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北风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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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荒落海原。
层云万里，雾凇沆砀。寒山失翠，清辉照地，一派冰雪琉璃色。
殷雪屏穿着件雪色明鲛纱撒花云纹刺绣面子、绛色飘锦斗纹里子的袍子，裹着里外赤狐狸皮猩红斗篷，头发散乱，脖子上一道已经凝结了的血痕。他此时只有四岁孩童模样，那双白玉似的小手被身边的白发女人紧紧拉住，生怕他走丢似的。
他抬头望着女人，那双不知为什么是银蓝色的眼睛里全是泪花，被凛冽的北风一吹，泪珠子簌簌地落下来。他握着女人的手，用上了全部的力气，紧紧地握着。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似是激动，又似是不敢置信。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小心翼翼地道：“娘？”
女人低头看着他，那双本该春波柔软的眼睛有一只已经变得雾蒙蒙一片，另一只则透着微微的幽色。她蹲下身，眉尖担忧地蹙着：“星儿，怎么了？”女人见他脸上有泪，以为是他想起之前的事，便蹲下身，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安抚道：“星儿乖，你爹爹只是陷入沉眠…娘会让他醒过来的。但是星儿，娘去的地方太危险了，不能带上你。这次去长安，娘会把你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娘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等娘找到了能让你爹爹醒过来的法子，咱们就能相见了。“
女人摸了摸他如雪的白发，将斗篷掖得严实了一些。她低低道：“星儿，到时候我会将你身上属于你爹爹的气息都封印起来，这样坏人就找不到你了。”
“娘。”殷雪屏紧紧抱着女人的脖子，眼泪将女人艳红的衣衫洇湿了一片，“你真的会回来吗？我等了很多年，你都没有回来过，娘，娘……”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女人将他抱起来，沿着那条依稀可辨的路继续走，”等娘找出救你爹爹的法子……娘就马上回来。“
风雪越大了，女人的步履却没有慢下来。她的声音如同大雪之中唯一的一捧火，温暖，却又含着孤独：“星儿，如果等你身上的封印消失之后，娘还是……没有回来接你，”女人顿了顿，低低咳嗽了一声，“那么，你就去南荒，去不死之野找一个叫仲息的覡师，告诉他，你爹是孤明海，让他帮你打开去往三途幻境的道路，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娘。”
殷雪屏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抱着女人的脖子，靠在她的肩头上，让女人身上幽静的故人花气息包裹着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久到他以为，他连她的样子也记不清了。
但是当他再一次回到这四寂的雪原，再一次见到这个将他抛下的女人，他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女人的面容，一时都没有。
他知道，这是囷神花所造的梦魇之境。这梦魇之境能复现的场景有限，回忆一尽，这里就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如果不能在回忆结束前找到金魇花，只能在黑暗中等死。
可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她了，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一旦出了落海原，女人就会将他带给早已等候在那的殷海澜，他将不再是孤南星，而是殷太微，是殷雪屏①。
“娘。”殷雪屏的趴在女人温暖的怀里，女人抱他抱的很紧，没有丝毫的风雪可以让他感到寒冷，“其实………”
他想说其实你不回来也就不回来了，二十多年，我也习惯了。又或者其实你不用骗我，去三途幻境从来都是送死。你娘死在那里，你爹也死在那里，那些想要救孤明海的，也大都死在那儿了。甚至人世的罪族，牧家，也是被流放到那去的。
他还想说，其实孤明海也不喜欢你，他就是看你爹是个有权有势的魔族，能助他一臂之力。你为这么个男的搭上一条命，一点也划不来。
“其实什么？”
殷雪屏顿了一下，道：“其实我挺冷的，娘。”
女人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背，道：“星儿乖，再有小半个时辰咱们就出去了，等到了长安，就暖和了。”
“你看见那远处的灯火没有？那是人世的上元灯节，等出了雪原，殷四就会来接你。他是娘的朋友，他会带你去长安，去看花灯，那里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人世也是最最有趣的地方……星儿，别哭，我们会有重逢的那一天的，一定会有的。”
“娘，”殷雪屏把脸埋在女人的脖颈处，轻轻问道：“你真的会回来吗？”
女人微笑，道：“会再见面的，星儿。”
这声音轻柔的如同他儿时常听见的、东海之上的晚歌，又飘渺的像玉女的轻叹，袅袅烟波一般漾在这瑟瑟北风中。
殷雪屏也笑了，那是很满足的笑，像是得了什么价值千金的诺言似的。他离开女人的怀抱，低声念道：“太微应召，元形归一。荡幻杀灵，悉听我命。”
霎时间，一道蓝色的剑芒冲裂了北境的高天，原本寂寞的雪原，忽然像是被一只利爪撕碎了似的，绽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那裂缝不断扩大，似乎是有什么猛兽将要挣破这座雪做的囚笼一般，仅仅几息时间，雪原便已经被裂缝切割成数不清的碎片。
殷雪屏在那剑芒刚刚出现时便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貌，雪色的发飘散在风雪间，琥珀色的眼瞳望着女人，脸上带着从没有过的温和。
“娘。”殷雪屏看着女人，轻轻抱了抱她，“会再见的。”
剑芒化作流光，萦绕在殷雪屏身上，在那雾一般的幽蓝色中，女人化作点点流光，吹散于无边风雪之中。
“嗒。”
一滴眼泪落在已经崩离却不知为何并未消散的雪地上，随即消逝。
女人化作流光之后，原本肆虐风雪忽地停了下来，裂缝也不再增加了，整个雪原像是一个被人摔打了之后没粘好的白净瓷器，密密麻麻都是蛛网般的裂痕。
万籁俱寂间，殷雪屏瞧见旁边的一处雪地上隐隐有金色的光亮。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袍子和头发，确保此时的仪容即便是下一刻去上朝也挑不出错后，才走了过去。
金光是从雪里透出来的，看样子埋得不深。殷雪屏随手化了碧血桃花剑出来，用剑尖抵在那团金光上，眨眼间，周围的雪便全化开了，露出一丛金光闪闪、长得略似杂草的植物来。
殷雪屏愣了一下，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他记得从前在《草物图志》里看到过的金魇花貌似并不是这个模样。
《草物图志·花部第七》有云：金魇，一名天宫秋，千瓣，叶金黄，似冬青而小，对生抱茎。见者无不为其所魇，故名。（下附华德皓所绘金魇花图）
在他愣神的档口，那金光闪闪的草丛里忽地钻出一只团团可爱的白色圆毛生物，似兔非兔，类猫却小，见了殷雪屏似乎有些害怕，长而卷的耳朵微微颤抖，碧色的眼睛悄悄看了看他，似乎是打量了一下殷雪屏，接着才便口吐人言道：“方才……是你打碎了幻象？”
殷雪屏淡淡道：“是我，金魇花在哪？”
圆毛生物晃了晃短小的尾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摘……摘了。”
殷雪屏：“……………………”
琥珀色的眼睛轻轻眯起，如果君越在，一定会觉得他此时的表情神似殷轻侯：“交出来。”
圆毛生物瑟缩了一下，长而卷的耳朵颤的更厉害了：“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没了金魇花，我就不能见到主人了。”
这话一出殷雪屏便皱了眉头。不过倒也没有动气，也没有慌乱。他身上带着庄裕的霜天烟景剑，这剑专克幻术，方才那道打碎幻象的蓝色剑芒便是它幻化而出的。他其实可以直接用此剑破了魇术，但是一来这个法子太过耗费精力，不如金魇花方便快捷。二来谁也不能保证破除之后不会再囷神林里再遇见什么奇怪的术法，到时候很容易陷入被动。
但殷雪屏一向颇为喜爱这类白白净净的圆毛物种，听它这话里似乎有什么隐情，便先按下打杀了此物的心，问道：“主人？你是修士养的灵宠走丢了困在此处？”
圆毛生物摇摇头，道：“不是。我的主人是上清境丹林神君，我是他造出来的一个幻灵，犯了错，被赶出来的。主人说等我找齐了一千朵金魇花，他就会来接我的。”
殷雪屏看了看它泛着金色的尾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那里不对，便道：“那你找了多少朵了？”
说起这个，圆毛生物便来了精神。它抖了抖毛，兴奋地抬起头，声音有些小，但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欢喜：“算上刚刚的，一共九百九十九朵！再有一朵，主人就来接我啦！”
殷雪屏冷道：“你可知你拿走金魇花后，那些为魇术所摄的人，将困死于幻境之中？”
圆毛生物却抖了抖尾巴，并不说话。
看样子它是知道的，殷雪屏心下更冷，剑尖抵住它毛茸茸的脑袋，道：“要么死，要么交出来，你自己选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北风其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