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唐门旧梦（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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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凝视着这把如同凝了日月之光一般的剑，他知道，这是一把难得的神兵，他没有推辞，低声谢过，继而庄重地接过剑。他感受到手中似乎有四时之风经过，不由道：“这剑里……似乎有主人的记忆。我能感受到他曾经见过的风。”顿了顿，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女像是听到个什么有趣的笑话，大笑了两声，才道：“他？他原本是盘据一方的大妖，后来想不开非要飞升去了上清境，做了掌风的神官。他啊，和你一样，不信天命。”
“后来，他想救一个人，独自去了上清境的禁地阴阳海。只可惜，人没能救得了，自己反倒也丢了性命。”
“本座记得你们人间的话本里，有个讲太子长琴和白牡丹花妖的。说那想让太子长琴下凡的妖，拿一朵阴阳海里的故人花做酬谢。这故事里的故人花，就是他死了之后，妖丹被驻守在阴阳海的一个神将挖出来，炼化之后诞生的一种奇花。这花，好像是可以看见什么忘掉的记忆吧，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本座记不大清楚了。”
少年看向神女的眼睛，清晰地看见里面有沉重的回忆，他沉默了一会，道：“他叫什么名字？”
神女笑了一笑，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以前的上清境，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人间也广有记闻……只是死了三百年，他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人抹的一干二净了，像是，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他叫离朱，是本座的师尊，三百二十七年前，死于上清境主兰絮和鬼王贺夜之手。”
少年的手抚过剑身，道：“我会记住他的名字。”
“………………”
“我走了，谢谢你的镜和剑。”
神女看他离开，看着那披着银白色风氅的背影，有些恍惚。仿佛下一秒他转过身，她就会看见那张她等了三百年的脸。
“三百年，说短，本座连故人花的功效都忘得差不多了，说长啊，又觉得最后一次见你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师尊，不知你如今在人世是第几次醒来……但愿你回到上清境的时候，不要责怪我给你找了个深陷权谋的身份才好。”
她叹笑着，走回到花树下，靠着不知生长了多少载的风声木，轻轻揭下了自己的的面纱。
那是一张地狱恶鬼见了也会觉得可怖的脸。
左半边的肌肤似乎是被火烧过，已经黑的如同焦炭。右边也好不到哪里去，青色的伤疤如一只鬼手，深深地掐在脸上。大大小小的深红色血丝从这鬼手的缝隙间探出来，密密麻麻的浸满本应洁白的肌肤。
这是一张带着悲惨故事的脸。
神女却不在意，她化出一把白骨箜篌，坐在风声木的树根上，洁白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冰弦。
“问弄雪飘枝，璇梦深处，何日更重游？当年玉京十二楼，歌吹风雪洲。舞尽春波，不得回眸。君且抱剑去，我自困华胥，不归如是，归亦如是…………”
君霄循着白虎的灵力找到何安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何安正躺在两只白虎间，看着手中的医书，见他回来，挑挑眉，道：“王驾，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君霄站在山洞口，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偏头望了望外面，继而拍了拍身上的碎雪。夕阳西沉，浮金一般的光从他身旁透出来，映照着他微微泛着绿芒的眼睛。
那两只趴在何安身边的白虎见他回来，轻啸两声，似乎是在问主人的安危。君霄走过去揉了揉他们的头，道：“我没事，辛苦你们了，没遇见什么东西吧？”
“碰见了两只雪魅。”何安坐起来，也伸手摸了摸白虎的皮毛，“不过还没过来就被他们撕碎了。”
原先被何安枕着的那一只白虎叫了一声，脑袋微微扬起来，似乎有些得意。
君霄淡笑，道：“等到了望海关，给你们两加餐…回来吧。”
一个抬手，白虎们便化作一道紫芒，归入枪中。
“走吧，难得风雪宁息，骑马的话，晚上便能到扁马潭附近。”君霄提着枪往外走，却发现何安没跟上来，且面色有些古怪，不由问道：“怎么了？”
“王驾，诚然……作为陈国人，我理当会骑马。但是，事实上，我小时候学骑马的时候，被马踹晕过。那时母亲她见我被踹的狠了，一气之下便将那马宰了，再不让我学。我小时候颇爱偷懒，巴不得不学。后来长大了，想起来学了，又逢着家道中落，连粥都要买不起，更别谈马了……”不论陈年往事，再提起来时，总还是有当时的一两分情绪在，何安的面色此时便有些黯淡，“王驾，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要多耽误你一些功夫了。”
君霄看他一眼，道：“你不用会骑，坐着就行。这马是我父皇养的，叫龙子，跑起来很稳，不必担心。”
何安：“……为什么陛下他会把一匹马叫龙子？”
君霄愣了一下，他从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道：“我父皇他有个习惯，每得一匹好马便要在朝堂上提一下，然后底下的大臣便会恭贺一番。譬如他得了一匹叫红尘的马，底下的大臣便会说‘恭喜陛下喜得红尘’。我记得他得这匹马时，恰逢华夫人怀孕九月，即将临盆……大约父皇他很急迫地盼望华夫人生个儿子，想提前享受一下大臣们得贺喜，才将这匹马取名为龙子吧。“
何安听到这个解释，想起前些日子他师父同前来拜访的蓬莱霄海剑龙且说过，当今的陛下，是一个爱民如子、端庄严肃的皇帝。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马也是可以算在民里。转念又一想，去年上阳公主生殉了大青龙寺的佛骨菩提后，皇帝将树封为大青龙寺住持。是了，树尚且能做住持，那么马算在民里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思索至此，他也很是认可他师父对于皇帝的这个“爱民如子”的评价了。
于是他道：“噢，陛下他诚是一个妙人。”
君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倒也没说什么。他把拴马的绳子解开后，将马牵过来，拍了拍银鞍，马便自己跪下来。
他摸了摸龙子那雪白的鬃毛，偏头对何安道：“上来吧，你坐前面，只要抓紧马鞍就行，不会摔着你的。”
其实这是句稀松平常的话，但何安的心里很是起了一番波澜。他早年间学骑马的时候，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母亲也没有。他们都只是让他小心些，可五六岁的小孩儿，骑着高头大马，哪有不摔跤的呢。他摔下来的时候，母亲很是心疼，但也还是让他自己摸索着骑，并不让侍从带着。
现在想想，母亲的方式没什么错，无非叫他学着不依靠别人罢了，这些年他也确实如此，并未辜负母亲的期待。可是乍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跟他说不会骑也没关系，坐着就行，他心里不免怔了一怔，生出几丝酸楚委屈来。这种情绪，有些类似于小孩子摔了跤的情形，要是大人不惯着，他自己拍一拍土也就起来了，但倘若这时有个心软的路过瞧见了，问一问这孩子疼不疼，这小孩定是要委委屈屈地哭一哭的。
但何安到底不是小孩，只是略微有些委屈的情绪，倒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他朝君霄露出个笑，眼角微微向上翘起，带一片融融暖意，道：“那就有劳王驾啦。”
“驾———“
碎风沫雪，嘚嘚，嘚嘚……白马的身影渐渐远去……
君霄与何安的这一段往事中，最最重要的便是他于云海洞天得了一把名叫平乱的剑。
这个剑的来头很大。根据杜岚的说法，这剑里封印了一只大妖的残魂。但具体是谁，究竟为何被封印，杜岚也不知道。直到几年后剑的封印解开，君霄又被拉入云海洞天，方才知道那是以痴情闻名的大妖计蒙。
计蒙在千年前本是为祸一方的大妖，后来被太子长琴镇压，关在相思海里。但关了没几年又被一个少年放了出来，最后又因为这个少年，丧了大半妖力，被一个神官捉了去做了剑魂，此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世间的传说中。
据君霄自己回忆，那时他解开封印后，再一次进入了云海洞天，见到了浑身冒着黑气的计蒙残魂。不过好的一点是，云海洞天的幻境似乎对计蒙的残魂有很大的压制，以至于让那时候刚跨过元婴境没多久的自己都能和他打成平手。
这个故事的最后，君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计蒙心悦诚服，化作一只和原身相似的黑虎，入了君霄的枪中。
需知，计蒙是个极其通晓生灭之法、造境之术的妖，现在修仙门派常用的幻术教材《境论》就是以计蒙千年前撰写的《造境二百零八法》为核心、阴阳海剑修慕容衍所书《幻术与生活》为大纲，经阎罗山开山老祖哥舒夜一手编纂而成。而魇术作为幻术的一种，对于计蒙这样一个术业修的极好的妖怪来说，破解应当不是什么问题，君霄应该能靠他走出魇术所造之地。
透过房内的窗，能看见蜀中特有的青蓝色月光。殷轻侯皱着眉，在这个梦魇之中，他或许可以找到当年杀了他父母和师父的凶手。虽然魇术依托人的记忆所建，但他一直想不起来的少年唐雪影的样貌依然能出现在梦魇之中，那是不是他曾经的记忆也会因为魇术而复现？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墨黑色的眼底有燃烧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唐门旧梦（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