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10、公园枪声

　　当上海外滩的海关钟楼重重地敲响九下之后，李默鸿如约站在了高台之上的演讲台前。
　　今天的李默鸿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有神的双目透着坚毅果敢，眉宇之间更是散发着无所畏惧的英气，虽然两日前的那场意外在他右臂上留下的那个伤口还在不时地隐隐作痛，但当他看到台下这如许义愤激昂的青年学生之时，他已经忘记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一刻，他只想将自己所有的热情与愤怒尽情宣泄。
　　“同学们！台下所有有良知的上海民众们！相信大家都看得到，眼下的中国已经不再是那个我们可以赖以生存的美好家园了！也许当年八国联军的炮火让我们第一次见识到了西方列强的船坚炮利，也让我们的国家第一次失去了自主的权利；那么今天，我们所面对着的却是一个比当年更为严峻百倍的形势，日本人，他们想要掠夺的不仅是我们领土，他们还想用奴化的思想来麻痹我们，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的枪炮刀刺杀害了多少我们不愿意为之屈服的中国人，我们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李默鸿的演讲充满激情且十分富有感染力，令场下的听众无不随着他语调上的抑扬而变化着情绪。宛宁身处其中，不觉也被周围的气氛深深感染，只是她毕竟不是真的来听演讲的，借着此刻人群之中较为平静的机会，宛宁抬起来头再次四处寻觅起了嗣成的踪迹。
　　没有，没有，还是找不到嗣成！
　　如果他是来听李先生的演讲的，为什么找了这么久还是看不到他呢？他到底去了哪里？还是，还是……他来外摆渡公园根本就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他已经发现这两天来我一直在跟踪他的事情？他是借着到这里来的机会甩开我的跟踪的？他……
　　正当宛宁因为久寻不见嗣成而心中胡乱猜测之际，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台的左侧，定睛一看，竟是那个昨天晚上还来过家里的小孙！他也在这里？！
　　小孙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李默鸿说，他一直站在边上对李默鸿招手示意，可是此时的李默鸿却正是情起激昂之时，说到激动之处根本就没有发现边上小孙的任何动作。然而李默鸿虽未有所察觉，但小孙古怪的举动却是引起了台下众人的诸多好奇，很快，窃窃私语之声便汇集成了底下不小的议论声，人群之中开始变得不再平静起来。
　　然而，就在众人微有诧异之时，高台左侧的小孙忽然一个腾身跃起将依旧在台上滔滔不绝的李默鸿扑倒在了地上，而与此同时，犹如石破天惊一般，一声清脆的枪声搅乱了现场本就不甚安分的那一丝躁动，场下当即便乱成了一团，惊呼声此起彼伏，只是，那一发不知何处而来的子弹却究竟不知所踪。
　　“快逃啊！杀人啦！杀人啦！”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当即便引得广场上的众人开始纷纷四处逃窜，其中虽也有几个勇敢的学生在大声呼喊着“镇静”试图维护住场上的秩序，怎奈却终究敌不过大多数人的恐惧心理和一些人别有用心的起哄，广场之上顿时哭声喊声混成了一片。
　　混乱的场面让身在其中的宛宁也不得不随着人群的移动而连连后退，只是此刻她心中更为关心的却是李默鸿和小孙两人的安危。
　　自枪响之后，两人便再没有了动静，他们是不是已经遭到不测了呢？
　　宛宁不愿随着混乱的人群涌出公园大门，她真的想知道台上那两个人的情况。这么想着，宛宁奋力地转身逆人群而上，也不管周围人群粗鲁的动作是否会伤到自己。
　　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有三四个胆大的学生跳上了高台，看他们如此匆忙的样子，应该是去查看李默鸿和小孙两人的伤势的，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一直紧盯着台上情况的宛宁惊得几乎喊出了声来；也许是她看花了眼，可是她分明看到一个跟在后头个子略矮的学生的袖口之中藏着一样明晃晃的东西，如果她不曾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把匕首！
　　匕首？他要干什么？
　　宛宁觉得一阵紧张，而身旁人群的拥挤则更增添了她心中的几分烦躁。
　　“李先生，李先生，你没事吧！”
　　最先跳上高台的那个学生率先扑到李默鸿和小孙身旁摇晃着他们的身体查看起了情况，紧接着，就听那个学生惊呼了一声坐到在了地上：
　　“血，有血！”
　　有血？是李先生的还是小孙的？究竟是谁中了枪？
　　宛宁的手心之中已经攥了一把冷汗，她真想能快一些上前去看看前面的情况。
　　忽然，让她方才紧张不已的那一幕再一次出现了，那个藏着匕首的矮个学生也靠近了李默鸿和小孙，而之前他藏在袖口中的那把匕首已经完全露了出来，更让人焦急的是，围在躺在地上的两人身旁的其他几个学生或是因为害怕或是紧张都未能发现此人的举动，而那把匕首的寒光也眼看着就要逼近李默鸿和小孙二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身后不知何处又传来了一记清脆的枪声，而那个手持匕首意图不轨的学生，也在枪声之中应声倒在了地上。
　　猝不及防的枪声不觉再度引发了现场的恐慌，逃窜的人群开始显得更为疯狂起来，很快，宛宁就被前面向后的人群挤得差点摔在了地上，而因为过度紧张而已经开始有些疲惫的宛宁则显然已经抵挡不住这种人群流动的猛烈趋势了。
　　无奈之下，宛宁只得跟着人流向后退去，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宛宁竟然看到了她久寻不见的嗣成。
　　那的确是嗣成，虽然他变换了装扮，添上了胡子戴上了眼睛，但宛宁还是认得出那就是她唯一至亲的哥哥！只是，眼前的嗣成，还是让她感到了说不出的陌生感觉，那种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的神情让她忽然之间感到了一股深入脊髓的寒意，这一发现不觉让她有了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她心中便涌过了一丝难掩的激动，只因此刻的这一片混乱，让她想要跑到嗣成面前紧紧地抱住他。
　　令宛宁感到兴奋的是，不远处的嗣成似乎也发现了自己，那转瞬而逝的一丝诧异让宛宁很快就找回了自己对嗣成的熟悉之感，但在此之后，嗣成眼中表露无遗的慌乱和那份犹自维持的镇定却让宛宁内心汹涌的热情在片刻间得到了冷静，她读得懂嗣成眼神之中的含义，此刻的嗣成显然已经不再仅仅是她的哥哥了，他背负着另一份使命与责任，他在实现着他的理想与抱负，而显然，自己此刻突兀的出现让嗣成失去了原本的冷静和沉着。
　　她让他担心了！
　　这一认知让宛宁感到了后悔，也让她感到了烦躁，不经意间，身后一人的用力冲撞让她失去重心跌倒在了地上，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她只知道她不能让嗣成担心，不能让嗣成为她着急，所以她要站起来，她要用行动告诉嗣成自己真的已经长大了，她可以保护自己！
　　宛宁感到脑子有些发昏，也许是太过拥挤的人群和浑浊的空气让她感到了不适，但是她还有意识，她还能活动自己的手脚，只是她到底还是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就在她轻揉着左侧的太阳穴摇晃着刚刚站直的身体之时，一股凶猛的冲力突然击中了她右侧的肩膀，而毫无防备的她当即便向后倒了下去，很快，疼痛与颤栗之感就遍布了她的全身上下，她这才从刚才恍然听到的枪声之中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中了枪了。
　　我中枪了？是谁……
　　宛宁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眼前晃动的人影已经变得不再清楚，而唯一真实的感觉便是来自背后的那一方温度，不是冰冷的地面，有人扶着她……
　　扶住宛宁的人正是混在人群之中的宋腾川，而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显然也让经历了诸多风雨的他感到了不小的吃惊。
　　之前的第一声枪显然是他安排好的手下干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中途竟然会跑出个程咬金来搅局，不过无所谓，这种事情自然是免不了的，这年头总会有一两个头脑发昏的人会做出些对不起自己爹娘的事，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横竖接下来会有人去补活的；只是他到底还是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些人除了会喊口号之外居然还是会用枪的，看来自己还真是有些小看他们了！而在此之后的第二声枪则再一次用事实告诉他，那些人的确并不简单！
　　但不管怎样，以上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久经沙场考验的宋腾川感到吃惊，而接下来发生的第三次枪响却是宋腾川始料未及的，如果他不曾猜错的话，那一枪的目标应该就是自己，要不是那个跌倒的女子恰好起身为他鬼使神差地挡住了那一枪，说不准他还真就要命丧此处了！
　　宋腾川感到很是恼火，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下手，这些人当他是吃素的吗？
　　“滕爷！腾爷！”
　　混杂在人群之中的天水帮手下闻声纷纷涌向了宋腾川的身边，而守候在不远处的陈天虬和阿笙两个见突发异常也赶紧向这边跑了过来，随着人群的渐渐散去，广场上留下的尽是天水帮的一众手下。
　　这时的宛宁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感与麻木了，她只是觉得冷，仿佛身体之中所有的热量都在随着周围的空气的流动而一丝丝地随风飘散，而她却根本已经没有力气去抓住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温暖了，意识开始变得飘忽，意志也开始变得沉沦，她想，也许她是快要死了……
　　死？也许死了就可以见到父亲和母亲了，只是嗣成，哥哥，你却要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了，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孤单吧……但是，还有什么会比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着更为幸福的事情呢？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你的……
　　在宛宁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听到有人用力地大吼了一声：
　　“来人，快把她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