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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见稽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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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赋微微拱手,生疏且周到。
出了大厅,魏赋便让年轻人坐马车前去京都府,差人过来,既是为了带走霜姨娘的尸体,也是为了带走丫鬟春桃。
夏管事远远等在垂花门,看似低眉顺眼,实则十分在意魏赋他们说什么。
年轻人走后,夏管事便带着他们前去霜姨娘的院子。
“我记得,安平侯原夫人为生稽大郎君去世,那位,是继室罢?”魏赋冷不丁问道。
夏管事先是一惊,而后四处张望,才小心翼翼道:“是,是啊……”
穿过小桥流水,再走过一道庭院阁楼,才来到后院。冬日的雪下个不停,连檐下也未放过。
魏赋脚上粘了不少雪泥,披风也遭了殃,未免落在案发现场,在廊下便去了披风。
夏管事殷勤接过魏赋的披风,却被书童一把拿过,他暗暗瞪了一眼书童,又谄媚的笑着打开门,“这里便是霜姨娘的住处了。”
魏赋微微抬眼,一幅簪花仕女图映入眼帘,那栩栩如生的面容,娇艳欲滴的花朵。忍不住脱口而出,“好画!”
夏管事盯着画上的女人,愣了愣,眼底陡然生出半分惧意,“这……这画……”
“这画怎的了?”
魏赋双眼微眯,眼里的精光外泄。
恰巧,风雪交加,呼啸的风声犹如女人的哭嚎。夏管事竟不自觉的哆嗦,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没,没什么,没什么……”
魏赋将夏管事的样子看在眼里,“这画,是谁画的?”
无落款,无印章。
“是霜姨娘画的,她原本是乐坊司的乐女。”说到这,夏管事不由得流露出一分鄙夷,他对霜姨娘的出身颇为看低。
乐坊司为罪臣女眷被发配之地,这些人都是得罪陛下之人的家眷,也无怪乎夏管事如此不屑。
“倒是可惜。”这画笔触娴熟,灵气十足,也算是大家之作。
夏管事自然明白魏赋的未竟之意,他扯嘴笑了笑,不愿意谈起这幅画。
魏赋率先走了进去,入门便是颇有意趣的缠枝金梅瓶立于门后。被屏风遮挡在外的这一方天地,竟集齐了琴棋书画四艺。
“这字,也是霜姨娘写的?”
“是,是啊……”从踏入房门开始,夏管事便颇有些不自在。
魏赋看在眼里,不露声色的给捕头使了个眼色。
捕头点头,拦住夏管事的脚步,“那丫鬟怎的还未来?你随我一起去罢。”
“可……”夏管事被捕头挡得密不透风,根本看不见魏赋。
“走罢,走罢。”捕头推搡着夏管事离开,魏赋这才得以细看这幅簪花仕女图。
图上的女子眉目传情,脸颊粉红,是陷入爱恋之时所做,簪花是为恋人所簪,从题诗上亦可看出。
“翻阶蛱蝶恋花情,容华飞燕相逢迎。”魏赋念出题诗,“伯劳歌?”
画中人分明是爱着一个人的,这诗平白多了两三分愁绪。
魏赋思虑着这幅图,才踏入屏风后,只一眼便脸色苍白的后退一步。
床上的女子睁着血红的眼睛,被高高绑缚于床顶,一身的白色亵衣,仿佛一条了无生息的床幔。
她的双手双脚都有明显的勒痕,死状凄惨,也是魏赋第一次正面见到尸体的样子。一时之间,他竟无法将她与画上的女人联系起来。
验尸为仵作该做的,并非京都府府尹该做之事,他只负责破案,若不是此次兹事体大,他不会如此急迫前来安平侯府。
不过,看样子,这位死者,死了许久了,大概也有两三个时辰了,尸体已经不再僵硬了。
“大人。”
魏赋走出屏风外,年轻人带着衙役站在门外。
“将这里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衙役抱拳,一个个提着差刀站在院子各个地方,严防死守。
“带我去稽大郎君所在之处。”
这时,捕头带着丫鬟春桃走来。
这春桃倒是镇定,面对魏赋也无半点惧怕,大大方方见礼,怎么看也不像伺候姨娘的丫鬟。
“见过官老爷。”
魏赋心底略有些疑惑,但又想到死者的才华,又觉得有这样的主人,丫鬟落落大方倒也正常。
“你就是春桃?”
“是。”
“是你发现霜姨娘的尸体?”魏赋盯着春桃的一举一动,一丝表情变幻都不愿意错过。
“是奴婢。”春桃敛眉,微微发白的脸上,仿佛还带着对看见霜姨娘死去模样的惊惧。
魏赋确定了春桃必然与霜姨娘的死有关。
她在心虚,在恐惧。
“也是你寻那王李来报官的?”他把声音一沉,目光锐利,刀刺一般。
“什么?!我寻王李报案?”
春桃大为震惊,那模样不似作伪。
“这么说,王李报案并非你指使?”
魏赋没有问春桃为何认识王李,并且跳过了王李为何与霜姨娘约定时间见面,只问王李报案之事。
“奴婢今日都未与王李见过面呐!”春桃急于辩驳,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喊冤,“冤枉啊,奴婢何时指使过那王李,明明是他与霜姨娘……!”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春桃赶忙捂住嘴,发出短小的惊促声。
魏赋那威严十足的眼神逼迫着春桃,她抖如筛糠,却不再说任何话。
魏赋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让人将春桃带去京都府,既然两人各执一词,那么便让他们一起说便是,总能找到说谎的那个。
“带去府衙。”魏赋没有再看春桃,沉郁的眼底是微微闪烁的精光,“郁捕头跟我一道。”
魏赋示意郁捕头跟上,他要去见见那位受伤的稽大郎君,以及,宋二郎君。
魏赋捧着手炉,外边的雪越发大了,百姓也早早收了东西,显得这闹市分外寂寥。
今年冬天虽说雪大了些,但比起前几年灾祸不断,倒也算是安生。魏赋也得以见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
要是没有命案,就更好了。
“大人,到了。”年轻人率先下马,双手摆过头顶,等魏赋出马车。
出乎意料的是,魏赋自己下了马车。郁捕头拍拍年轻人的肩,将他身上的雪扫落,爽朗一笑。
“我们大人可不兴这一套。”转头跟上魏赋。
年轻人落于其后,目光却是闪亮的。
郁捕头正想与魏赋说话,目光一瞥,登时眼睛一亮,脚底打滑,来了一套龙行虎步拳。
惊的书童去扶,堪堪站稳后,郁捕头咳了一声,笑了起来。
“出驴,出驴哈。”
年轻人听的云里雾里,他非洛阳人,自然听不懂郁捕头的意思。
大概猜测是没站稳的意思。
“大人,你看这马,好马啊!”郁捕头围绕踏雪走了一圈,“高头,健壮,四肢有力,通体乌黑,唯蹄子雪白,堪比楚霸王的乌骓啊!”
似是听明白了郁捕头的话,踏雪嘶鸣一声,洪亮的马叫令郁捕头连声叫好。
“好!”郁捕头脸带红光,他平生最爱马,如今遇到这么漂亮的马,怎么能不兴奋。
魏赋知道郁捕头这毛病,倒也没说什么。
他更在意蹄印,看这蹄印,应当是当时前往安平侯府所看见的马蹄印。也就是说,那个骑术佳,赶路非常之急的人,便是宋二郎君。
但,他为何如此急切来安平侯府?魏赋想不通,但左右与命案无关。
入了医馆,魏赋先见到被置于塌上的宋悬。
少年虽蹙着眉,却丝毫没有影响他英气俊朗的脸,周正的眉眼,略有些遮挡的发丝,都抵挡不住他的锐利。
衙差一见魏赋,也是陡然一惊,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好这时,宋悬醒了。
“宋郎君醒了。”
衙差语带欣喜,本想去扶,宋悬先一步起来。
他自榻上坐起,身上盖着自己那件裘衣,看这样子,应当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门口的艾香还未烧完,并未续上。
“他呢?”
“谁?”魏赋抚着胡须,下意识的剖析宋悬的一举一动。
“稽,那位稽府郎君。”宋悬转了个弯,险些忘了此时的他根本不认识稽青。
宋悬抬头望去,发现面前这人竟然是父亲的好友。不过,除了他祖母,连他母亲都不知道。还是他偶然站在门外偷听到的。
魏赋不可能仅仅为了稽青的事出现,京都府可是掌管着整个京畿安全,不是死了人什么重要的人或什么可怖的凶手出现,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看来稽府发生的命案是在今天,宋悬敛目,是他疏忽了。
“魏大人。”宋悬作揖,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礼不能忘。
“本官尚未问,你为何出现在巷子里。”
宋悬苦笑一声,信口拈来,连理由都早早想好了,“也是小生的错,昨日惹了祖母生气,想着今日去祖母最喜的糕点铺子买桂花糕赔罪。”
“因这铺子在城西,又是大风雪,我为了抄个近路,才路过巷子,看见这位郎君躺在雪地里。”
“于是你便救了稽府大郎君?”魏赋听着,似有些道理,心底仍是疑惑。
听大夫说,宋悬身上的伤十分严重,难道为了祖母连命也不要么?
“是,那糕点铺子卯时便关了,便想着快些去。”
见宋悬茫然不知的模样,魏赋慢慢消去了眼里的怀疑,“去见见稽大郎君罢。”
询问宋悬不过是为了多套出些消息罢了,以他对宋仁的了解,他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作奸犯科之人。
“在里屋。”
“多谢大人。”宋悬拱手,起身下塌,走路略有些颠簸,他的膝盖开始疼了起来。
魏赋跟在宋悬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悬奔到里屋,人未至声先到,“大夫,他如何?”
医馆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捋着花白的胡须长叹,“唉……这位郎君的身子本就虚弱,加之断腿未及时医治,即便腿接好,恐也会落下病根。”
宋悬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微微拧眉,手盖在稽青脏兮兮的发上,颇为心疼的揉了揉。
这倒是让稽青睁开了眼睛,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瞪大双眼,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还强撑着,倒令宋悬哭笑不得。
“为何救我。”
稽青皱着眉头不解,那巷子常人不会进去。除了无聊的公子哥,但他曾试过求救,却被人一脚踢开。
白雪混着泥土和着血,被踩在脚下,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粒草芥,随便谁都能踩上一脚。
“许是你命不该绝?”宋悬微微一笑,打断了稽青的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