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12、病房风波

　　伴随着瓷碗落地撞击地面的清脆声，病房的大门也在此时被大力地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天水帮的帮主宋腾川。
　　“出什么事了！”
　　宋腾川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很快就发现了方才那一系列噪音的源头——那个无辜的汤碗已经变成了一地的碎片而屋子里则弥漫着浓重的鸡汤味。
　　“腾爷！”
　　立在病房四周的天水帮门徒们立刻恭敬地转过身去低头鞠起了躬，而原本站在病床旁的阿笙也立刻回过头去朝宋腾川点头示意。
　　眼前的这番场景正是宛宁方才在推开那碗鸡汤之时脑海中就已经想到的。
　　经过这几天的留心观察，她已经渐渐熟悉了宋腾川的脚步声，也大体了解了每天的这个时间他都会来医院看望自己的情况；她想要尽快出院，但又不希望自己如此急迫的愿望会招致天水帮那些人的怀疑。
　　事实上，宛宁知道那些人其实已经对嗣成起了疑虑，有一次那些人以为她睡着了便在病房外小声地谈论起了几天来久寻不见嗣成的事情，言语之间虽有着不少牢骚和废话，但那个叫笙哥的人说的一句话却当即让宛宁为嗣成现在的处境感到了担忧。
　　“笙哥，您说那个方嗣成怎么就一直都找不到呢？我们兄弟几个可是快把整个上海滩都给翻过来了，这小子居然连个影儿都没找见，别是已经死了吧！”
　　“是啊，是啊，笙哥，您就同腾爷好好说说，别让咱们兄弟再干这趟差事了啊！都连续找了七八天了，自打出了这档子事儿起到现在，别说人了，连尸首也没寻着，我估摸着怕是早就喂了黄浦江的大鱼虾米了吧！”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对寻找嗣成这件事情上的抱怨，宛宁凝神听了一些便大致清楚了这里面的缘由。
　　原来自从自己阴差阳错地替宋腾川挨枪之后，也许是出于一种报答，宋腾川很快就让手下打听清楚了自己的身份，随即在第一时间寻到自己的亲人并带到了医院，巧珍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请”来医院的。而至于嗣成，她唯一的亲哥哥，天水帮自然也是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去竭力寻找的，可是没想到几天下来，嗣成竟是全无踪影，这不免让宛宁感到疑惑万分，同时这也引来了天水帮众人的一些怀疑，尤其是那个阿笙，他显然已经同自己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了。
　　在众人的抱怨结束之后，只听那个叫阿笙的低着声音缓缓开口道：
　　“你们找了那个方嗣成这么些日子了，他以前是干什么的，跟哪些人有过什么来往，又做过些什么事情，你们几个总该心里头有那么点数了吧！你们去前些日子死的那个姓孙的坟地那儿去候着，耐心等上个几天我想自然会有结果的！”
　　“笙哥，你是说……”
　　一个手下听罢立刻会意地惊呼了起来，大约是因为这人的声音有些大了，他后面的那些话很快被阿笙用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住了。此后，几人快步走远，而屋内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装睡的宛宁的背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门外的那番谈话让宛宁感到一阵害怕，她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嗣成在小孙的墓碑前被天水帮的一众门徒给抓住的场景。
　　这几日在病房中的所见已经让她感受到了宋腾川身上的嗜血气息，虽然宛宁承认他对她还算是和颜悦色，但那全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的缘故，倘若让他知道了嗣成就是当日试图杀他的那个枪手，那他又会用怎样残忍的手段去对付嗣成呢？
　　宛宁不敢进一步想像了，她只知道现在自己要做得就是快些出去找到嗣成，虽然天水帮已经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人力都未能找到他，但是宛宁还是相信自己和嗣成之间的那一番默契和感应，她一定可以找到他！她要提醒他可能会遭遇到的危险！
　　而此时此刻，自己身旁最大的阻碍显然就是那个叫阿笙的人！
　　老实说，宛宁其实是不应该讨厌他的，这些日子来，一直是巧珍和阿笙在身旁轮流照顾着她，这个阿笙虽然话不算多，整日里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样子，但做起事来却是仔细而又周到的，看得出，宋腾川将自己交给他来照看是极为放心的，而宛宁也承认他对自己的确是照顾有加，有时候他的细心程度甚至要更甚于巧珍；说起来，他也不过只是比自己大了几岁而已，不过他脸上的老成与事故却是远远胜过自己，只是联想到那天偷听到的那番对话，让宛宁的心里对这个阿笙忽然间生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厌恶，而在这厌恶之中宛宁又无法忽视这些天来对他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的几分谢意，这种矛盾的情绪不觉让宛宁在担心嗣成的同时平添了几分难言的烦躁。
　　宋腾川曾经交代过阿笙，让他全权负责自己的安危并照顾好自己的一应日常起居，换言之，倘若阿笙对自己照顾不周的话，宋腾川是会对他有所责罚的！而这又恰好是宛宁心中所期盼的，其实她倒并非真的有多么想要看阿笙受到宋腾川的责骂，但她还是相信，如果自己对阿笙表现出了极度的不满，宋腾川应该是会考虑让自己出院去回家养伤的，所以，宛宁才会在宋腾川到来的这一刻忽然演起了这样的一出戏码。
　　见宋腾川已经进了病房，宛宁立刻转过头侧向了一边，这一侧身不觉让她与站在病床另一侧巧珍的目光恰好相对，而在二人的眼神交换之间，巧珍显然有些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什么。
　　“腾爷，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碗。”
　　阿笙平静地向宋腾川解释着，随即准备低头俯身捡起地上的碎片。
　　“算了，这种小事，也是你做的？”
　　宋腾川冲阿笙摆了摆手，夹着向后一个招手，两个手下见之立刻会意赶来收拾起了地上的碎片，待到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宋腾川才走到病床前冲宛宁笑道：
　　“方小姐，对不起，是我的手下粗手粗脚的让你受惊了，还好，没伤着你吧？”
　　宋腾川承认，在这个叫方宛宁的女子中枪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掠过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他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在那一刻他心里头忽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不希望她就这样死去，所以他让最好的大夫为她治伤，还让自己身边最为得力的阿笙去保护她的安全，甚至于他还大费周章地派人去寻找通知她的亲人，哪怕是她身旁的一个小丫头，他也吩咐手下们不可对她不予恭敬。他知道自己是对她有些太过上心了，不过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这个丫头救了他的命，对她好，保护她，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理由了。
　　“不妨事的，宋先生不必担心。”
　　宛宁一边礼貌地回答着宋腾川，一边从床上坐起身来。
　　虽然宛宁知道宋腾川对她并无恶意，但是她还是止不住要怕他，即便是已经与他面对过多次，她依旧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传来的对他的阵阵恐惧，关于天水帮的那些传闻从她收到“水牌”的那日起她就一直在不断地了解。
　　看着宛宁平静中微微透出的几分怒气的表情，宋腾川脸上的笑意不觉更浓了，他随即坐到床沿上看着宛宁道：
　　“方小姐莫不是在生我的气？今日有些事情，所以耽搁的有些晚了！”
　　宋腾川的回答，不觉让宛宁心中只觉一阵讶异，虽然这些天来宋腾川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十分友善，但她还是不明白宋腾川何以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种亲密的语调实在不应该是他这样身份的人会说出来的。
　　“那便是我手下的这些人对小姐照顾不周了？”就在宛宁片刻迟疑的当口，宋腾川的语气忽然一变，他随即站起身来，冲阿笙及周围的手下质问道：“一定是你们惹方小姐不开心了？阿笙，方才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腾爷，是，是方小姐她自己弄翻的……不关我们的事……”
　　其中的一个手下壮着胆子怯生生地开了口，话未说完，便被宋腾川厉声喝断道：
　　“要是你们不惹方小姐生气，她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
　　宋腾川此话一出，病房中的一众手下立刻低下了头，整个病房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一旁的宛宁和巧珍也是为之一惊。
　　虽然病房中一片寂静，但天水帮众人却都不免在心中暗自念道：
　　滕爷实在是太过把这女人当回事了，每日过来看望不说，居然连一向备受器重的笙哥都要因这女人受上这一番闲气，真不知道滕爷的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腾爷，是我惹方小姐不开心了，方小姐方才是在冲我发火，腾爷是我办事不利！”
　　片刻的沉寂之后，阿笙走到了宋腾川面前，此刻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阿笙的这番话虽在宛宁意料之中，但她心里还是快速地掠过了一丝说不出的难受，毕竟这一切她才是始作俑者。
　　“是你？”宋腾川看了阿笙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见宋腾川沉默不语，宛宁觉得此时正是机会，略微调整了一番情绪，她低柔地开口道：
　　“宋先生，我只是不太愿意让陌生人来照顾我罢了！这么多人杵在这里，我真的有些不习惯！况且，男女有别，有些事情这位笙先生怕是不方便做的！”
　　话一出口，宛宁忽然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轻描淡写了，如果宋腾川执意要留她在医院养伤的话，就算因此走了阿笙难道他就不会找个嬷嬷来照顾她吗？
　　“先生，其实我家小姐是想家了呢！”正当宛宁为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微微发愁之时，一旁的巧珍忽然开口道：“在这里虽然样样都好，但总比不过自己家里舒坦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吗！”
　　巧珍的这番话，不觉逗得原本紧绷着脸的宋腾川一下子笑出声来，而宋腾川的这一声笑不觉让这病房中的气氛也得到了一丝缓和。
　　笑过之后，宋腾川转头再次看向宛宁：“方小姐，你真的这么想要回家？”
　　“是，多谢腾爷的美意了，不过我离家多日，的确是有些想回去了！”宛宁没有提及嗣成，她知道这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派人把你的家人接到医院来的，只是你的哥哥……”说到这里宋腾川转头问阿笙道：“还没找着吗？这都多少天了！”
　　“宋先生！”宛宁赶紧打断宋腾川的问话，随即笑道：“有劳宋先生费心了，我哥哥是回老家去了，他不在上海，你们怎么会找得到他呀！”
　　在说这话的时候，宛宁明显注意到对面的阿笙盯了她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宛宁已经从宋腾川看着自己的眼神之中了解了一切，他显然已经相信她说的话了。
　　片刻之后，宋腾川果然对她笑道：“既然这样，那我明天就让人送你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