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唐门旧梦（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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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二十五句口诀，君霄如梦似幻地抄了二十句，剩下的全都泡在瞌睡里。
彼时云见走过君霄的书案，拂了拂雪衣上不存在的褶皱，用眼角看了看君霄那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草书，略略皱眉。虽然直觉上认为君霄抄的似乎和自己念的有些出入，但由于君霄的字实在是太过潦草，那勉强能辨认的几个字又确实和自己的口诀一样，便默认他抄的是对的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云见确然不算是一个好老师。这要是换了崇文馆的周太傅，必然得让君霄把他抄的东西大声朗诵三遍，错一个字，挨一戒尺，以正学风。
所以，此时君霄落地时没站稳一头摔进雪里，云见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他狼狈的从雪堆里爬起来，所幸雪厚，只是胳膊肘摔的有些乌青，倒没什么大碍。他哈了一口气，搓搓手，这才将目光放在那幽蓝色的入口上。
从那幽冥一般的光芒中，飘出片片有着星斗纹样的虚间之花，他突然觉得了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似乎他曾经在某个人身上见到过。
幽蓝色的星斗……
“天上的星斗，都是神明对人间的窥探之眼，说不定，这会也会有神正在看着我们这个小世界。”穿着暗红色长袍的男人笑着，抱着一坛清酒躺在四游台上，“所以啊，常看星星，也许会得到神明的青睐，知道一些这个世界的秘密也不一定。你说呢，君霄？”
太史丞杜岚，那个偶尔发疯，似乎能够看透所有人命运的人。他的手中，常常就有一朵有着星斗纹样的虚间之花。
传说这花是某位神女遗留在人间的眼泪所化，飘零四散在大陆的各个角落，在能看得见星星的夜晚，它会为迷失的人指引前路的方向。
一片花瓣落在了君霄的掌心，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幽蓝色的光芒便如海浪一般淹没了他。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个满是冰霜气息的幻境里。
他站在一处云纹石座上，面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海面上萦绕着幽蓝色的冰芒，或明或暗，如呼吸一般不断变化。脚下是一条冰路，直直地通向海面上的一棵巨大的白色花树。四周是寂静的，如同一场最深最沉的璇梦，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四周隐约有些类似荷香的气息，但又比寻常荷香清冽许多。可是，除了那棵花树，这里明明没有任何一株植物，香气又是从哪来的呢？
君霄有点疑惑，不过还是走上了那条冰路。
马皮靴踩在冰面上，发出如同玉鼓似的声音，伴着他腰间挂着的翡环碰撞而成的叮咚声，奇异地和谐。
路不长，一炷香便到了树下。
走近了才看见，树下有一张古旧的石桌和几个石凳。桌子上放着一本泛黄的竹简和一个银色的小香炉。有紫色的烟雾源源不断地从炉中飘出，散发出清淡的荷香。
一个女声幽幽从树中传来：“去看一看吧，那是讲述你未来命运的竹简。”
君霄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慢慢坐下来，迟疑了一下，拿起竹简，在手里端详了一会，然后又慢慢放回到桌面上，并没有打开。
女声道：“为何不打开看看？”
君霄却道：“为何要打开？”
女声道：“此等窥探未来命数的机会，在人间并不多见。”
君霄道：“有人告诉我，知道自己的未来，不是什么好事。况，天命无常，今日所窥结局，明日或又有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倒不如不知，全凭自己去闯。”
女声沉默了一下，继而笑了一声，道：“若不是本座已回归上清境，倒真想来凡世看看你说的那个人。“
君霄也笑了一声，道：“若他知道长生大帝的女儿想来看他，大约会很高兴。”
“呵……”
轻轻的嗤笑声中，一道烈红色的身影从树中度步而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面上戴着赤色面纱，只露出一双血一样的眼瞳，如天祭中最烈的一捧火幻化成形，炽热而灼人。霜雪色的手指把玩着及腰的白发，像是对眼前这个少年有几分兴趣似的，微一偏头，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扑闪了两下，问道：“你，如何知本座身份？”
君霄笑笑，道：“并不难猜。上清境具是后天飞升的神官，你自称本座，大约并不是那里的人，应当是从太清境来。古往今来，留存于古籍中，从太清境来、自称本座的，且后又留居太清境的，只有长生大帝北防苏的女儿神女赤霜和亡人月的遂人舒。但，据传，三百年前，遂人舒战陨于太子长琴所造的三途幻境。虽然，我的确不知道这个传闻的真假，但我想，遂人舒那样的武神，想必不会留神念在这样的幻境里。”
北防赤霜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道：“不错，少年人。不过大可不必那么复杂，遂人舒不是女人。”纤长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化出一方赤色的宝镜来，“这是万方镜，如果你找对了用它的方法，便可窥天机大道，若是找不对，也能瞧见一些东西……总之，是个极有趣的玩意儿。你是难得的有趣之人，这镜子便当是我听你一番有趣之言的答谢。”她拂了拂臂间的血色轻纱，眼睛一弯，大约是笑了，“你既入此地，便是与本座结缘，凡你所求，本座皆会实现。只是，不知你有什么有趣的要求？”
淡而薄的唇微微勾起，低声道：
“醉卧沙场，醒听征鼓，铁蹄所至，定国安邦。功载鼎彝，名藏王府。河山带砺，传祚无绝。”
北防赤霜沉思了一会，挑眉道：“想要杀星破军入命？”
君霄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
“真有趣……”北防赤霜拍了拍他的手，血眸离得很近，近到君霄能够清晰地看清楚那里面微微漂浮的碎金色，“少年郎，想好了，杀星入命，也会带来杀星应承的命运，你会面临你本可以避免的风暴——”
君霄道：“倘若没有风暴，这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北防赤霜大笑，连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便执起少年的手，数不清的金色碎影从海上飘起，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将神女的白发吹起，如大片大片的雪号鸟振翅飞入风中。
“少年人，杀星一旦入命，难有逆转之法。”
“我不悔。”
神女火色的眼睛渐渐变成金色，幻境内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开始渐渐有星斗出现，有一颗星辰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至将夜空照如白昼，神女凝视着那颗星星，对天画降星印。
无数的血色流光中，星辰落了，慢慢落了，化成一团暖芒，归于神女手中。血金色的眼睛凝望着少年，里面似乎有一丝隐藏的审视：“…………你不看那竹简，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命数。”
少年不答，那双沉黑的眼眸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渊，藏着重重秘密。他抬手接住了飘散的白花，道：“命数这个东西，无形无状，像风一样奔向未知的深渊，知道能如何？你捉不住它。不知又能如何？你本也摸不着它。”
修长有力的手碰了碰神女手中的暖芒，立时便有无数白光涌现，如一只茧，将少年牢牢的裹在里面。
百年之后，王朝更迭，时间已经久到将“罗刹王”的污名洗清，那时候有个史学家对君霄的一生做了评断，其中有这么一段：“拂央（君霄字）少时得窥天命，知国祚衰微，乃入云海洞天。后见赤霜神女，降杀星入命。祭一人而救一国，孤注一掷，唯求挽狂澜于既倒。然造化弄人，其后种种天灾人祸，终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矣。”
没有人看见此时君霄眼底的血色，正如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为了一个即将崩塌的王朝，走上了一条多么孤独的道路。
他越走越远，只有春风一年一年的经过他的身旁，看他从心怀天下，逍遥自在的少年将军，变成玩世不恭，性格古怪的南平王，再到犯上作乱，手刃兄长的孤狼帝王。
少年从白光中走来，又归于黑暗之中。神女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为已知的未来轻轻叹息。多么有趣、多么难得的一个少年人啊，可是，他最终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能救他的国。
在少年快要走到海的那头的时候，神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道：“世间许多事从来不在人为，而在天意——全靠你的命！”
少年没有回头，他停住脚步，道：“可我不信命。”
神女怔住。
三百年前，也有个人曾对她说，“徒儿，师父我从来不信命。”
三百年后，又有个人对她说，“可我不信命。”
他们的背影都是如此坚定，如此决绝。
神女的眼底忽地起了一场风雪，她叫住了少年，从风声木的树干中抽出一把四尺长剑，跨过冰海，将它递给他。
“这是本座故人的剑。”神女说，“它叫平乱。带上它吧，去救你的国。”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唐门旧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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