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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有女同车 ...

  •   顾和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轻贴上张良颈部动脉。在夏日,她的体温要比常人低些,指腹上也没有练剑习字的白茧,温润光洁得像一枚上等美玉,论理,被这样的手指贴着应该是很舒服的。
      但张良一点也不觉得舒服,相反的,他感到毛骨悚然。若非被点了穴,只怕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瞬间以往许多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张良眼中泛起极为纠结复杂的神色。

      炸毛了。
      顾和静静看着他,一双墨眸明映如镜。似是觉得施加的心理压力还不够大,她的食指沿着张良颈部的动脉微微滑了一段,指腹下压的力道也大了一些,如此,指下动脉的跳突搏动感应得更加清晰,可以看到张良的额头上已隐隐渗出汗迹,到达临界点。

      “你……咦?”
      正想胡乱说点什么先阻止对方的举动,岂料对方自己忽然动作一滞,软软倒了下来。张良眨眨眼睛,思路一时有些跟不上事态的发展。莫非阿和指的特殊手段是投怀送抱?啊哈哈哈,其实他现在还没睡醒在做梦,一定是的。

      思维天马行空地奔逸一阵,张良轻咳两声,小心翼翼开口:“你中了赤练的毒?”
      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他在心里却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
      不枉他喊了那么多年殿下,红莲公主这次真是帮大忙了!连阿和这种谨慎周密到极点的人都会中招,殿下的毒术水平简直出神入化TUT

      情绪彻底放松下来,张良眨了下眼,终于有闲心打量起半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夏衣轻薄,这样紧密相贴着,那种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格外明显。虽然她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既淡漠又沉静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心绪,但放置在此情此境之下,倒让人忍不住生起将她拉入这十丈红尘之中,打破她脸上的平静之念……

      顾和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动动手指,尝试着撑地起身,很可惜尝试失败,身下又被她压了一次的张良轻“唔”一声,似乎有点痛苦的样子。
      内伤?

      莫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顾和抬起头:“你的穴道应该冲开了吧。”

      被戳穿的张良无辜眨眼,用一种很惊讶的声音道:“好像是诶。”

      居然卖萌……
      内心一瞬间划过某种极为复杂的情绪,顾和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阿和点穴时没用多少内力,是打着脱身后守在洞外,等我冲开穴道下山之后一路跟上,顺藤摸瓜的主意吗?”犯规地卖完萌,张良微微挑眉,靛蓝色的凤眸里波光潋滟,“之前在小树林,倘若我不出现,阿和应该也有处理的办法吧。让我想想,嗯,是趁着赤练近身的机会用符咒制服住她,再以此为条件交换师妹的安危?”

      他略一撑地,从冰冷硌人的岩表上坐了起来,右手在顾和衣袖边沿摸索一番,抽出两张用丹砂在黄纸上写成的符咒,观察一会,将符纸收入自己怀中,动作极其自然:
      “这是诊费。”

      说完,他将顾和腕部平放在地,姿势专业地搭脉:“你中了赤练的百花散,这种毒无色无味,因此很难察觉,但相对应的,毒性也不强。中毒后半刻会感到浑身酥软,提不起力气,如果这期间使用内力,百花散发作得还会更快一些。”

      顾和早就在思考自己是何时被赤练下了毒,此时听张良一说,心里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虽说下毒手段多种多样,防不胜防,但她也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早早拉开和赤练的距离,赤练有机会下手的时机只有在水潭那一次。被赤练碰过的亵衣已被她留在水潭,并未穿着,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记得赤练与她交手一段时间后脸上出现过奇怪的神情,想来那时候应该就是她预料中百花散生效的时间。不过她所修炼的道家功法本身有守静清神之效,再加上她的体质也颇异于常人,导致本该在半个时辰前发作的百花散拖到了现在。

      心中百转千回,顾和脸上依然不愠不怒,声音淡淡地提醒:“火快熄了。”

      张良闻言朝火堆方向望了一眼,之前被顾和一踢,木柴凌乱地四散在地,有些火光幽暗,有些带着火星,还有些已经熄灭。
      他微微笑了笑,起身整理火堆。

      这样的事情张良并不是第一次做,很快就把火重新生了起来,绣纹精美的衣袖没有染上半点烟灰。在这之后,他拿放在洞口的长叶去洞外接了些清水回来,替顾和简单处理了一下背部的伤口。

      “圣人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张良轻笑一声,拾起之前刻意留下的一根小柴枝,缓步走到顾和身边,俯身,“我自问无愧于阿和,阿和却这般待我。现在情势逆转,命陷人手,阿和心中可有一丝一毫悔意?”

      事情峰回路转,跌宕至此,顾和心中反倒如来时般笃定,声音从容闲适:“彼时阁下不知我意欲何为,正如此刻我不知阁下所欲为何,内省不疚,人情所同。”

      张良被她明映如镜的神情所触动,想起往事,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所谓逍遥者,非是鲲鹏一日同风而起,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之酣畅;亦非列子凭虚御风,旬五日而后反之泠然。虽然两者在世俗眼中可谓逍遥已极,实则仍逃脱不了对外物的依赖,又哪里能称得上真正的逍遥?必将安时处顺,随物赋形,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方可谓之逍遥。
      便如自己眼前之人,无论放到何种环境之下都能如鱼得水,任方任圆,无所不利,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想到这里,张良忽然什么也不想告诉她了。安之安之,既来之则安之,天宗掌门替她取的字真是不错。
      百念通达,绳结皆解,张良略一弯唇,凤眸流光:“轻描淡写,混淆事实,当真好辩才。”他用执笔的姿势握住那根被烧成炭黑色的小柴枝,与顾和的面容只有一指之距,“你欠我一命,打算怎么还?”

      “和驽钝,阁下不妨直言。”
      顶多他漫天要价,她就地还钱便是=。=

      张良并不买账,仗着顾和无力抵抗,用小柴枝上的炭灰在她左脸颊处画了只小蝴蝶,然后退开半步,欣赏自己的杰作:“我暂时没想好,先欠着吧。”语气轻飘飘。
      他本来是想画乌龟的,后来想想画乌龟这件事情太幼稚了,不符合他的格调,落笔的时候临时改成翩翩起舞的小蝴蝶。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多贴切~

      顾和:……

      ◇

      单衣被毁,顾和下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成衣店定制新衣。留在水潭边来不及拿取的东西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她既不想碰赤练接触过的东西,也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张良走在她身侧,音徵朗润动听,如箫曲绕梁:“安之将欲何往?”

      张良问得直接,顾和也答得坦率,这种坦率让她本就莹洁的脸庞有一种光风霁月的美:“南下入楚。”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一间成衣铺子,张良挥手示意迎上前的绯衣女婢退下,自己拈起一匹销金雪花绫看向顾和:“安之可知这选料裁衣中的讲究?”

      听他这么说,顾和立时想起赤练抚上她亵衣衣料后,仿佛勾起什么回忆般,曾经露出过一种带着伤痛的嘲讽眼神,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她自信不会看错:
      “不知。”

      张良微微一笑,从台面上拿起几匹样料,摆在一起,一样样向顾和介绍:
      “楚地风俗迥异于中原,衣料选用多种多样,绢、罗、锦、纱、绦都很常见,式样特征是男女衣着多趋于瘦长,领缘较宽,绕襟旋转而下,选料华美绚丽,衣上多用满地云纹、散点云纹、小簇花纹,出于印、绘、绣等不同手法,边缘多较宽,用较为厚重的织锦作规矩图案,一望可知。你看这匹天青雨丝明光锦,质地轻薄柔软,织法复杂多变,是出产自楚国吴越一带的上品。”

      顾和亦扬起唇角:“子房莫不是只看衣料样式,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家世出身吧?”
      她想起自己这两年来的衣着,要么是道家统一定制;要么是路过某地,便在某地挑了颜色顺眼、手感舒服的布料按道家样式裁衣;要么是师妹王暄替她拍板,直接决定。但王暄只关心衣料舒不舒适,样式时不时兴,不像张良,时常从事一些危险至极的活动,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因此任何一点细节都不放过,力求至善至美。

      张良眉微上挑,斜眼睨她:
      “阿和身上这件单衣虽是苎麻质地,里面却被匠人巧妙设计,掺了许多名贵材料进去,比寻常苎麻衣物要柔韧轻软得多,是出自东海许氏之手,专供齐王宫的「流云碧水」。齐国覆灭,这些丝物收入咸阳库藏,阿和若是穿着这身衣物入楚,被有心人看到,只怕会引起不少麻烦。”

      顾和看他侃侃而谈,自信挥洒的样子,心中不由想起史记上一则关于陈平的记载——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对于张良而言,日后指点江山,谈笑破敌,想必也正如同今日他讲解服制一般自信从容,挥洒自如吧。

      将思绪从极远处拉回,顾和侧过头,线条柔和:“那我岂不是又欠了子房一命?”

      张良振振衣袖,眉目如画:“安之记得就好。”

      顾和拊掌大乐,笑声明朗,胸怀洒落:“子房真性情。”

      随着笑声朗朗,两人间一直有些清冷的气氛终于融洽和谐起来。
      张良替她选了七八种花色,又勾了两个式样,询问顾和意见。按照自己的习惯为图样上加注几笔,顾和便随店家进隔间测量尺寸。

      古代少有售卖现成衣物的地方,多是量体裁衣,主顾选好布料和样式,再经店家裁剪而成。无论手艺多么精湛,两件单衣,一件深衣,一件袍服的数目都不是当天就能够完成的。
      顾和不得不延缓自己的计划,与张良并肩在阳翟东市的一条长街上信步行走。

      一路上张良如数家珍地向顾和介绍这座韩国原本的都城,从街头的酒肆到巷尾的角楼,从灯宵的灿烂到雪季的静美,话语之间的眷恋感怀之情溢于言表。
      顾和想起之前在成衣店,店家听张良口称韩国,神情上没有任何异常。按理来说,六国皆亡,韩国这个用法已被禁止,但民间照用不误,难怪蒙毅忧心忡忡,扶苏心向儒术。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帝国远见卓识之士都在积极寻找凝结七国民心,巩固大秦国运的方法,但咸阳宫中,九重宫阙之上的那个人是否还能听见来自下方的声音?

      他站得实在太高了。

      第一卷·逍遥游【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有女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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