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过勾的》冉生竹

14、（十四）

　　在去往XX医院，誓要揭开贾医生伪善面具的那天中午，窗外阳光格外地好。
　　我想，这是一个好的征兆。我坚信着。

　　我收拾起将要证明方陆清白的物品。
　　两部手机，无线针孔摄像头，笔记本，我的医疗卡，口罩，手套——够齐全了。
　　——为以防万一，还备上了一瓶辣椒水。
　　将这些装好后，我端着一杯热牛奶往后退，退到了客厅的落地窗边。趴在地上，终于看到前一晚被砸飞的资料袋。

　　我蹲在地上，翻着资料袋。
　　好像还差了个什么——我正这样想的时候，方陆从主卧里出来了。
　　我赶忙跳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
　　“早啊！嘿嘿！”

　　方陆刚刚洗完澡，拿着白色毛巾一边擦着湿发，一边走向我。

　　“不早了。”
　　方陆伸出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头，他揽住我的腰，“午饭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背着双手，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方陆真好看啊——是个美丽的卷发少年！”
　　看着他已经愈合，不见那道伤口的下巴，我笑地僵硬，“就是差点被我给毁容了。”

　　“你等会要去哪儿？”
　　虽有预料，但我还是一下被方陆的发问吓住。

　　我拿出藏在身后的资料袋，不敢看方陆。
　　侧头看着挂回墙上的时钟，不是为了确认是否到了出发时间，而是回忆起昨晚失控的方陆。
　　我害怕伤害方陆。
　　落到地上的时钟坏掉了。上面的时间永远停在了晚上11点27分。

　　时钟正下方，“我们仨”画框摆回那儿。是完整的，也是不圆满的，那上面还没有被方陆画上我的戒指。
　　我害怕失去方陆。
　　我将头埋进方陆的怀里，用还紧攥着资料袋的双手抱紧他，等待爱人对我的发落。

　　“这样你就能相信我了？”
　　白色毛巾下 ，方陆卷曲的头发遮盖住他的眼睛。
　　我望着爱人的深海。我不会骗方陆。我心疼起方陆。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我一直相信你。
　　而现在我是为了我们。
　　该被停职的是他，该被世人唾弃的是他。
　　你是无辜的，是清白的。你是好人！”

　　方陆笑着，然后将我问到失语。
　　“那不被世人所承认的好人就不是好人了吗”
　　我看见在他褐色瞳孔里——我张口结舌的表情。

　　我无法回答。
　　我回答不了。

　　我攀上方陆的肩膀，心疼起他凸出的骨骼。
　　“我相信你，方陆。我从一而终地相信你。
　　我要让世人也相信你。
　　方陆，我爱你。我也太想从一而终地爱你。前提是我们得永远在一起。
　　而我将要去做的这件事，就是为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听到“我爱你”，方陆空洞的眼睛终于闪出光亮。
　　他紧紧抱着我。
　　“可我想我们现在也在一起。”
　　接着他小声嘟囔着。
　　“每天待在这里，最期待的就是你的到来。
　　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拍拍方陆单薄的背。与他面对面。
　　慢慢地亲吻他的眉毛，他的鼻梁，他一深一浅的酒窝，他张开又合上的嘴巴。
　　“画画吧。”我离开想要继续缠绵的方陆的唇，“等你画好一幅画，我就回来了。”
　　方陆了解我。他也尊重我。
　　“好。那你可要快一点。”

　　站在门外，我笑地坚定，“等我回来。”
　　方陆在门内笑得有些勉强。那个时候我以为，我马上就能回来，然后和方陆一起等待初雪的降临。
　　我亲手关上大门，离开方陆的视线。没有想到这是我与方陆的最后一面。

　　坐在车里，我紧张地竟有些发抖。旁边的小真拉了拉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放下在方向盘上的手。与小真各自准备起来。
　　“嗯嗯好，等我们一过去你就开始。我弄好稿子后也会发生传送给你。”我举着手机，感受着右手上伤口传来的阵痛。
　　电话那头正要挂断，我抢在嘟嘟声响起之前，“谢谢你，吴雪。”
　　吴雪笑了一声，“不是说了我罩着你嘛。”
　　我也笑出声来。紧张的心情又轻松了几分。

　　我们整装待发。
　　穿上童装的小真天真活泼，看上去跟一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无异。
　　小真的上衣兜里是与我正在通话的手机，在裤腰内侧严实藏着针孔摄像头。
　　我也戴上口罩手套，下车就往XX医院而去。

　　我还是有点紧张，差点忘记锁上车门。我边掏车钥匙边在心底骂了一声。

　　站在蓝色车前，我看见乌云飘在蔚蓝的车顶。
　　我转头，看着天空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XX医院的楼顶。
　　天气骤变，我有些心急。
　　小真在我身后，为我们打气。
　　“老天爷都不给那个畜生脸面。
　　沈姐，罪恶之力将被我们铲除。阳光会再次照耀大地。”

　　我坚信着小真所说的“阳光会再次照耀大地”。
　　走在医院大楼前的广场，远远地，我与坐在白色车里的吴雪对视点头。
　　当天儿科门诊两个值班护士，一个被我用钱打点。她看到我戴着的蓝色手套，眼皮一沉，“进去吧。”
　　一个主动找上我。
　　“我不想再助纣为虐，我也是一个母亲。方医生是个好人，贾仁义用他的为人师表和德高望重欺骗了所有人。”
　　“——您放心，贾医生一定会给您孩子一个好的治疗方案。”
　　一脚踢倒贾医生，我拿到我要的证据。在走廊上与那个护士擦身而过，完成我们的交接。

　　跑到蓝色车前，我终于瘫倒在地。
　　我跪着向小真道歉。
　　我不屈跪强权，不诚跪神殿。
　　我跪世间还存在的善意正义。
　　我要替方陆跪着活下去。

　　小真拽起我的胳膊，让我赶紧上车。
　　我再次道谢一声，抓着手机和摄影头爬进车里。

　　吴雪在此时驾车也停好在我的对面。
　　我很快整理好文字，眼睛快速扫视起来，从标题“真正的衣冠禽兽贾仁义与XX医院猥亵儿童案”——到落款“吴雪”。
　　我不允许有差错。
　　成败在此一举。
　　我不会有差错。

　　“喂？”吴雪在电话那头焦急喊起我的名字，“沈叶！”
　　“还在发送。”我焦急的目光从后视镜里离开，开始紧张起屏幕上一直旋转不停的圆圈。

　　快点啊——
　　眼珠在屏幕和往医院方向去的疯狗身上来回移动。
　　再快点——

　　“你网太差了。”听着吴雪同样也焦急的询问。
　　“我这边影像都已经好了——我过去！”
　　“不行。”我冲着说这话的吴雪猛摇头，“很快就好。”

　　我不能再要求其他。
　　吴雪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帮我，我不能再求其他。

　　佛啊。原谅我不虔诚的心。
　　求佛祖。我只能求佛祖。

　　终于发送成功，接下来的就交给吴雪。
　　看着吴雪冲我再次点头那刻，我喜极而泣，也不忘打燃引擎。
　　我们一前一后。吴雪驾车往左离开，我打转方向盘往医院而去。

　　医院门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多么熟悉的场景。
　　我坐在车里。看着那位贾医生被人们唾弃，灯光照在他丑恶的嘴脸。
　　那张在摄像头小小画面里的丑恶嘴脸此刻还在伪装。
　　但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假惺惺的鞠躬道歉，被人一脚踢中裆部。保安将愤怒的人群拉散开来。

　　我拨打起方陆的手机。
　　“我马上回来。”我像一个在放学路上做了件好人好事的小学生雀跃着。
　　“方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
　　“怎么有点吵？你在哪？”方陆在电话那头问着。
　　“昂，超市满减打折。”我想先回家，在方陆的怀里再说起真正的好消息，“还送鸡蛋哦。”
　　我准备挂掉电话，又想起出门前放在餐桌上的热牛奶。
　　“已经喝了。沈阿姨放心。”方陆在那边夹着嗓子。我听见画笔擦过画纸的声音。

　　我将心满意足地离开。
　　抬眼看见刚刚消失的疯狗从人群中离开。

　　我带着好奇心，下车跟了上去。
　　在拐角处，听见他和某人打着电话。
　　“好好好——我马上想办法，您放心。
　　我一定能让贾教授少受些牢狱之灾。
　　贾夫人，那个——下一笔钱什么时候能打给我啊？”

　　疯狗果然是贾仁义的走狗。
　　我小心将手伸进兜里。

　　对方好像在骂他。
　　疯狗握着手机点头哈腰。
　　挂断电话，疯狗靠在墙上垂头跌坐在地。

　　他接起另外一通电话。
　　“好了妈别说了。钱——钱——钱——我已经在弄了！你别问了——”

　　在疯狗继续发牢骚的时候。
　　“喂！”我拿起辣椒水喷向他的狗眼。
　　疯狗扔掉手机，用手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教训完狗，我回到了方陆的公寓楼下。
　　地下车库没有空位，我只好将车停在公寓外的停车场。
　　走行经过小区门口时，看见超市还真在打折。
　　我打算进去买一瓶鲜奶，还给方陆带一个小蛋糕。
　　然后在一打开公寓门的时候，我就要告诉他竟有这样的巧合。
　　在方陆吃下一口甜甜的蛋糕，心情更好一点时，我歪着脑袋对他得意起来，“都说了我能够未卜先知嘛。”

　　我拿着蛋糕和牛奶排在结账的队伍后。四下闹哄哄地，我没有听见电话铃声。
　　等结账的时候，我才看到未接来电。
　　我提着袋子边给吴雪拨去电话，边往公寓奔去。

　　到了电梯口，吴雪终于接了。
　　“你快看微博。”吴雪不太冷静地说，“疯狗诬陷你作假证，还扒出你父亲来说辞。”
　　“现在怎么办？
　　好在我发出的报道已经被转载过万，很多媒体也在跟踪报道了。
　　我们现在还需要做什么？”

　　不顾吴雪在电话那头的呼喊，我挂掉电话，拼命按着电梯按键。
　　想要跑上楼的双腿被我压制着。
　　27楼跑上去的话，还不如等电梯下来。

　　我们不需要再做什么。
　　我需要做的是赶快到方陆身边去。

　　盯着电梯慢慢变小的数字。我在原地跺脚转圈，拨打方陆的手机。
　　听筒里传来的阵阵茫音，让我开始害怕起来。
　　救命电梯终于来到，我扶着墙边强迫自己跑了进去。

　　我记不清在电梯里转了多少圈，求了多少次佛祖。

　　“你不能被牵扯到这里面！”方陆说过的话语，与电梯抵达楼层的提示声重叠在一起。

　　我打开大门，没看见站在门口的方陆。客厅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但客厅的窗帘被打开。
　　黄昏时刻好像来临。

　　我还是感到害怕地拖鞋进门，将牛奶和蛋糕放在桌上时，看见一旁是洗干净的杯子。

　　“方陆？”
　　我往主卧走去，等待爱人的回应。
　　蓝海一片平静。方陆的围巾缩在蓝海里，旁边是“我们仨”画框。
　　我拿起画框，朝关着的卫生间望去。
　　洁白的戒指映进我的眼底。
　　我抚摸起“我”手上的戒指，不禁笑起声来。
　　想起我和方陆在冬夜里等待初雪的傻模样。
　　方陆真的知道我的心愿——
　　我想要嫁给他的心愿——

　　我不舍地放下画框，打开卫生间门时，脑海里还在想象那时的方陆正拿着画笔，在我的无名指上“戴上”求婚戒指。

　　“方陆。”
　　我竟然很平静。
　　看着垂着脑袋的方陆靠在墙面。我还在等待他的回应。

　　他只是睡着了。那为什么要坐在冰冷的地板。
　　可地板上铺着白色毛巾。那为什么地板要铺满毛巾。

　　卫生间门因为惯性，一下击中我不敢上前的双腿。

　　方陆死了。
　　我跪倒在地，爬到方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