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灵狐传说》雯休

22、无启国

　　那夜，我躺在青青的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或许是因为留恋这整整住了一百年的地方，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了那人之去向而心中纠结。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枕上，我才终于从神游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该是告别的时刻了。
　　我穿上青青亲手缝制的青衣，怀中揣着师父给予的竹埙和通天犀角，腰间挂着九凤赠我的凤羽匕首走出房去。
　　刚推开门，九凤已经站在门前等着我。
　　“师妹，你可是要出山？”
　　“你知道了……”
　　“师父昨夜在梦中告知我，今早将你送去山下。”
　　“师父还是那么喜欢闯入别人梦中。”我嬉笑着说道，试图用玩笑来掩盖心中的忧伤。
　　九凤并没有被我的玩笑话所逗乐，似乎是看穿了我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又不忍拆穿我，于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
　　“等等，我想去拜别一下师父。”
　　话刚说出口，九凤便将我拦下说道：“师父昨夜还说，今早直接下山，不必再与他相见了。”
　　听了他的话，我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此刻的我就像一个忽然被爹娘抛弃的孩童，仿佛长久以来依靠的大山在顷刻间崩塌。
　　可即使泪流满面，我却还是故作坚强的转过头对九凤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九凤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便走在前方与我从玉銮殿正门离开，二人皆沉默不语行至那条满是岁月痕迹的吊桥前，我步伐沉稳的从它上面走过，一改初来时的胆怯。
　　大步走过吊桥来到峡谷的另一端，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向身后的玉銮台望去，它依旧如初见时被淡淡的云雾环绕着，与苍穹连成一片，金瓦白砖在霞光的映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日月般璀璨。唯一与先前不同的是，空中似乎有一金光在云雾间忽隐忽现。
　　我赶忙转过身面向玉銮台跪下并连磕三个头，然后又向远处天空大声喊道：“师父之恩，徒儿终身不忘！师父，保重！”
　　说罢，只见云间的金光骤然间变得更加耀眼，然后又顷刻消失不见。我站起身继续随九凤向山下行去，他见我似是打开了心结于是便与我畅谈起来。
　　“师妹，你不必伤怀，师父做此决定必有他的道理，或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我明白，此为天道。”
　　“是，看来你这一百年长进不少。”
　　“还不是多亏了师兄你对我的磨炼，不然我如今可能连幻形都不能熟练掌握。”
　　“师妹，你此行可有决定去向何处？”
　　“还没有，师父只是告诉我，开七窍，通五感，则可悟真谛，我如今还没有领悟这句话的含义。”
　　“师父可能是让你在尘世中历练，体验世间百态，有助于你恢复九尾之身。”
　　“或许吧，既然一切早已命中注定，那我对此话的理解也不必急于一时。”
　　“对了，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可去北边人族的无启国附近寻他，他乃神族，名蓐收，是我先前下山游历之时所结识的好友，其品行端正，性格平和，且十分聪慧，说不定他对于你今后之路能有所见解。”
　　“神族……神族之人可信吗？”
　　“神族擅制灵丹妙药，且对卜卦命数之事颇有研究，蓐收便是其中灵力高强者，你若不信他，只需将那枚竹埙给他看，他便知道你是我玉銮台之人，必不敢欺你。”
　　“好。”
　　说着说着，我和九凤已经走到丹穴山下。
　　我停下脚步对他说：“师兄，你回去吧，师父只说让你送我出山，言下之意就是让你为我开这护山屏障，再远的路途就由我自己走了。”
　　九凤听了我的话，便没有再继续送行，只是像往常一样大手一挥，师父设下的屏障便出现一个缺口，我从其中走出后，屏障又瞬间恢复如初。
　　“师兄，我走了，今后功成名就，定会回来看你们！”我边说边向远方离开。
　　“师妹，”九凤叫住我，我回过头望向他，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呆呆的看着我，如同两颗明星在白昼闪耀，“这一百年来，你对我可有除了师兄妹以外之感情？”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言语中似乎有着另一层深意，但我又转瞬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于是便如实回答他：“九凤，在我心中你不仅是我的师兄，还是我的好哥哥！”
　　听了我的答案，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但眉间似乎又多了一丝无奈。我向他挥挥手告别，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青青说得对，告别真的不能当面，否则会更加难舍难分。
　　我出了丹穴山一直向北行，遇山则化成鸟儿在空中疾飞，遇原则化成骏马肆意奔驰，遇水则变成鱼儿在河中畅游。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一片儿时在地图之上从未见过的新区域，所以只好向途中遇到的兽族同胞问路，为了防止与它们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我会变成它们同族的模样与之进行交谈。
　　这段旅程并没有让我感到艰难，因为与先前从青丘逃亡而出相比，如今的我虽然法术尚且低微，但仅是变幻之术和基本的御火之术就已经够我在野外生存了。
　　刚刚从一只花豹口中得知，出了这片森林，再向北行百里就能在一座山脚下看到无启国。距离日落之时还尚早，我保持着花豹的形态向远方奔去。
　　在玉銮台修行这一百年，我的体力也长进不少，没一会儿功夫，一座巍峨的大山便出现在眼前。可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山脚并没有人族的城池，甚至连一间房屋都没有。
　　我停下脚步摇身一变化成人形，在周围寻找无启国人的痕迹。行至一处小池潭边时，见有一男一女两人正在水中捕鱼。
　　“前方的姐姐，你可是无启国人。”我笑着在距他们不远处向其中的女子问道。
　　二人看到我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仔细打量我一番，女子则继续捕鱼，男子来到我身边说：“你是兽族？”
　　无启国人眼光非凡，竟能看穿我的人形直击本质。
　　“大哥，你说的对，我并无恶意，只是听说无启国附近有一神族定居，所以想向你们打听消息。”
　　“我没听过什么附近定居的神族，但凶恶的兽族倒是知晓一点，”眼前的大哥说着又回到先前之处继续下网捕鱼，“我们只是族中擅力者，你若想打听消息，可待我二人捕鱼完毕后跟我们回去，向族中德高望重者探听。”
　　我见二人十分朴实，况且我现在有法术傍身，于是便坐下来，打算等他们干完活与之同去无启国。
　　“多谢大哥大姐了。”
　　那二人听了我此番感谢之言并没有表达客气之意，反倒眉间紧锁似乎有些不悦。难道是我先前说的话哪里冲撞到他们了？于是我继续问道：“大哥大姐为何眉头紧锁？可是我先前之言有何不妥？”
　　那位大姐听罢，终于向我开了口。
　　“我无启国形貌虽与最普通的人族无异，但族中人并无男女之别，且不生不孕，所以你若想称呼我们，便统称无启民吧。”
　　我被无启国的风俗所震惊，世间竟有无性别之分的种族，且不生不孕还能传宗接代！
　　我忍不住好奇之心，于是又问道：“不生不孕，血脉如何得以延续？”
　　那二人并没有因为我的发问而不耐烦，反而满脸骄傲的向我解释说：“无启国人可偶食鱼或泥土，亦可长期不食，仅以呼吸为生，每人可活至百岁，寿命尽后埋入土中，心脏不会停止跳动，且尸身不腐，两百年后破土而出则又恢复青年模样，以此循环往复，无启国人数永不增减，只是每个人埋入土中顺序不同，所以有长幼之分。”
　　我第一次听说此种族，心中不禁产生一丝敬畏之意，但又怕说错什么惹得他们不悦，于是便笑笑而后不再言语。
　　直至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二人才终于背着两大框鱼带我去他们族中。
　　我跟着他们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一处洞穴前，原来并不是所有人族都像先前九凤带我去的周饶国那样大兴土木、建城掠地，也有人保持着原始的风俗居于洞穴之中。
　　可虽说是洞穴，却与兽族居住的洞穴大相径庭。人族多能工巧匠，于是他们在洞口处修缮了一个十分坚固的石门，甚至还设置了精密的机关，只有自己族中人才知晓开门方法。为了防止开门方法被我知晓，二人让我背过身去，他们则在门前解机关。眨眼的功夫，我就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石门自动向一旁打开的声音，直至听到二人在身后招呼我进洞，我才转过身随之向里面走去。
　　刚进入洞中便感觉到一丝暖意，外面的寒风也突然显得十分羸弱。这无启国洞口虽然不大，但洞内却似是将头上的山体掏空了一半，宽窄虽看上去不到百尺，但却似一条大道十分悠长，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头。无启国民则分布在大道两侧，纷纷在各自用泥土建成划好的区域中生活。
　　我跟着二人从这条大道向洞的更深处走去，周围的人虽对我十分好奇，但却没有一拥而上围观，反而只是瞧我一眼后，又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有长得秀美女子模样的人在舞刀弄剑，也有长着俊俏男子模样的人在绣花缝衣，还有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聊天或是在石壁上作画……他们虽在相貌上有男女之分，但生活中却真的毫无区别，每一件事都有男子或女子模样的人去做。
　　不知道走了多久，人声逐渐消失，烛光也暗了下来，大道两边隆起一个个小土包，看起来就像是无数个坟包，前面走着的两位无启民见我神态有些反常于是便解释道：“这里就是我们族人寿终正寝后入土的地方，你不必害怕，他们只是睡了一个长觉而已。”
　　我微笑向他们点点头，表示自己十分理解。
　　“前面就是族中德高望重者的居地，他与我们普通无启民不同，寿命可长达两百年，且入土长眠一百年就可复活，因为寿命更长所以有着十分丰富的外出经历，你今天很是幸运，再晚几天，他便又要入土了。”
　　“尊者在入土前不喜欢被打扰，我们就送你至此了。”女子模样的无启民对我说。
　　“那我呢？岂非十分失礼？”我问道。
　　“你与我们不同，我们并无要紧事，而你有重要之事向其请教，尊者与人和善，你不必担心。”
　　我看眼前的两人眼神十分坚定且淳朴，于是便向他们点点头，双手抱拳以示感谢，然后只身向尽头处走去。
　　没走两步，两边的烛台又变得密集起来，光线也渐渐变得明亮，不远处尽头有一人端坐在一扇透光的屏风后，其影子看起来膀大腰圆似乎是一男子模样之人。
　　“来者何人。”一个纤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如女子般温润却又略带些男子的浑厚。
　　我赶忙双手抱拳以表敬意，然后向屏风后的人说：“我出自丹穴山，是兽族中灵狐一族，听闻您见多识广，所以前来请教些事情。”
　　“不必拘礼，坐下详说。”
　　那影子向一旁的石凳处指去，我随即坐下。
　　“我受人所托来此寻找一神族旧友名为蓐收，不知您可否知道他身在何处。”
　　“神族蓐收确实常常在我无启国附近现身，但其行踪不定如今身在何处我也不敢断言。”
　　相比师父的修仙问道，这无启国尊者似乎是略逊一筹。正当我踌躇不展之时，他紧接着说道：“不过再向北三百里处有一雪山名曰天山，南坡山腰处有一洞穴关着一个怪物，他于三百年前被我族几位异能者所擒，那时我还在土中休眠，所以不知此怪是否与那神族蓐收有关，如今几位异能者还未苏醒，见你应有法术傍身，若有胆识，可自行去那里探其因果。”
　　看来这尊者也并不是无所不知，不过既然他已经告知北边天山上有所谓的“怪物”，说不定真与蓐收有关，我不妨前去一探究竟。
　　“谢尊者指引，我会去天山见见这怪物，” 我站起身向尊者的影子鞠了一躬，“现在夜深露重，不知能否留我在族中过夜，明日一早我便自行离开。”
　　“我无启国民人数恒定，所以各自居所也是固定的，并无待客处，不过此时正在休眠之人的床铺应该无人用，你可自行挑选，我族之人皆乐善好施，你不必担心会被他人驱逐。”
　　“谢尊者。”
　　我又向他鞠了一躬，然后便转身离去。
　　回到人多之处，确有很多无人的空位，我随便找了一张床便躺下了。无启国无性别之说，所以大家睡觉的地方都在一起。中央大道两边有数间矮墙隔开的石屋，屋门也是由低矮的篱笆组成，每间屋内放置一些桌椅板凳和几张小床。既然无启民不生孕，那同一间屋内住的人们应该是休眠期接近且互相关系较好之人，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几口。不知这些无启民是从何诞生的，也不知他们一族能延续多久。我虽不能完全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但也能较为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许这就是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