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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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我们仨”画框站在客厅里。看人们在房间里进进出出。
这是第一次这么多人来到方陆的公寓。
楼下停着警车和救护车。还有拥挤的人群。
人群中有人抱着花，有人举着手机，有人在交头接耳。
世人挤满在那小小天地里，承认了好人的一生。
母亲陪在我身边，向我嘴边递来热水。我摇摇头表示不想喝。
主卧室门发出被撞击的声音，惊地我身子一颤。我抓起母亲抚摸我凸出骨骼的手。
母亲有些为难地望向门口的父亲。
父亲看着我闪着泪的眼睛。转头招手让抬着方陆尸体的警察停下。
这次我走了过去。
抱着画框，我蹲在盖着一层白的方陆旁边。
隔着白布，我伸手抱住方陆。贪恋这最后一次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我不再固执。我已经够自私。我不能让方陆再受委屈。
我取下手上的蓝色手套，为我的方陆戴上。
冬天太冷了。
然后我伸出小拇指，勾起方陆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方陆，我们下辈子再见。下辈子换我先爱你。
但我要留下你的蓝色围巾。
一个月过去。
山里的冬比过去的每一年都要冷。
缕缕香烟飘上房顶。
燃烧着的线香插在香炉中。在方陆的骨灰盒前，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默念起经文。祈祷着方陆的灵魂能去向天堂。
如果能回到这里，再念上一年都行。
一辈子也行。
念完经文，我又发起呆来。
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盯着墙上的“我们仨”画框。想着骨灰盒里放着的——方陆的戒指。
关上木门。
我扶着木头围栏下到民宿一楼。
楼梯的窗户上，是父亲和明明在钓鱼的画景。
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我的生日宴。刚走进去，母亲就将挽起袖子的我赶了出来。
无事可做的我走到民宿前的空坝上，远远看着钓上大鱼而欣喜大喊的父亲和明明。
以前的老板娘这时来到这里，一脸热情地向我递过来一箩筐的冬季蔬菜。
“这是才从地里弄来的。希望你们别嫌弃。”她带着口音的客气让人觉得安心。
“谢谢。”我接过这些冬日里的新年礼品。看见一片青色下藏着的橙红。
“这胡萝卜更好咧。清炒炖汤都好吃。”老板娘朴实的笑容向我扑过来，“听您父亲说，您还是个记者咧。”
我没有马上回答。端着东西的右手隐隐作痛起来。
“是的。我以前是个记者。”我想起方陆对我的骄傲。
“真厉害啊。听说当记者的脑子都可好了。那您先生呢，他是做什么的，大过年的也不见在啊？”
“医生。”我没有犹豫地对答，“我爱人是个医生。”
“那也好厉害啊。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死”这个字的咬音听上去轻飘飘的。我再次道谢一声，向这个纯朴善良的山里妇人说了句“新年快乐。”
方陆说的没错。他的父母给了他很多钱。从年少求学到毕业工作，在方陆27岁时，他搬进那间公寓；从小攒下的零花钱用来买下了这间民宿。
剩下的钱，留着让我和明明好好活下去。我知道除了这些，他还想给我们很多很多爱。
晚餐早早开始。父亲提着他的战利品走进屋里。
父亲钓鱼技术很好。餐桌上的红烧鲫鱼，母亲烧得最好。
我不知道方陆的钓鱼技术如何。但方陆的厨艺很好。
吞下的胡萝卜块，在我胃里翻搅起来。这没有方陆炖的好吃。
残羹剩饭还没收拾。
黑暗中，母亲协助着明明端出我的生日蛋糕。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给我唱起生日歌。
趁着烛光，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竟不知许什么生日愿望。
再睁开眼，看见明明张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蛋糕。
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和方陆的眼睛好像。圆润的眼睛像夜空，眼尾略微上扬，有着不明显的卧蚕。
我抱过明明。让他来吹蜡烛。
他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最后在父母的拉动下，才撅起嘴吹灭了烛火。
电视里传来新年钟声。不远的村野有人点响爆竹。墙上挂着的时钟也指向零点。
就这样，我们过完了这一年。
我也过完了我的35岁生日。一个没有方陆陪在身边的生日。
我又开始难过起来。
父母陪着明明看起春晚。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盯着从公寓里带来的那个时钟。它又完整无缺地，被修好挂在这间民宿里，不觉疲倦地转动着时针，游走在时间的圆圈里。
那也是代替方陆继续存在的圆圈。
我难忍难过的心情。想起等到了45岁，55岁，65岁——都不会有方陆陪在身边的生日。
我起身离开应该开心和热闹的节日氛围。站在为方陆而留的房间里，在他面前放下一杯热牛奶，和我的一块生日蛋糕。
在打开的柜门前，我摸起挂着的，属于方陆的那条蓝色围巾。
不敢摸得太重。怕碰得它太痛。
我收回手，摸起耳边的蓝发。将头埋进我为自己染成的小小蓝海里，想要感受方陆的轻抚。
正打算关上柜门。转头看见一片雪花落在窗前。
初雪来了。这次也要许一个方陆知道的心愿。
初雪真的来了。
我走在已经垫上一层白雪的雪地里。听着从脚上传来的吱吱声。
当一阵风吹来。掀起我的蓝色围巾。将我的脖颈围地更紧。
我等待的爱人来了——
我站定脚步，张开双臂。闭眼去探那双手来的方向。
雪下得更急了。片片落在回忆里。
方陆温暖的手揽紧我的腰。我将头埋进他熟悉的怀里。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离。
风又吹来。相拥的两条蓝色围巾在这片雪地里没有影子。
白雪遮盖了大地。
小小的我躺在大大的画面里。漆黑又明亮的夜空里，飞上天的烟火里闪烁着几颗星星。
“生日快乐，沈叶。”
我听见夜空飘下这样的声音。那是来自天堂的爱人吧。
“谢谢你，方陆。”我举起手来，渴望着方陆的回应。
“我爱你，方陆。”
弯曲的小拇指。一片雪花摇摇晃晃。落在我们的戒指上。
我没有哭。只是有点难过。
灿烂烟火点亮夜空，所处的世界一片璀璨。
“新年快乐！”
“我会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