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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   方陆死了。
      死之前的一字一句刻进我心底愈不了的伤口。

      我躺在已经没有气息的方陆身边。
      手指轻轻拂过我为他铺就的蓝海。

      握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现着“亲爱的妈妈”五个字。
      我没有犹豫地接听起来,通了之后又讲不出话来。

      “喂?您好?”女人客气的语调传来。
      我闭口还是不言,听着那边的对话。
      一个外国男人询问是谁,女人用英语回答不知道。

      然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原来方陆的父母离婚了。
      相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时也是真的不爱。在方陆跟明明一样大的时候,他不再恩爱的父母离婚了。
      紧接着方父陆母陆续出国,留下方陆一个人在国内跟着叔叔生活。

      我跪在床头柜前,翻看方陆这些年来自己写给自己的家书。
      里面字字诛心。诛方陆这么多年的心。诛我痛决枯竭的心。
      我痛我的坚信。痛我的固执。痛我根本不了解方陆。

      眼泪一直不断。此刻更是决堤。
      我哭出声来,紧紧抱着方陆的蓝色围巾。还有他的手机,还有他单膝下跪时会向我递来的戒指盒。
      我没有方陆了。
      我只有这些了。

      月光透过窗,照在我的身上。
      我拿起画笔,靠在床边,在方陆的无名指上也“戴上”属于他的戒指。
      我啊,还是不愿相信。

      我再次躺回方陆的身边。
      打开盒子,替我们交换戒指。

      地上太冷了。
      还是床上暖和。
      我替方陆系上蓝色围巾,又掖了掖被角。
      温柔地看着在蓝海里的方陆,发觉他实在躺地僵硬。
      我走向床的另一边,拿起我的枕头塞到方陆背下。我边这样做,边无声流泪。
      我害怕吵醒方陆。
      再回到方陆的面前,他现在能侧着身,对着窗外了。
      我在床边坐下,将头依偎在方陆的手心。

      我们曾一起在蓝海里。
      现在,方陆在海里,我在海边。

      我们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相扣。
      我不能永远和方陆在一起了。

      收拾完卫生间,我擦起客厅的地板。等擦到放着大熊玩偶的那块地板时,我又爬起去整理放着明明玩具的房间。
      一边往架子上放,一边难忍泪意。
      我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这些沾有方陆气息的东西。

      拖着身体来到挨着的客房。里面各处都蒙上一层灰尘。从来没有人住过的房间,没有一点生气。
      但我开始有了动力。我要让方陆生活在一个有生气的家里。
      做完一切。我还是感觉不到累。

      夜深人静,我提着三四个黑色大袋准备下楼去。
      正准备跨出门时,我如往常一样不舍地回头。这次看到了在客厅踱步的方陆;看到了他在大熊玩偶旁蜷缩成一团;看到了密码声一次次响起时,他低着的头从手机屏幕上离开;看到了坐在主卧室床上的方陆,手里攥着拨打不通的手机……方陆在临死前,也没能听见他母亲的声音……
      我眨下眼泪,走到电梯门口,装着白毛巾和杂七杂八的黑色袋子轻飘飘的。沾染了红的那些毛巾我没扔,用漂白剂泡过之后晾在浴缸边。

      “28楼到了。”
      冰冷的电梯提示声响起,我才发现坐了倒梯。
      等待电梯门自动关上的那刻,走进来一位老奶奶。

      我没有打招呼。
      数字跳动到18层。
      “好久没见着方医生了,他还好吧?”老奶奶憋了很久的话还是问了出来。
      我弯着嘴角点头,歪头看这位老人。
      这是住在方陆楼上的老奶奶。方陆经常帮她提东西,一来二去,等每次在电梯遇见的时候,奶奶都会给他塞一个小蛋糕。

      现在那个蛋糕举在我的面前。
      我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不敢去接。
      “放心吧。会没事的。”奶奶将蛋糕塞进我空着的手里,在出电梯前温柔拍了拍我的左肩。

      方陆死后的第一天,我开上自己的白车回到父母家看明明。
      小家伙两天不见我,都有点不认识我了。
      我放下想要拥抱的手,让他回到了他的画板前。

      母亲站在门口让我留下吃饭。
      我摇头说还有事。在母亲又开口之前,我来到明明身后向他告别。
      “妈妈要走了。”我亲吻起明明的脑袋,忍着想流泪的冲动。
      “方——方——”
      明明昂着脑袋看我,小手扯着我脖上的蓝色围巾。
      方方回不来了。
      我捂着嘴,靠着明明的背蹲了下来。他一脸天真地被我抱在怀里,伸手来摸我埋进围巾里的脸。

      “您的车我还需要用几天。”在离开前,我向坐在客厅的父亲说道,“谢谢。”
      父亲没有言语,摊开的报纸遮盖了他沉重的脸。

      我回到方陆的公寓。
      将热好的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又放下一块蛋糕。
      然后关上卧室门。将方陆留在安静的蓝海里。

      我坐在客厅,桌上摆满了买来的牛奶和蛋糕。
      我也喝着牛奶,啃起蛋糕。
      方陆的手机摆在一旁。满嘴的蛋糕,我喝下牛奶想要一口咽下。从喉咙深处上来的情绪让我觉得恶心。
      我捂嘴不让自己吐出来。拼命咀嚼蛋糕。又拼命喝热牛奶。

      终于吞完。我拿起方陆的手机,按下播音键。
      “不要哭,沈叶。”
      是方陆的声音——
      “对不起,沈叶。”
      “没能和你一起看初雪。”
      说完这几句,他停了下来。耳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我的父母没有给过我很多爱,但好在给了我很多钱。你是个好母亲,明明是你的骄傲,你也是明明的骄傲。”
      良久,我咬着手指等着方陆的声音响起。
      “你是个好记者,你真的一直在为你的梦想而努力。我为你感到骄傲。好好活下去,和明明一起。
      对不起,我爱你。”

      方陆真的做到不在意,只要我相信。
      他知道我不信前世今生。所以在遗言里,没有提他想要的来世再相爱。

      方陆——
      方陆——
      我抱着手机倒在沙发上。捂嘴痛哭,不敢发出声音。
      从胸口汹涌而上的恶心已经咽不下去。
      我跑到客厅旁的卫生间,听着水声呕吐起来。

      冷水打湿脸,我看着洗手台上那把冰冷的小刀,它本不属于这里。
      我要将它交到它的主人那里去。

      一连六天,我在报社与公寓的路上来回两次。在报社大楼前每次在蓝色车里坐上一小时。
      早上,我拿走床头柜上没动过的牛奶和蛋糕。
      晚上,我放下新的热牛奶和蛋糕在床柜头上。
      其余时间我要和方陆在一起。看他消失的血色,看攀上他掌心的斑点。
      这六天来,我好像老了60岁。和方陆过完了我们的一辈子。

      好几次,我在客厅沙发上躺着。
      听见方陆唤我的名字。
      等我惊醒过来,身边还是空空荡荡。

      对我来说,死人不可怕。
      不能再见所爱之人才可怕。

      时间来到第七天。
      我照例在床头柜上放下牛奶和蛋糕。
      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浓眉。他看上去那么凄美。
      我将方陆的手机放回他的身边。
      然后我哭了起来。看着因我而不得安息的方陆——世间任何都照不亮他惨白的脸。
      对不起,方陆。原谅我的自私。

      蹲守在报社大楼前,疯狗又在这里出现。
      他被保安架着,从大楼里扔了出来。
      骂骂咧咧的同时,又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我打燃引擎,忍着痛心跟上疯狗的黑车。

      车子开出一段时间,疯狗还是发现了我。
      我在大街上步步紧逼,几经兜转。疯狗被我逼上开往大桥的道上。

      寒风拍打在脸,我听见疯狗在前面大喊。
      “你疯了啊!”
      彭——
      车子相撞的那刻,长发停止了飞舞。我甩掉含在嘴里的发丝。
      额头上的鲜血流经在我结痂的掌心。

      疯狗被我拖拽在地上。他伤得比我更重。
      我指着他那辆冒着白烟的车头,问起我的杰作。
      “怎么样?送你的大礼还喜欢吧?”
      “你这个疯子!”疯狗叫了起来,“那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跟我作对。”
      我知道他在说诬陷我作假证的事。

      我不听。只顾介绍我的杰作。
      “你挺蠢的。为了你,我特意开了不同颜色的车来跟踪,就是怕被你发现。现在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聪明了,还是说你压根没在意。我错了,你的脑子就是坨浆糊,你也是个没有人性的东西。”
      我的确错了。大错特错。
      从寺庙离开的那天,我错在将那把刀带走。错在没有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我扶着头,挥刀在疯狗的身上。
      每划一道,他就惨叫一声。
      看他捂着手脚痛骂,我站定在他头部的地面。
      “痛的滋味不好受吧。”

      疯狗开始爬,想要爬到我的对立面。
      我也跟着挪动脚步,听他无力的自我辩论。
      “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一切了?
      沈叶你不能对我做什么。你就不怕让你那曾身为人民警察的父亲蒙羞吗?”

      “蒙羞?”
      他真是不要脸。为了让他闭嘴,我抓过他的肩膀又将他重重甩回地上。
      听着疯狗躺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叫声,我有点烦了。
      将刀加上他的狗脖。

      “你说的对,但也有错的。
      对的是——我的确挽回不了。
      错的是——我现在就能切断你的脖子!”
      我看着刀面慢慢刻进脖子。仿佛看见方陆拿着刀正结束自己。

      “我求求你。放过我。我爸还在医院躺着呢——从此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任何人的面前——”
      疯狗害怕的大喊让我拿着刀的手开始颤抖。
      “我保证!我发誓!”

      你保证?!你发誓?!
      那你让方陆活过来啊——他没有从此了。
      我们拉过勾的誓言——谁又来兑换。

      我恨自己。我想起了明明,想起母亲白了的发丝,想起父亲沉重的脸。
      刀从脖子上离开。
      我念着方陆说过的“好好活下去”。我恨自己下不去手。

      疯狗看着眼前这个发了疯的女人,捂着脖子向后爬。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天空三声雷鸣,我对着所有人喊起来。举起刀对抗起这个世界。

      “为什么你们就能活得好好的——
      不被世人所承认的好人就不是好人了吗——
      该死的坏人的命是命——
      你父亲的命是命——
      你的命是命——
      他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也有父亲,他也有妈妈。可——”

      头又开始痛起来。我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鲜血从疯狗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看见可怜的方陆一人坐在冰冷的地板。

      可方陆只有我了。
      我丢掉刀往车跑去。
      我带上我。只有我。
      我要在还能看见方陆的时候,一直,一直,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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