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笺从舟

6、初吻

　　书房灯光如昼，靳崇狭长的眼睫低垂，摁灭屏幕，把手机搁在书桌，起身准备洗漱休息。

　　出了书房，下意识瞥一眼对面半掩的卧室门，他脚步顿了下，抬腿走近。
　　刚要把门关严实，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呢喃他的名字，万籁俱寂中格外清晰。

　　“靳崇。”
　　轻柔细腻的嗓音中携带几分嘶哑。

　　靳崇握住门把的手指骨微微收拢：“你醒了，要喝水吗？”

　　祝今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双手乖巧地交叠在被子上，静静地望着他。
　　卧室里只留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灯光实在是暗，他不禁眯眼，居高临下地注视她，眼眸轻微闪动，心想还真被顾迟茗说中了。

　　她认识他。

　　等了半天没等到她说话，靳崇把半掩的门推开，客厅里的光线涌入卧室。
　　祝今窈眼尾胭红，瞳眸像蒙了层潮湿雾气，眼神空洞茫昧，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靳崇总觉得她眼睛里莫名流露着几分委屈的意味。

　　果然，下一秒，她脑袋往旁侧一歪：“好硌。”
　　靳崇沉默，没听懂她说什么，直到她晃了下脑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她脑袋上的夹子。

　　之前看着也不像喝醉了，怎么大半夜的酒劲反而上来了。
　　清醒时，祝今窈不是这个状态。至少不会麻烦他摘发夹这种事情。

　　笃定她喝醉了，他也懒得与酒鬼计较，神色平静地走到她旁边，屈膝半蹲，帮她把脑袋后面金属质地的蝶形抓夹摘下来。
　　刹那间，长发瀑布似的散落在枕头上，一股浓郁的洗发水清香强势地钻入他的鼻腔。

　　祝今窈心满意足地正过脸，抿了下唇，又觉得喉咙很渴，莫名想找点冰凉的东西解渴。

　　靳崇心不在焉地摩挲抓夹边角，这东西质地很硬，怪不得她难受。
　　正要起身，猝不及防地，他被旁边人勾了下脖梗儿，一个没留神，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他迅速稳住身形，单手撑在床上，整个人悬在她的上空。

　　鼻尖都快要碰到。

　　这姿势暧昧，他蹙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下，祝今窈却没放过他，微微抬起头颈，径直把唇贴上去。
　　柔软冰凉的感觉顺着唇瓣传遍全身，她酣适地阖眼，舍不得离开了。

　　靳崇瞳孔微缩，怔在原地。
　　感受到她卷翘抖颤的睫毛不断扫过脸颊，吻法拙涩僵硬，他没有再退，也没有主动，就这么放任她亲。

　　唇齿间缠绕着干净清甜的气息，很好闻，像是刚从清冽的小甜水里泡好端上桌的葡萄柚。

　　须臾，他发觉她根本就不会亲，只是凭感觉胡乱地在他唇上乱蹭。
　　同时她的手也没老实到哪儿去，衬衫被毫不顾忌地掀开，一只灼热的小手伸入，没有章法地胡乱摸索。

　　靳崇眉头一紧，空闲的那只手强硬地握住她细瘦的手腕。
　　轻微用力就牢牢禁锢住，不许她再动。她挣了两下没挣脱，很快放弃。

　　任由他握着手腕。

　　祝今窈自始至终阖着眼睛，亲了一小会就不愿意亲了。仰头实在太累了。
　　她如释重负地倒下去，脑袋重新陷进枕头，乌黑的头发散成花瓣状，再次坠入梦乡。

　　靳崇眼眸逐渐深沉，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她的睡容。
　　呼吸声轻而均匀，安静乖巧，好像上一秒被强吻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秒睡啊，挺厉害。
　　他阖眼深吸口气，不紧不慢地起身，从衣柜里找出身干净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

　　***

　　祝今窈时断时续地做了好多梦。

　　梦中，她回到了初中。

　　母亲方覃开了家私人蛋糕店，方覃手巧，蛋糕做的漂亮精致。
　　祝今窈嗜甜，放学后也不出去玩，就猫在烘焙间，眼巴巴地等着方覃施舍给她几块边角料吃。

　　知道她最爱美，方覃恐吓她：“挺漂亮一小姑娘，一张嘴都是蛀牙，好看呀？”
　　祝从辉从旁边经过，笑眯眯接腔：“那咋了？长嘴不就是用来享受的，我们窈窈以后可以找个牙医当男朋友。”

　　“还找个牙医呢，牙医看她一眼就能把她吓死！”方覃很了解她，慢悠悠说，“吃吧吃吧，一会儿咱们就去医院看牙。”

　　祝今窈吓得抿住嘴唇，脑袋摇成拨浪鼓，逗得夫妻俩哈哈大笑，说她像个缺牙的老太太。
　　没多久，方覃和祝从辉接了个电话匆匆出门，嘱咐她好好看店。

　　父母不在，她整颗心都放飞了。从烘焙间里偷拿出盆奶油，盘腿坐在沙发看电视。
　　那个下午风和日丽，连空气都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

　　祝今窈心情美妙，正抱着盆奶油大快朵颐，忽然听到一阵急促敲门声，是舅舅。
　　她六神无主地坐在ICU外，耳畔响起医生叹气的声音，嘴里甜腻的口感突然变得恶心不堪。

　　胃里一阵抽搐，她猛然扶墙干呕起来。
　　……

　　场景陡然转换。

　　前面的梦瓦解云散，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四周一片安详静谧。
　　睁眼就看见有个男人站在她不远处，光从他背后投来，轮廓落拓而清隽，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优雅高贵的气质。

　　眼前像浮着层浓雾，模糊地像是加了层柔光滤镜，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
　　记得有人说过，能看清脸的是阴桃花，看不清脸的才是真桃花。

　　这会是她一往而深的人吗？
　　她试探地叫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名字。

　　他答应了。
　　还问她喝不喝水。

　　胸腔不断产生悸动的情愫，浑身软绵绵的，每个细胞都在刺激、鼓动着她，她不受控地吻上去。
　　喜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梦到一次，亲一下不过分吧。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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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祝今窈惺忪地睁开眼，首先入眼的是纯白色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胃里酒气翻天覆地涌上来，她头痛欲裂，情不自禁地皱紧眉头，撑头坐起来。
　　房间里的一切映入眼帘，她茫然地环顾一圈。

　　暗色调的卧室宽敞明亮，简约低调的黑色床柜，灰色大理石墙面冷峻而有质感，除了被她睡乱的床铺，其他地方都干净规整。

　　祝今窈胸腔砰砰跳动。
　　这是哪儿？怎么是男人的房间。

　　祝今窈魂不附体，疯狂地回想昨晚她做了什么，但脑子里只有那个春梦。
　　想到春梦，她后知后觉地顿了下，心间涌上一种不妙感，再次审视般环顾周围，忽然意识到什么，雷劈了似得捂住脑袋。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般，卧室门口有道清越声音响起：“醒了？”

　　祝今窈循声望去，男人懒散地倚着门框，神色平淡地看她。
　　她脑袋一片空白：“我怎么在这儿？”
　　靳崇稍微站直，三言两语解释：“你昨晚在我家门口晕倒。我不知道你家密码，也不知道你手机密码。”

　　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把她带回家，是件没办法的事。

　　祝今窈表情停滞几秒，思路终于清晰了。
　　所以，昨天那个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她把“邻居大哥”当成“靳崇”给轻薄了？

　　她倒吸口凉气，生平第一次产生换个星球生活的念头。

　　纯洁友爱的邻居关系就这么被她给毁了？
　　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和他和谐相处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将她做心理斗争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靳崇微微扬眉，有点刻意地提醒：“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这话莫名被他说出几分拨雨撩云的味道。

　　祝今窈心间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但很快被硬生生遏抑。
　　她惯会敷衍搪塞，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懵地啊了声：“昨晚怎么了？你家床挺软的，我睡得特别好，都没醒过。”

　　靳崇洞悉她的小心思，微微抬唇：“想不认账？”

　　“……什么账啊？”她迷茫地看眼手机，眼睛瞪圆，掀被子下床，语速快得惊人，“天哪十点了。我突然记起来我今天早上还有工作，先走了。昨晚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零帧起手，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靳崇收敛笑意，不再逗她：“吃了早饭再走吧。”
　　“不了，真有事。”
　　话落，她没敢看他，像一阵风般掠过他跑出去，跟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似得。

　　靳崇转身睨着她逃窜的背影，轻嘲地摇了摇头。
　　跑什么，他还能吃人不成。

　　提着一口气跑回家，祝今窈后背倚门，重重地舒出那口气。
　　果然喝酒误事，但这也不能全怪她，昨晚那几杯酒里，也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让她又无力又空虚，难耐了一晚上。

　　想到这里，祝今窈屏蔽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很快整理好心情，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还有场硬仗要打。

　　***

　　祝今窈说解约，并不是一气之下说着玩玩的。
　　她这两年演的戏全部都是公司自制的流水线古偶小网剧，粗制滥造，浮夸油腻，每次开播都能引发某站up主团建。

　　就算没有秦勉整这一出，难道剩下的八年，她都要演这些没有什么营养、不需要什么演技的烂俗剧吗？

　　女演员的花期并不长，她把最宝贵的十年签给了御海。
　　但好像并没有人把她的十年当回事。

　　祝今窈闭了闭眼。
　　突然觉得公司像个渣男。

　　签她的时候费尽心机、画下大饼，得到后就不珍惜，随意敷衍。为了分道扬镳，她还要付天价分手费。

　　花了半天时间，祝今窈整理好这两年公司给她安排的工作通告和结算的工资明细。
　　去小区门口打印出来，回到家，想起什么，给袁晴打了个电话。

　　“小晴，我记得之前有个学姐跟你关系特别好，她不是跟公司解约了，你能问问她在哪里找的律师吗？”

　　袁晴一愣，察觉出不对：“你要解约啊？”

　　“嗯。”
　　“你别冲动啊，虽然御海给的资源确实不怎么样，但至少有戏拍啊，现在可是影视寒冬。”
　　“不全是因为这个。”

　　见她不想多说，袁晴心照不宣地不再多问：“那我给你问问。”
　　祝今窈松了口气，道谢。

　　晚上，祝今窈坐在电脑前，搜索艺人解约的案例，正盯着屏幕发呆，突然听到一阵门铃声。
　　握鼠标的手指顿住，她起身去开门。

　　透过猫眼瞧见那个清瘦身影，祝今窈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深吸口气，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