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被拐卖的少女如何自救》林泉高致

3、立庙

　　戎月最近总是照镜子。
　　她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戎月还是秀娘了。

　　一开始她总是在穿着秀娘皮的时候把自己当成戎月，兰弈就捧着她的脸，对她说：“秀娘，你脑子糊涂啦？哪里来的什么月娘？蟒仙洞自始自终就你一个夫人啊。”
　　脱下秀娘的皮，她又感觉自己不再是戎月。兰弈说她矫情，穿了几天别人的皮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蟒仙洞里阴冷寒湿，戎月总感觉丝丝水汽透过皮肤，浸漫入骨。只有套上那张温暖的皮，她才感到暖和一些。
　　她对着镜子梳着秀娘的头发，感受秀娘的温度。

　　“秀娘，为夫有事相求。”兰弈抱着‘秀娘’，尾巴缠住她的腰。
　　‘秀娘’面色潮红：“嗯？”
　　“为夫修炼这些年，积德无数，可上天无眼，至今不能飞升。”
　　‘秀娘’眼巴巴看着他。
　　“所以为夫想在山间立一座庙宇，也好让山里群妖看看为夫的功德啊。”
　　“我一介女流能帮仙君做些什么呢？”
　　“秀娘你会写字啊！”兰弈摇着‘秀娘’的肩膀说，“你给我写一篇‘蟒仙修炼大赋’。让那些参拜的善信们都知道我的德行！”

　　兰弈选了离洞府不远的一处山峦层叠如水波荡漾的地方，堵了山中的溪流，让群鬼挖水渠，溪流聚成一处小湖。光天化日之下，群鬼披着各类山间生灵的皮，在小湖伐树木、挖地基。
　　万事俱备之后，鹤鬼说地基是鬼打下，对兰弈得道有害无利，除非找来两个凡人——最好是男童——砸烂了血肉，埋进地基里，方可保蟒仙庙无臾。
　　那以后，山里的猎户、路过赶考的书生、避世隐居的道士僧人、躲进山里逃避重税的农户都发现山中水流改向，风水变换。近日更是有两个偷跑进山的男童没有找到，山下的居民人心惶惶，道士说山里出了妖精，要请人除妖了。

　　“哟，这位是秀夫人还是月夫人啊？”鹤鬼看着戎月的背影，阴阳怪气地问——如果不是戎月，秀娘的皮还穿在鹤鬼身上。
　　“随你怎么叫。”
　　“那，夫人，”鹤鬼眼神贪婪地打量戎月，“仙君叫你把洞府上下打理一番，预备搬去蟒仙庙了。”
　　戎月未置可否。
　　“哼。抢来的贱人还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戎月抱着一堆衣衫预备烧掉，层层布料中抖落出一本书。
　　“乙未年正月二十三，蛇妖洞府四通八达，或可尝试逃离，褚秀记。”
　　褚秀是谁？戎月摸着自己的脸，两个年轻姑娘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其中一个握着另一个的手，说：“逃不出去的，他不会放过她。”
　　我是谁？我是褚秀还是戎月？
　　密密麻麻的字迹，曾经那个离家的姑娘是在怎样绝望的出境之中记下这些的呢？
　　我没读过书，我不该认得这些字的啊。戎月摸着脸上不属于自己的皮：“因为透过你的眼眶，所以我也能看懂你的心了，对吗？秀姑娘？”
　　褚秀再也无法回答她，只有在斑驳书页间，才能依稀窥见褚秀渴望自由的双眼。
　　“洞里还有个女人，已经被蛇妖折磨疯了，见人就躲。”
　　“她叫兰弈？！她才是兰弈？！”
　　“蛇妖不识字，他觉得兰弈姑娘的名字上得了大雅之堂，才套在自己头上。”
　　“我今日又被抓回来了，但是不会放弃的，我褚秀一定会回家。”
　　“阿爹阿娘，这山里好冷啊，秀儿好想你们。”
　　“今日是秀儿及笈，可惜见不到阿爹阿娘。”
　　“差点被发现了，还好蛇妖不识凡人文字。”
　　“蛇妖和山里陆道人不和，或可引起二人争执。”
　　“蛇妖冬至闭关，或可借此机会逃走。”
　　“山里有道士，他们一定会帮我的！”
　　。。。。。。
　　“那蛇妖杀了那个女人，他让我披上她的皮，我死也不会穿。”
　　“你一定要记住，你是褚秀，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我逃不出去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他居然又抓来一个年轻姑娘，我活不长了。”

　　眼泪从戎月的眼里流出，滑过褚秀长满尸斑的面庞。戎月用手背擦去褚秀面皮上的泪痕。
　　“秀姑娘，我们再试一次吧。这一次我们一起逃出去。”

　　戎月拿起笔，在石头上写下褚秀和自己被绑架的遭遇、蛇妖与山间孤魂野鬼勾结、蛇妖屠杀山下孩童。。。。。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笔搁回笔山上，戎月唤来蛇妖手下一个野鬼，让他去把这篇“蟒仙修炼大赋”原封不动地刻在蟒仙庙的墙上。
　　真是可笑，满山遍野的妖精鬼怪，各个神通广大，居然没有一个识字。那些妖精见了那篇所谓的赋，只会梗着脖子问：“这写的什么？”
　　“这写的什么？”蛇妖指着石头问戎月，后者惨灰的面色露出一股阴翳。
　　“当然是赞扬夫君的丰功伟业。”

　　那些‘丰功伟业’被刻在蟒仙庙的围墙上，还刷上了金漆，一些识趣的小鬼们成日坐在庙外抄写，说抄完回家祭拜，定能功力大涨。
　　蟒仙庙的香火越来越旺盛，吸引了山下的道士。
　　他们举着幡子、背着桃木剑来的时候，戎月正在庙外描掉漆的金字。
　　蛇妖带着一堆鬼怪出来迎接，两拨人相敬如宾，几番吹捧之下，仿佛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来。
　　“墙外是仙君的事迹，各位不妨一观。”戎月生硬地打断他们的谈话。
　　道士、妖精的目光齐刷刷汇集在戎月身上。
　　那些道士看了一眼墙面，眼神交换几番后，居然把一个牌子递给蛇妖。
　　“我等已经验过，此庙乃是正统，可惜外墙风水不和，我等助你拆了这外墙。”
　　“山下城隍念大人治理山中孤魂有功，特地将立庙的牌子补给大人，大人来日得道之后，记得多多提携我们这些旧部。”
　　外墙被拆引得蛇妖心中十分不悦，但如今得了正统，他也不好直接打山下道士的脸面。

　　戎月终于知道为什么山里有道士，褚秀还是没有能够离开。
　　在这山里，绑住她的远不止蛇妖一个。漫山遍野的妖、自诩正统的道士，甚至山下的城隍，他们合力困住山中的每一个孤女。

　　庙里那炉鼎的香灰越积越多，某天，蛇妖在法会上宣布，自己不日就要渡劫飞升了。顿时群妖乱舞。蛇妖深情的拉着戎月的手，说要带着夫人一起做神仙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