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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凭栏意--司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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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司晨
一
地底阴姬府内,一盏银蝶微光来回流动,而它焦躁的主人朱颜正连连顿足,恨不得将来路望断。
“颜颜,”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虑,发声问她:“你觉得,那温宁真的可信吗?”
是啊,人心难测,前番临阵倒戈,一转眼又善念大发,要我族人佯攻通天教总坛,调虎离山,趁乱去劫法场,这人性的阴阳两面,到底哪个才出自真心。
“可信,当然可信。”那银蝶忽闪,一下扑到我眼前:“我朱颜的爱人,也会戏弄我族人吗?”
“爱?”我不禁扬了眉,提高音调:“得知了这番真相,你竟还爱他吗?”
“为什么不?”眼前银光下,朱颜眉眼微蹙,象是对我这个疑问万分不解。
“司晨,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一切弄得这么复杂。”
“前半生迂回曲折,好不容易才得逢所爱,为什么还要将族群仇恨,是非曲直强加在这情感之上,叫爱蒙了尘,褪了色。”
“要是我,”她碧绿眼眸象燃了火,直盯着我:“就算是遭天地背弃,也要爱个痛快。”
“去他妈的君亲天地,责任良心,要问了因由,判了对错,爱,还叫爱吗?”
是吗?伴随这一番掷地有声的回答,我心底泛上一层又一层涟漪。
爱,简单爱,舍弃了一切,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坐拥所爱吗?
朱颜,前番你怪罪羽凰为情爱舍弃族人,如今事到关己,竟又将天地间一切道义弃若敝履了吗?
还真应了阴姬对你评价,随心随性,反复无常,不懂得转弯的愚蠢的大智慧。
“回来了。”正暗笑间,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透过微光,我依稀看到因驰怀抱一人,正疾步前来。
“朱颜,”进得厅来,因驰急身呼唤:“快,拿伤药来,布结界,施回复咒。”
“他失血过多,怕是要不成了。”
临到跟前,我终于看到他怀中萧诺,前身尽是血污,双眼深陷,脸色是一种可怕的透着青灰的白。
“多此一举。”在因驰怀中,他冷冷应着,象是完全不念这相救之恩。
二
站在阴姬身后,我手托着盘盏,看着她一层层将染血的纱布揭开,为萧诺换药。
新鲜可怖的伤口,结了暗红色薄薄的痂。
一刀刀凌迟的痛楚,应该是撕心裂肺的吧,我探了头,观察他脸上神色。
榻上人额头银翅微闪,除此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鲜活之气,暮沉沉一片死寂。
“国师,”递上伤药和纱布,我轻声问她:“因驰他们此去通天教总坛,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应该不会,只是前去探察,当能全身而退。
探察,想到他们此行目的,我不禁全身一阵微寒。
圣月祭坛,据朱颜说,那通天教神殿深处,藏着一个结界覆盖下的血池。
血池中浸润着无数人类的心肝,围绕着这氤氲血池的,是结界束缚下的一丝丝呼啸奔回不得解脱的灰色怨灵。
这,就是通天教最深切的秘密,如温宁所说,教中圣月祭坛。
“可是,”突然福至心灵,我脱口而出:“这次前去,赵月影也在总坛,既为教主,她应该法力高深,远在温宁之上吧。”
“放心,”处理好伤口,阴姬起身接过我手中盘盏,浅笑着安慰我。
“虽她和我所练术法不同,但究根溯源,其间也有共同之处。”
“我练回复系咒,她练护身系咒,都到了百尺竿头,这护字系法和攻字系法,本就阴阳相克,互相牵制,若图谋在一方精进,必要先舍弃一样。”
“她既已练成天盾,护身咒中至强法术,应当早已放弃攻击术法,和我一般,只能自保,无力强攻。”
“否则的话,”她笑,语有所指:“就只能象那傻朱颜一样,执拗贪功,哪一边也不肯丢弃。”
“到临了,练了六百多年,还是不能有所大成。”
言毕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人坐上榻侧,照例为萧诺按摩全身关节。
冰凉扭曲的指节,僵硬突起的膝,曾那样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银魔萧诺,此刻竟已是一个连指尖也不能移动的废人。
我心头一阵怅惘,叹息着一节节按过他青玉色的双手关节。
“司晨,”黑暗中,他突然开口,说了来我夜魔族界的第二句话。
“若因驰此去,不能回转,你会如何?”
“你疯了,”我扔下他手,跳将开来:“好好的,你咒我因驰作甚。”
“若他不能回转,你会如何?”不理会我质询,他执拗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会以身殉情,追随他去,行了吧。”我恼怒着一字一句回答,不过也是,这世界若少了因驰,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是吗?”他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担忧神色,侧过头,又陷入沉默。
“那么。”他突然又回头,低声问我:“我的碧凝丸呢?”
“那日法场上,温宁不是塞了一瓶在我怀中吗?”
“这个吗?”我从怀中掏出一个泛着微光的青瓷瓶子,拔开塞子,有一股淡淡清香溢出。
“国师说了,这药虽能解你关节僵硬之症,但其性过烈,你若服它,无异于焚身取暖,自寻死路。”
我正自沉浸在清冽药香中,榻上本不能动弹的人却突然发力,自我手中夺过药瓶,悉数倒入口中。
勉强聚力,这一番动作后他再也无以为继,青瓷瓶坠地,发出一串清脆的碎响。
三
得见此情此景,我不禁心头大骇,急步退后,脚下一阵阵瓷片碎裂微响。
“司晨,”药性刚烈,仅是片刻,他已能起身坐起。
“你这般怕我吗?”他问道,伸手拍向石榻,白玉石碎裂,他勉强站起,在身周摸索,终于寻着一块尖利碎片,横握在手。
他额前银光之下,伤口怦然撕裂,鲜血沾上白玉碎片,似点点红梅。
“你干什么?”我喉头干涩,不自觉放高音调。
“不干什么。”他手抚过碎片,指过之处,玉成齑粉,将这白玉杖,打磨成了薄薄剑锋。
“只是归还旧债,把欠你的,悉数还你。”
“什么?你欠我什么?”
见他回转剑锋,直指心门,我心突然涌上一种强烈不祥预感。
阴姬,我高声呼唤,阴姬,你在哪里?
阴姬应声而出,黑暗里亮起一朵银莲,急速向我飘近。
然而黑暗深处,有一枝比她更快的冰冷长剑,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杀出,架上了我咽喉。
“两位退后。”身后人呼喝,是一把熟悉不过的声音。
萧夜斩,我猛然回头,剑刃滑过皮肤,带起一阵轻微刺痛。
为什么,我怒意燃烧,不为昔日裙下之臣背弃,只为自己百无一用。
我行走于世,唯一的用处就是叫人用剑架上咽喉,做那投鼠忌器的玉瓶儿吗?
“大哥?”持着玉剑的萧诺突然一声轻笑:“就凭你,也来要挟于我吗?”
“萧诺,”身后人似被他这声轻笑激怒,剑刃微进,刺入我颈上血脉:“只怨我来晚半步。”
“国师所言,夜魔族界精英尽出,要我趁机来杀了你,生擒司晨。”
“这两样,我只能完成其一了。”
“你再近前一步试试。”见萧诺缓步上前,他手上发力,立刻有鲜血自我颈间喷涌而出。
不知为何,这颈间热血喷涌,我心间忽然有一股刚强之气莫名上升。
“别怕。”这话自我口中说出,带着我陌生的沉稳淡定,隐约竟有一股俯瞰沙场的君王气度。
“他不敢杀我,他贪生恋权。”
“杀了我,他也别想活命。”
“不,”不远处阴姬忽然一声断喝:“萧诺退后。”
“这脆弱肉身,集聚了我半生灵力,没有真元依靠,它禁不起任何风雨。”
“那剑只需再进半分,便可叫它从此消散,永不复返。”
“萧诺,”她扑身前来,阻挡在两剑之间:“我再没如此灵力,不依靠真元重塑肉身了。”
这一阻之势,足够萧夜斩足尖点地,掠空而去。
颈间血仍在泉涌,自小被人呵护备至,我从不知自己如此脆弱。
只有片刻清醒,片刻之后,我便被笼入一片意识迷雾,失了知觉。
四
在一片强光之下,我终于醒来,周遭是处开阔的洞穴,四壁被凿了无数空心洞龛,里面安放着一盏盏摇曳的烛火。
那种灯影疏离,明灭不定,灿若星河的美,竟叫我忘了身在何处,好一阵失神。
“美吗?”耳后有人叹道,吐着浅浅芬芳气息:“你没见过,在光明界盛放永生灯的天之绝壁,比这更美百倍。”
赵月影?我大梦初醒,起身与她迎面。
在她身后,是一坛幽红的血池,在目不能见的透明结界下,确有无数幽灵呼啸奔回,碰于结界之上,透着弥天怨气。
只是奇怪得很,见到连天烛光映照下的这可怖情景,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那骨血里浸透的勇气,突然毫无因由的在这寒冬绽放。
我甚至微垂双眼,鬓角飞扬,用目光毫不畏惧与眼前人对决。
“不错,”片刻后,她眼眸闪烁,避开了我视线:“不愧是夜魔族第一术士。”
“记忆冰冻一点点消融,君王气质就立刻显现。”
“你将我擒在此地,是预备结网等因驰他们来投吗?”万千个不解的疑惑不碍我目光如炬,一言击中问题核心。
“那么我死了,你不就一切算盘落空了吗?”
身后风声掠过,我毫不犹豫加速迎上左方石壁,想象着血如匹练般散开,沾上龛中烛台,烫皱了因驰波澜不惊的心。
“可惜呀!”我纷飞发丝已触碰到石壁,一阵清脆叹息声伴随着咒语却已抢先到达。
我的身体定格在飞奔触壁的一刹那,连泪都凝结在了眼眶。
“一个小小定身咒,初学咒语的萧夜斩念的定身咒,就叫你束手无策。”
“可惜呀!”嘴角含着浅笑,着一件水绿色衫子的赵月影摇着莲步走来,一步一生尘,带着温柔的杀机。
“光有勇气,没有实力,”她摇着头,柔软的双手轻轻一推,将一根银针刺入我眉心:“你不再是那个挥着银色权杖,叱咤两界的羽凰。”
“噢!”见我目露疑光,她伸手掩上双唇,做一个娇媚的恍悟之态:“我忘了,你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你的记忆被封印在你的血脉里。”
“每一滴血流出,你记忆便苏醒一分。”
“只是羽凰,”她又伸出手,抚平我发丝,象是无限爱怜的将我抱起,紧接着又重重摔下:“你血不流尽,记忆就永不会彻底苏醒。”
“这一世,你注定梦着,注定与你的爱擦身而过。”
“来了。”吟吟笑意中,她突然抬头,欢欣之色更甚:“该来的,都来了。”
果然,前方一扇石门轻启,持着冰缺剑的温宁闪身入内。
“来了。”他重复着方才赵月影的话,眼波掠过我时,清光一闪,目中满是决绝沉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