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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宋绮年回到家时已累得睁不开眼,衣服都来不及换,头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视野里一片黑暗,有片刻不知置身何处。
      原来她睡了一整个下午,现在正是晚上七点半。
      柳姨见宋绮年起来了,立刻让四秀去热饭菜。
      “估计你没胃口,就做了你喜欢的竹笋鸡汤和茄汁鱼柳。你尽量多吃点。”
      宋绮年不忙着吃饭,而是给张家去了个电话。
      不出她所料,赵明诚休息过后,又去张家了。他这个朋友真是没话说。
      赵明诚的语气比上午要轻松了一点,道:“我那个前同事打听到了一个事,那傅老板喜欢八大山人的画。八大山人有一张狸猫戏蝶图,被后人一分为二。他手里有蝴蝶那一半,正在到处找有狸猫的那一半。张伯父也正在古玩界四处打听。”
      宋绮年搁下话筒,一脸惊讶。
      “怎么啦?”柳姨问,“张家又出什么变故了?”
      宋绮年朝柳姨望去:“阿姨,我爹留下来的那些画,都还放在阁楼里的?”
      “是啊。就在你娘装嫁妆的那个黄花梨大箱子里。”
      -
      阁楼没有装电灯,窗缝透风,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宋绮年裹着大衣,点着煤油灯,搬开诸多杂物,终于打开了那口大木箱子。
      里面装着半箱子画卷和书本,都是宋老板的遗物。
      宋绮年翻出一个画卷。
      画家笔法朴拙别致,将一只撅着屁股准备扑上前的狸猫画得栩栩如生。落款的名字更加别致,像“笑”又像“哭”,正是八大山人签名的特色。
      “我就记得有这么一幅画。”宋绮年松了一口气,“当初我就对这幅画印象很深刻,因为明显是裁过的。你看,这里只有半片叶子。”
      四秀提着煤油灯,柳姨凑上前端详。
      “柳姨,这画,我爹有说过是什么来头?”
      柳姨道:“不大记得了。不过,你爹买它,肯是没花多少钱。”
      “你怎么知道?”
      “你娘管账呀。你爹没有多少零花钱的。所以这些书画都不值钱。”
      “不值钱……”宋绮年呢喃,“那八成也不是真的了……”
      “当然不是。”柳姨笑,“早先这画是挂在楼梯转角的。要是什么名家真迹,能随便挂在那儿?”
      宋绮年不禁哂笑。
      另外一半真迹在那个傅老板手中,他都不需要找专家鉴赏,只需要把两幅画放一块儿,能严丝合缝对得上的,就是真的。
      可话说回来,这画就算是假的,也是一块敲门砖。只要能见到那个傅老板,便有了游说他的机会。
      宋绮年下定了决心,梳洗了一番,又赶去张府。
      男人们并不在家,连覃凤娇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冷怀玉。
      冷怀玉坐着覃凤娇的位置,哄着罗太太道:“伯母您放心,这下俊生肯定会得救了。覃委员长的千金亲自送画求情,那个傅老板没有道理不答应!”
      宋绮年好生一愣。
      这时罗太太她们也看到了宋绮年。
      “宋小姐,你来得正好。”罗太太高兴道,“陪我们一起等好消息吧。”
      宋绮年问:“我刚才听到……覃小姐找到那幅画了?”
      “是呀!”冷怀玉得意洋洋,“凤娇的堂叔家里正好有那半张狸猫图。她现在正带着图去见那个傅老板,请他救俊生呢。”
      宋绮年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把那幅画带过来,不然要出洋相了。
      “这次真是多亏凤娇了。”张大小姐感激道,“八大山人的画可价值不菲,她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拿出来了。”
      冷怀玉道:“俊生出事,凤娇比自己受伤还难受。八大山人的画虽然珍贵,可是对覃家这样的人家来说,也根本算不了什么。你是说吧,宋小姐?”
      宋绮年和冷怀玉交手已久,听了她上半截话,就料到她下半截会带上自己。
      果不其然!
      宋绮年面带微笑,心平气和道:“患难之中见真情。俊生要是知道大伙儿为了救他这么努力,也一定会咬紧牙关坚持住,熬到希望来临的时刻。”
      这话既避开了冷怀玉的挑衅,又把所有出了力的人都夸了,说得很漂亮。
      罗太太连连点头,张大小姐也多看了宋绮年一眼。
      冷怀玉撇嘴,又对罗太太道:“伯母,凤娇为了从她堂叔那里求到画,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她那堂婶和凤娇的母亲不合,当场对凤娇说了好多风凉话。凤娇为了俊生,全都忍下了。”
      “哎哟哟!”罗太太心疼得不得了,“真是委屈了那孩子了!”
      冷怀玉继续道:“我也替凤娇难过。可是她说,只要能救回俊生,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罗太太感动不已:“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张大小姐也不禁道:“凤娇和俊生一道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感情就是不一般。”
      冷怀玉用眼角朝宋绮年丢去一抹冷笑,道:“凤娇还说,俊生当年对她一片痴情,她却没有回报,是她欠了俊生的。只希望老天爷开恩,让俊生平安回来,她好好回报俊生。”
      罗太太双目含泪,连连道好。
      张家没落了,覃凤娇还肯要张俊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三个女人紧紧挤在长沙发里,好似连体三胞胎。
      宋绮年坐在一旁,许是太过疲惫了,十分安静。
      自从心仪张俊生,宋绮年便下了功夫暗中追求。
      她研究西洋音乐,看张俊生喜欢的电影,学习英语,就为了和他有共同话题。
      张家父母传统保守,罗太太曾直言不喜欢现在的女孩张扬跳脱。宋绮年便投其所好,穿旗袍,打扮素雅,言行谨慎。
      要知道,她可是一心想做西装裁缝的人。
      可再怎么迎合,终究也仅限于表面。
      宋绮年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她永远都只是个小商户之女。同覃凤娇这种金凤凰比起来,她始终是一只小野鸡。
      冷怀玉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一定要卖个乖的小人。
      见宋绮年有些失落,她越发得意,故意对宋绮年道:“宋小姐,这两日也辛苦你了。眼下也没你什么事,不如早日回家休息吧。和我们不同,你明天一早还得去上班的。”
      生怕她留下来分功领赏。
      “对,对。”罗太太也道,“尤其是昨天,多亏你替我管家,这家里才没有乱。你先回去休息。等俊生回来了,再好好谢你。”
      危机还没有正式过去呢,就开始藏弓烹狗了。
      张大小姐觉得不对劲,可又不清楚其中恩怨,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宋绮年觉得可笑。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是不是一个社会阶层都还不打紧,但她和这些人的思想情操也显然不在一个境界。
      可见财富的多寡,学识的高低,同品德并无直接关系。
      宋绮年拿出自己最好的教养,微笑着起身。
      “那我就先……”
      外头传来声响,人们回来了。
      冷怀玉一脸悻悻地瞪了宋绮年一眼。
      男人们和覃凤娇走进了书房,各个垂头丧气,这情景简直是中午那个场景的复刻。
      覃凤娇呜地一声哭,扑到罗太太怀里:“伯母,是我没用!”
      “怎么啦?”罗太太白了脸,“傅老板怎么说?”
      “压根儿连人都没见到!”张老爷气急败坏。
      “怎么又没见到?这次不是带了画了吗?”
      “别提了。”大女婿道,“只派了一个管事出来招待我们,我们说是送画来的。那管家就拿出了另外半张画比对——没对上!”
      “啊?画是假的?”罗太太脱口而出。
      覃凤娇的脸皮之前在傅老板那里就已经受了损,眼下又被剐了一层。恼羞交加之下,哭得格外伤心。
      “我也不知道。堂叔明明说画是真的呀!”
      冷怀玉急忙给她挽尊:“咱们又不懂这些。只要能救人,当然是手里有什么,就拿什么出来了。”
      罗太太失望之余,还得反过来安慰覃凤娇:“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成也不是你的错。”
      宋绮年问赵明诚:“既然都上了门,好歹也要见上一面呀。”
      赵明诚没好气:“这傅老板,大概是为了躲我们,临时跑去城外的庄子上打猎去了。”
      “那应该去他的庄子上,见到了本人再献画的。”
      “他的庄子在淀山湖边上,开车过去得一整夜呢。唉,反正画是假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张家眼看就要张灯结彩地庆贺,转眼又被打落地狱。看样子,他们今晚也不会过得多安宁了。
      宋绮年无声离去。
      她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一间租车行。
      不早了,车行正要打烊。伙计见一个秀丽女郎只身前来,神情又楚楚可怜,才暂缓没有关门。
      宋绮年掏出了钱和身份文件:“我要租一辆小汽车,租期一天。喏,我看那辆就不错。”
      她指着车库里一辆半新的道奇轿车。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劳烦加满油。”
      就见这个女郎拉开车门,利落地一脚迈上了车,熟练地发动了车,一脚油门便把车开了出去。
      看着那么温婉秀雅,像是个连门都不大出的深宅女子,想不到竟是老手。
      深夜马路上车很少,道奇车的尾灯渐渐远去,很快就消失在路尽头。
      -
      淀山湖在上海东边好几十公里处,实属荒郊野外。
      但那里湖景秀丽,水草丰美。不少有钱人在湖边圈地修庄子,闲来打打野鸭,泛舟垂钓,享受一番野趣。
      只是眼下正值隆冬,再温柔的江南水乡也成了阴寒湿冷的沼泽。这个傅老板跑那儿去住着,既折腾访客,也折腾自己,不知图什么?
      出了上海市区,越往乡间走,路越烂得好似被轰炸过。
      尘土被雨水浸泡成了泥浆,再被车轮碾压,溅满车身和玻璃窗。
      宋绮年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敏捷地驱车避开路上的水坑。
      苍茫的夜,一片浑沌,仿佛盘古还未曾劈开天地。
      小小的车灯行驶在黑暗之中,车灯仿佛在大山里挖出一条隧道。
      饿了,就吃柳姨准备的糕饼。困了,便停下来睡了两个小时,然后继续赶路。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气温骤降。幸好宋绮年带了一张毯子,搭在腿上保暖。
      终于,漆黑的天空渐渐转为深蓝,又变成明亮的宝蓝色。东方天边朝霞涌动。
      而西边的地平线上,也终于出现了一座绿树环绕、占地辽阔的庄园。
      说也是奇妙,这一路凄风苦雨,偏偏湖边却是晴天。
      晨雾缭绕,朝阳初绽,给冬日的荒草枯水都镀了一道金边。
      宋绮年走下车,就听到砰砰枪声自远处传来。
      郊外的气温比市区要低不少。宋绮年穿着厚旗袍,外面还套着一件棉里的呢子大衣,依旧觉得有些冷。
      傅家的管事想是见过世面的,见来一个年轻女子独自驱车前来,也毫不惊讶。
      宋绮年道:“我姓宋。听闻傅先生在寻半幅八大山人的《狸猫图》。我特带了画来拜见傅先生。劳烦您替我通报一下。”
      管事道:“我家主人吩咐过,凡是来送图的,都直接请进去。小姐请随我来。”
      这么容易就进了门,宋绮年心头略微一松,遍身的阴冷酸痛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这山庄是一座精巧的苏派园林,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叫“还园”。
      雪墙乌瓦,一步一景,引湖水为池,园林虽然小,可亭台轩榭俱全。
      府上的仆人们衣衫工整,行动井然有序,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
      天刚蒙蒙亮,园内四处还点着灯。一团团暖黄的灯光从灯罩里、窗棱里投射出来,庭院霎时变得温暖动人。
      “砰——”
      又是一声枪响,却比刚才近了许多。
      管事不留痕迹地朝宋绮年望去。
      这女郎听到了枪声,却置若罔闻,镇定得出奇。
      管事带着他们穿过一扇拱门,眼前豁然开阔。
      这里正是园林和湖水接壤之处,一座宽大的水榭架在湖面。可惜正是枯水季节,水榭下只见杂草不见水,有些名不副实。
      水榭里人影幢幢,有说有笑。
      一个男子正在给□□装子弹。
      灿烂的晨光盈满水榭,也将男子的身影勾勒得格外高挑挺拔。
      草丛里的野鸭被猎犬惊动,仓皇地振翅飞起。
      男子抬手就是一枪,一击即中,枪声响彻整个湖面。
      旁人欢呼,猎犬扑进水中叼取猎物。
      野鸟惊起,在融金般的朝霞中飞过湖面。这景色绚丽夺目,让宋绮年微微晕眩。
      管事走到男子身边低语了一句。男子把枪往管事手里一丢,大步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英朗的男人,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英挺如松,比寻常男子要高半个头。
      他穿着英式猎装,肌肤是浅浅的麦色。年纪并不算大,但面孔已被岁月的风霜打磨出硬朗分明的棱角,高鼻薄唇,目光皑皑如雪夜寒星。
      那一瞬间,宋绮年联想到了雪茄、松木,和皮革的气息。
      男子朝宋绮年伸出了手,目光含笑。
      “你好,我是傅承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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