也并非就真的和这个叫阿笙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只是急于出去找到嗣成，因为宛宁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嗣成在那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而她甚至怀疑自己替宋腾川挨的那一枪，其实就是嗣成的一番“杰作”！
　　“方小姐，你不必如此，你若看我不顺眼大可直说，但是，我要对你的健康负责！”阿笙说到这里便执起汤匙准备为宛宁喂汤。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从门外响起，看着递至面前的那一勺鸡汤，宛宁猛然一个抬手将那汤匙连同汤碗一同打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