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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凭栏意--司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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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司晨
一
透过门外黑暗首先进入石室的,是萧诺和阴姬,紧接着是因驰和朱颜。
该来的,果然都来了。
“朱颜施法破除祭坛结界,因驰护法。”
进得洞来,那盲眼萧诺竟似个目光如剑,心思细密的布局者,转眼间洞察形势,安排好个人去处,自己也毫不停留,玉剑如飞,直奔赵月影而来。
那头温宁也霍然蓄势,冰缺剑微蓝光芒乍放,凌空飞身阻截。
两剑剑芒辉映,冰缺剑光华更甚,似一张银蓝色不断织就的网,将萧诺全身要害牢牢覆盖其中。
连我都看出,这冰缺剑式没有杀意,持剑之人心存顾惜,意在阻拦,每一剑挥出,只是示警,留有情意拳拳的余地。
可惜的是,那萧诺要的,不是这旧恩难忘的善意劝阻,他要前行,不惜一切代价的前行。
只是片刻,冰缺剑已刺入他肩,殷红色血飞溅,却丝毫没有阻挡他执意前行,将手长探,一把揽我入怀。
那赵月影欲在我身周布下的结界,只织就了一半。
谁也没有想到,这人身形化箭,直指目标,就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停留。
对生无所眷恋,这就是赴死者不可挡的锐意。
这一场游戏,本该就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可是我举目望去,那赵月影却仍是一脸吟吟笑意,没有丝毫失落和诧异。
她抬手示意,遥指我眉心,口角轻扬,隐约说了两个字。
“好痛!”
我眉心银针微进,确是一阵微疼,但这两个字吐出,却是如此惊心动魄,仿佛我正身入炼狱,受那焚心煎熬。
远处赵月影笑得更甚,手指轻扬,又吐出两字。
银针又一下刺穴,我心中澄明,我已受制于人,成了她操纵的傀儡,但这一点心底清明,控制不了我又两个字脱口而出。
“好痛。”这一次呼喊由高转低,是自然的受重创后的颓靡。
“怎么了?”得闻这等凄烈声响,所有人果然中计,一起聚拢察看。
紧接着,在朱颜抚慰之手按上我额之前,我喉头一阵轻痒,一串咒语迎上了我上方四人。
定身咒,声出之后,我幡然醒悟。
最简单最易防范的攻击咒语,由我口中说出,却是最恶毒最有效的临空一击。
二
一行五人,包括我自己,身体都僵硬在原处,维持着前一刻姿态。
周遭暂时寂静,仍抱着我的萧诺肩头胸口有血滴落,滑过我脸颊,冰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月影,”他长叹一声,象是无限疲累:“你我相识五百多年。”
“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如此恨我。”
“恨你?”得了胜的赵月影突然神情一敛,疾步来到萧诺跟前,一把将我夺过,摔到地下。
“萧诺,”她捧着心,象是无限痛楚:“我不恨你,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爱你。”
“我恨的,是与这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百花之主,女仙司晨。”
“但凡她有的,我都要毁灭,她珍爱的,我都要叫她失去。”
“你知道吗?”她依上萧诺沾血的左肩,身躯一阵微颤:“没有人依靠,没有人倾诉,独自将一个秘密埋藏了近千年,是多么痛苦,多么无望。”
“萧诺,”她附上他耳,象是倾诉秘密,却又放大声响,要四周每个人听到:“我不怕告诉你这天大机密。”
“我与司晨,同是天帝之女。”
“只不过,她是正出,我是野种,是天帝下凡尝鲜,与占星术师所生的野种。”
“这些微差别,却成就了两个人如此不同的命运。”
“为什么?”她勃然大怒,一把握住萧诺双肩,拚力摇晃:“她一出生,虽然丧母,却成了百花之主,天上地下,人人爱她。”
“那我呢?我母亲呢?算什么?算他与司晨母亲伟大爱情的卑微陪衬吗?”
“我们,”她捂上脸,终于有泪流下:“也是有心的。”
“也要爱,要所爱之人的爱。”
“我娘等的无望,无望得宁愿死前将真元滞留在心肺,把灵魂和肉身一起毁灭,说要用永远消失,换他心头一个不灭的念想。”
“她傻呀!”言行至此,那赵月影抬头向天,象是望穿了云月,要寻回母亲一点踪迹。
泪,洒在了前阶。
只是已远去了的,终不会回还。
“所以,”突然,她象是猛力从记忆中抽身,泪痕未干,一个笑,又挂上眉梢。
“我不会再傻。”
“若等不到爱,盼不到爱。”
“我就强迫世人爱我。”
“这世上人于我而言,只有两种。”
“我恨的,和臣服于我的。”
“我恨的,象司晨,我就要将她所有幸福毁灭。”
“臣服了于我,才能活得畅快。”
“看到吗?”她回转身,手遥指圣月祭坛:“那里,是不甘心臣服却又不得不臣服于我的灵魂。”
“他们的肉身,藏在京都。”
“你们见过,是百折不回,永远服从命令的干尸。”
“只需我一声号令,那皇宫大内,候王将府,保证是一片血海,鸡犬不留。”
“到时候,”她踏起步子,迈上高阶,回身坐上祭坛旁的青玉石椅:“我再将这祭坛毁了,叫干尸绝迹。”
“铲除鬼魅,又拥有夜魔族克星冰缺剑。”
“你说,”她笑着,由于秘密终于释放,语气中带着无比的畅快。
“要天下人爱我,是不是指日可待。”
三
“温宁。”在石椅上整理了一番衣衫,那赵月影终于比了一个手势:“到你了。”
“杀了他们。”
“是。”温宁躬身回道,毫不犹豫拔剑出鞘,睫毛微垂,指向前方被定了身的我们一行五人。
剑身微颤,在石室中发出嗡嗡轻响。
到头了,颈间伤口因前番一摔破裂,有血缓缓渗出,我有一些眩晕。
生命到头了,不管如何挣扎,要面对的,终还是这个结局。
我本该叹息怅惋,回顾一生,与因驰四目相望。
可是不,也许是被银针扎坏了头脑,我竟突然鬼迷心窍,对眼前这冰缺剑尾的轻轻颤动之声着了魔。
冰缺剑,指着额头,轻轻颤动,嗡嗡作响。
记忆的碎片闪着微光,从我心头一掠而过。
我心一阵紧缩,是一种酸到极处的抽动,我本能的集中精神,拚了命要拽住这记忆的流光。
谁,谁曾用剑指着我额头,发出一声震动我生命的轻响。
在这生死关头,我如此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迫切到觉得相比这答案所系,生命之轻,有如鸿毛。
“谁?到底是谁?”我脱口而出,不觉抬头向那冰缺剑望去。
冰缺剑芒如预料中盛放,其剑尖所指,却突然转了方向。
剑下丧命的,不是我们,却是一旁正垂手待命的萧夜斩。
正当所有人错愕间,温宁身形微闪,来到我身旁,单手按上我眉心。
我脑中一阵微疼,银针受力,穿穴而过,离开了我身体。
“你干什么?”惊变之下,赵月影身形趔趄,疾步走下高阶,浑身颤抖的望向温宁。
“温宁,”她问,语气中蘸这她不常有的感情:“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你屡次纵放强敌,引敌人进入我教总坛,你当我真的不知吗?”
“温宁,”她伸手抚上对方发顶,那慈爱,竟象是真的:“我从小将你养育成人。”
“我知道你心地纯良,不愿为恶。”
“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逼你。”
“只要你过了此关,就表示你绝对衷心于我。”
“将来,我的一切,都会交付于你。”
“去吧。”她握住温宁的手,帮助他将冰缺剑重新持起:“去实现你的诺言。”
“生生世世,忠于教主,血魂相付,永不离弃。”
“教主,”一向温顺软懦的他此番却象是铁了心意,目光与赵月影交会,虽然温柔,却决不软弱。
“弟子也曾对另一个人许下过诺言。”
“今生今世,决不相负。”
“教主。”这番话后,他终于回头,第一次望向泪光满面的朱颜:“她一心待我,我纵不能给她幸福,也不能如此狠心辜负。”
“教主。”这一次,他垂了头,目光扫往冰缺剑:“我生命武功,地位荣耀,连同这冰缺剑,都拜教主所赐。”
“如今,”他霍然抬手,冰缺剑蓝光一闪,剑身完全没入前胸:“我就用这冰缺剑,将教主所赐,全部归还。”
“朱颜。”回应朱颜凄烈呼喊,他回了头,却再也没有下言。
自他口中流出的,是一串低微的咒语。
定身咒立消。
诺言太轻,他没有说。
说了的,只是诺言。
他用生命交付的,是比这更重百倍的,一颗再通透温暖不过的心。
四
石室内重又归于一片寂静,早就预想好的结局,那温宁终于遂了愿,找回了良心的平安。
脸上一片平和,他就那样跪着,胸口冰缺剑寒意冻住了热血,他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温宁。
两边都是比山还重的情感。
没有办法选择,所以他决定了不选择。
这一场角力,他要它回到公平的起点。
至于胜负,交给命运,再于他无关。
“傻孩子,傻孩子。”终于,赵月影回过了神,一把抱起温宁,用力抱起,紧贴着自己心门。
三十余年养育,她也是人,怎会没有感情。
“放下他!”原本不住颤抖的朱颜忽然挥动翅膀,发出一声撕心厉喝。
半空中,两双泪眼相望,却触碰出这样强烈仇恨的光芒。
“萧诺。”一片闪着微光的结界之下,那赵月影忽然将冰缺剑拔出,掷于萧诺脚下。
“我开你天眼,你听我号令,将这些人全部杀死。”
“为我宁儿偿命。”
“什么?”俯身捡起长剑,萧诺万分不解的侧了头,没听懂她言下之意。
“碧凝丸,”在结界下的赵月影出言提示:“你服了我的碧凝丸数年。”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是我好心赐你的良药吧?”
“我在那上面下了蛊药,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这催心术法,并非我所强,要控制你这样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也绝非易事。”
“但是,”缓缓放下温宁,她手持莲花之势,开始施法:“如今之计,我也只好一试。”
含混的咒语在石室中流淌,萧诺的眼睛开始变化,灰色黯淡的眼眸,开始有了清澈的光华。
而在那结界之外,因驰和朱颜正全力强攻,剑式术法,无一不用其极。
没用,没用,我和阴姬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天盾,真的象是借天之力,坚不可摧。
我们只好眼看着这边萧诺持剑之手越来越不稳定,意志与咒语的厮杀,就要判了胜负。
终于,随着咒语声连番高企,冰缺剑开始舞动。
第一式,指向因驰。
冰缺剑的美,在他手中,才发挥到了极致。
一场风雨的起意,一阵雪的降临,一声淡淡的叹息,一份悲悯的杀意。
这剑,就象你某日漫步时突涌的悲伤。
来的时候,不带声响,你纵有心,又如何阻挡。
因驰不是对手,朱颜不是对手,阴姬不是对手,我更不是对手。
他胜得如此轻松,剑一次次穿透身体,拔出时几乎不带血迹。
最后,剑带着一阵微响,指向了我额头。
突然,我不再觉得悲伤,在剑刺入我胸膛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悲伤。
我记忆的闸门开启,那一道流光重又闪现。
一树飘落的梨花下,曾有人挥剑指着我额头,却又最终起了怜意,剑式回荡,掠起好一阵轻响。
“可惜了,”剑入我身时,我只觉得可惜:“梨花吹落一地雪。”
可惜了,在这记忆里,持着剑叩响我心门的人,我终是没有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