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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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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小湖有很多的话想和易颂说,所以许秋筠贴心地留给两人独处的时间。
他忽然灵光一闪,这该不会是易颂送出毛笔的原因吧?难怪易颂离世后要将毛笔赠送与我,原来是他现在知道了我们是和小湖一起从未来回来的,所以将毛笔给我是个最佳选择。
难怪啊,当初他一直没弄懂对方为什么要送这个,自己不擅长也不喜欢耍笔杆子。由于对方已经离世,自己无法作他想。
继而他又开始思索起灵祁川。
灵祁川许秋筠比易颂要熟悉,倒不是去过很多次,而是在某些去过的人口中了解过。
导致许秋筠病情恶化昏迷不醒的根源是反噬与契破碎,要想解决这一点,必然是要消除这两者,而灵祁川的净化功能恰好能做到这一点。
净化可理解为清除负面效果,若是寻常的伤,根本影响不到记忆。可那份契约在许秋筠体内碎成碎片,这里面包含了与江寻昼的连结,后来又被魂阵反噬污染,两者叠加,更是乱上加乱混为一团。
水潭内的灵气无法将它们分开,只能全部一起清除,和江寻昼的连结与记忆一并抹去。
过于直接、过于干脆。
这么一了百了的做法竟然还能留下病根,许秋筠唾弃上片刻就释然了,这附带的后遗症已经算是微乎其微了,自己不能再多要求什么。
至于为什么说“再去一趟灵祁川就能恢复记忆”,这可不是随意的猜测。
池水有净化的效果,可它终究无法净化自身。就像一块棉布,它能抹掉脏水,让桌面焕然一新,可同时它也需要拿水清洗,不然脏水会一直停留在棉布中。
同理,那些被洗去的污秽必然有个排出的去处,至于是哪,这得要去灵祁川看看才知道。
那儿有他丢失的记忆。
找到去向后便可通过一些手段寻回记忆,猜测有根有据,恢复记忆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点许秋筠顿时雀跃了起来,可瞧了眼走在他旁边的江寻昼,刚冒头的情绪很快又低落下去。
这个办法对许秋筠有用,但对江寻昼没用啊,他又没去过灵祁川,不可能像他一样能从那儿找回记忆。比起自己,江寻昼貌似才是更需要记忆的那个。
这件事真是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许秋筠丧气地望向江寻昼,后者若有所感地回视,食指和拇指捏着他的脸颊轻轻往上提,原本向下的嘴角被提起,变成了个微笑的模样。
见江寻昼眼里含着笑意,许秋筠感觉又被欺负了,把他的手拉下来就这么抓着不松开。
“怎么了?”欺负够了的江寻昼放过了他,手挣了一下随即十指相扣。
许秋筠犹豫了一下,把在想的事情告诉他。
江寻昼听得认真,表情没什么变化,眼里还是像化开的雪一样温和。
许秋筠说完后小心打量他的脸色,江寻昼没有让他等待:“我之前找过很多古籍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用。”
许秋筠啊了一声,他不曾知道江寻昼私底下做过多少尝试,一次次尝试后是一次次的失败,和失落。
他安慰的话还没酝酿好,江寻昼话锋一转:“所以我打算去不周山一趟。”
“……什么?”许秋筠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就和不周山扯上关系了。
“不周山是我诞生的地方,我想试着从那里找答案。”
许秋筠有些明白了,既然是身体自行封存了记忆,那便要到自身去找源头。要论江寻昼的源头在哪,那必然是他的诞生之地——不周山。
他有些高兴:“那我和你一起去!”
江寻昼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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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颂拿起笔,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下,看着手上的毛笔出神片刻,随即摇头失笑。
谁能想到呢,自己一直以来最喜欢,最常用的毛笔有了灵识,还化形成人来找自己了。
挺可爱的,就是胆子有些小,说话细声细语的。
小湖这比他简笔画还随便的名字一定是许秋筠取的,易颂暗自摇头,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给人取个诗意点的。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自己没有活到能看见小湖化形的那一天,不然许秋筠和江寻昼不至于要回到过去来找他,把以后的他揪出来问一通就完事了。
他没有慌张,反倒觉得理应如此。
和虔心修炼的人不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与修为相匹配的寿命支撑,自然是到了年纪就会离世。
加上身体原因,他很容易生病,时常被病魔困扰,这要是活久了,积累个十病九痛岂不就成了折磨么。整天看着下人心惊胆战地维护他的身体,易颂看着累,活着也累。
或许只有父亲母亲不这么想吧,他们在祠堂供奉时永远挂在嘴边的“保佑小颂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易颂听了十几年了。他们是最希望易颂去修炼的人,但自己始终不能满足。
不谈志向,这副身体,修炼都是个问题。
他没有非要撞南墙的决心,既然做不了就不会浪费时间,哪怕这件事关乎他的寿命,只是要让父亲母亲失望了。
易颂提笔准备写日志,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活许秋筠的事,已经很久没写了。
但犹豫了很久,毛笔最终还是被主人搁在了笔架上。
江寻昼陨落了。
起初易颂得到这消息后不是难过而是诧异了一番,张口就要质疑消息的真实性,这么强大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不能找不到就说是陨落了啊。
可给自己消息的是管家,这个精通各种符术、掌握捉妖界各色消息渠道、被父母派来保护自己的人,消息不可能有假。
什么“同归于尽”、“找不到尸身”、“没有一点气息”、“引来天雷”……种种词把易颂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在难过之后就开始想,等许秋筠醒来要如何告诉他这件事。
不说不行,对方醒来第一句就会问,可说了万一他接受不了身体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江寻昼活得好好的,回到了许秋筠身边。
尽管双方都失忆了,但他们还是在了一起。
那就好,易颂想,自己不用再发愁如何和还躺在床上那个“许秋筠”解释。
他不打算告诉对方有江寻昼这么个人,若将一切实情都说出来的话他无法确保自己做的这一微小的改变是否会带来连锁反应影响历史,要改变了历史轨迹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他可就罪过了。
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原样,当作今天没有任何人来访,自己只是待在书房。几天后等许秋筠醒来,自己会发现许秋筠忘记了江寻昼,自己顺势隐去他的存在。
伤只是阵法反噬造成的,等好了后许秋筠会告别自己,重新启程,将凶蚀那晚当作是路过施以援手,无辜牵连带来的结果,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重新提起笔,在纸张上一笔一划写下近来发生的事情。他刻意忽略了今天,对于今天的事只字不提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阳光照得窗纸发亮,写完日志的易颂伸手推开了窗。
前几日一直刮寒风,凡是他要去的地方都会提前关好窗,点上暖炉,这样想来,竟是很久没见过窗外的景色了。
站在二楼能看到不远处的街市,隐隐约约传来叫卖声。
那场人祸成了浮陵人民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尽管家园已经在重建,但那晚的惨叫与哀嚎仿佛仍在耳边回响。逃过一劫的人们无法长时间沉湎悲伤,因为生活还在继续。
血迹被洗去,浮陵重新焕发出生机。
烈日的暴晒抹去藏于暗处的阴霾,落在桌案平摊的日志本上,落在末尾那“今日无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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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到店里时已是傍晚,周子安自然发现三人消失了一下午,对于这种集体活动不叫上自己的做法他表示习惯,和陈知在客厅写了一下午作业后就去厨房做晚饭。
晚上小湖敲响了许秋筠的房门。
彼时的许秋筠刚洗完澡,开门时,未擦干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被他随手用毛巾一擦,香水沐浴露的气味迎面扑了小湖一脸。
小湖抬头看他:“那个……我可能要在这多打扰几天。”
因为不想一直麻烦许秋筠,吃完饭后她就出门在附近逛了好几圈,最后发现手头没钱,很难找到去处。去妖管局登记信息,办理的人类证件后天才能拿到,现在还是黑户的她寸步难行。
许秋筠不知作何回应,他压根没在意,也不觉得这是件需要特别来找他说明的事。
小湖见他没反应,以为他介意,顿时不安:“我找到去处会马上离开的。”
许秋筠看出她在想什么,语气有些无奈:“不用急,多添份碗筷的事,这里也不缺空房间。”这可是易颂他家小朋友啊,他要没照顾好易颂不得把棺材板给掀了来找他算账?
小湖抿着嘴,听到这才有了笑意,又想到什么:“主人给我取了个新名字。”
许秋筠竖起耳朵。
“他说跟他姓,叫易沐。”
“很好听。”许秋筠自嘲道:“比‘小湖’强多了。”
易沐也跟着笑,互道晚安后她就回房间了。
许秋筠在门口站了会儿,侧过头看着隔壁房间,几秒后抬脚走了过去。
由于没有敲门,许秋筠推开门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狐狸趴在地上的场面。
床根本容不下这只大型动物,即使趴在地上,狐狸的身体也快碰到房间顶端,好在房间还算宽敞,足以让他蜷着趴在尾巴上休息。
察觉到有人进来,狐狸睁开眼睛露出浅蓝的瞳孔,见到是许秋筠又把眼睛闭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休息,剩下没被压住的八条尾巴来回扫动。
许秋筠像是误入了什么圣洁之地,轻手轻脚把门关上,又轻手轻脚走到江寻昼旁边。
盯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似的坐在地上,把身子埋进白白软软的毛发里,就像一个拳头大的玩偶掉进了庞然大物中。
他摸啊摸蹭啊蹭,仿佛来到了毛茸茸的天堂。
他如梦似幻地想,让江寻昼住那么小一个房间着实是委屈他了,连变个原型都那么憋屈,不行,自己要再买个大房子,一个足以让大狐狸跑跑跳跳的大房子。
闭眼躺了会,许秋筠低声说:“我想明天去灵祁川。”
“……可以不去吗?”江寻昼的声音没在耳旁而是在脑海中响起。
许秋筠注意到他并没有张口,看来江寻昼能直接将声音传到他的脑海中。他直起身,定定地看着他,说:“什么意思?”
江寻昼没作声,他听出许秋筠声线有些不稳了,良久后反问道:“你知道在川水里把洗去的记忆复归有多痛吗?”
他去打探过,那和洗髓有着不相上下的痛苦。
白天江寻昼听到他说要去灵祁川那一脸淡定果然是装的,许秋筠反而轻松地笑着:“知道,但这是我要承受的。”
“你可以选择不承受。”江寻昼语气难得强硬。
“那谁来替我承受,我也没了过去和你有关的记忆,那些你都帮我记住吗?”许秋筠轻飘飘把话推了过去。
他没有因为江寻昼的话生气,因为对方在关心、担忧他。
“很久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帮薛修杰找苏塘。这些事不会给你带来不可控的因素,所以不需要管,觉得没有必要。”
“但你还是帮我去做了。”
江寻昼没有作声。
许秋筠是个有想法有原则的人,江寻昼又何尝不是。经历不同、认知不同,从青年时期就几乎定型的观念怎非是他人三言两语就能动摇,两人都不会去要求对方和自己理念一致。
“所以你会尊重我的意愿对吧?”许秋筠问他。
江寻昼已经知道他在铺垫什么了,他本可以说不,去拒绝许秋筠接下来的要求,但他做不到。
他不能强迫他去违背自己的内心,他本该潇洒,无所顾虑地去做想做的事情,不需要和谁商量,更不需要去征询谁的意见,哪怕是他。
但现在许秋筠在征询他的想法,这意味着自己的答案会成为他衡量的一个重要砝码。
看他没有回答,许秋筠继续道:“你也有要去的地方,拦着我算怎么回事。”
凝固的空气在抵抗,江寻昼清楚地知道拖延并不会改变许秋筠的想法,很轴,谁劝也不听,对方把心里的固执摊开让江寻昼重新认识他。
许秋筠向前靠在他身上,即便刚才的对话好像在吵架,江寻昼现在估计脸色不太好,但他仍旧能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靠近时用尾巴圈住他,给予他温暖。
许秋筠笑了,和他说:“我很喜欢你,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很喜欢。我会想去了解你的过往,想知道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光都做了些什么,当下的感受又是什么,这些都是我曾经拥有并且珍藏的回忆。”
自己丢失的东西那就自己找过来,许秋筠想,如果他失去的是其他记忆,或许他就没有了迫切去寻回的急促感。
少了几年时光并不影响生活的继续,对他来说找不找回没什么差别。
但那份过去冠上了江寻昼这个前缀,用粗糙的针线缝合创口长出新的血肉,多了份名叫江寻昼的意义。
“我想亲自拿回来。”
“也想你恢复所有记忆来见我。”
许秋筠拿脸蹭他的白毛,含糊道:“再说你能让我去不周山吗?”
他往上加码,从白天的表现看,江寻昼不太想他跟着去不周山。既然自己不去,江寻昼也没理由陪他去灵祁川。
江寻昼睁开眼,宝石般没有温度的眼睛和许秋筠对视,良久才‘说’道。
“不周山是个寒冷至极的地方,我……不是很想让你去,那里目之所及全是单调的白色,说不定还会遇上不好相处的生灵,你不会喜欢的。”
“我知道你想了解我的过去,其实我对那里没有丝毫感情,它甚至比不上青丘。我醒来后去过一次,试过寻找传说中我待过的山洞,但一无所获,我怀疑已经坍塌或是被其他生灵霸占了。”
话语间,几条尾巴伸到许秋筠身边,像只等待主人宠幸的宠物。
它们如愿被许秋筠抱在怀里抚摸,没被抱上的就搭在他身上来回晃,或是圈住他的腿,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许秋筠挨个摸了摸这些尾巴,雨露均沾:“你都不记得了,怎么知道没有感情。”
“和记忆无关,踏上那片土地远不及我第一次见你时那么,”江寻昼一顿,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语,“……让人心跳加速。身体带来的情绪比记忆更为直接,站在雪地里耳边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的感觉很难受,如果没必要的话我根本不会踏足那里。”
许秋筠安静听完,忽然松开尾巴,往右边挪了一小段距离,伸手抱住了狐狸的脖子。
两只手是不可能抱得过来的,他把重量压在对方身上,去贴紧柔软毛发下的温度,半边脸陷在白毛里。
“那就各自去吧。”他拍板道。
大狐狸似乎终于接受这个敲定的事实,安静闭上眼休息了。
腿上传来一阵痒意,不用想就知道是尾巴们又不安分了,据说狐狸和狐狸尾巴是两种生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感觉到尾巴的动作,江寻昼正想用意念将它们收回时,许秋筠眼疾手快抱住了它们。
狐狸重新合眼,算了,许秋筠想玩就任他去吧。
他忍,他能忍。
九尾狐每条尾巴的大小和长短不一,许秋筠发现有一条相比于其他要短上一些,在一众尾巴中格外显眼,就把它抱过来宠幸。
他突发坏心把毛往反方向捋,尾巴瞬间炸毛。在他往下捋时忽然碰到了什么,手指往毛发深处探,摸到了一圈突起。
“这是什么?”他问。
被摸得七上八下的江寻昼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许秋筠摩挲着那圈不平之处,又问了一遍。
江寻昼答不上来,要不是许秋筠说起他压根没发现。倒也正常,那位置快靠近尾根,是他看不到的死角,被毛茸茸一挡,完全发现不了。
许秋筠仔细感受了一番,手一顿,想起了什么。
曾经他家附近出现过一只流浪猫,是只脏兮兮的橘猫,他喂过几次,橘猫对他没那么戒备后会经常在他家门口徘徊。有一天晚上许秋筠回家后就发现他的尾巴断掉一截,尾部还在流血。
他赶忙抱着它去找兽医治疗,治疗时兽医问他断掉的那截尾巴知不知道在哪。
许秋筠当时只想着赶紧治疗,没顾上那么多,现在想来,尾巴可能是被人故意弄断的。后来兽医看了创面后也证实了这点。
对方告诉他,刚断没多久的尾巴是可以接上的,只不过断开的关节会变弯,创口好了后那里也会结上一层突起的疤。
许秋筠垂下眼,松开手没再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