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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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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晃荡,天地间俱是血色。
起初本该无人发现的,但随着小镇边际升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后,悲怆苍凉的哀嚎和哭泣交织在一起,在这完全与外界切断联系的闭合环境中越发响亮,甚至能被普通人所听到。
血腥味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无孔不入地袭击着人们脆弱的感官。
当人们四处惊逃,越来越多尸体被发现时,夜空中的圆月绯红似血。
阵法启动的那一刻江寻昼和许秋筠就察觉到了。
许秋筠由半蹲站起身,他刚用灵力探查完附近的区域。
看着远处什么也不知道还在街上悠然散步的百姓,后悔和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就不该忽视你的直觉,这么邪的阵法我居然一点没感觉到。”
刚做完第一轮尝试、确定无法中断阵法的江寻昼收回妖力,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后颈。
“这不是能阻止的事情,阵法的隐蔽性比我想象中强大,不要自责。”
随后他飞快看向某个地方,“阵法最强烈的波动是那边传来的,阵眼很可能就在那边。”既然无法中断,那就只能破坏,而阵法最核心的地方便是阵眼。
许秋筠立马道:“我和你一起。”
江寻昼握住他的手腕,力道温柔,但许秋筠读出了其中不容商量的意味。
“你刚刚是不是探查到附近有子阵法?”
许秋筠张了张嘴,他撒不了谎,他知道江寻昼接下来要说什么,下意识抗拒这个安排:“但是阵眼那……”
他想说很危险,阵眼是阵法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布置邪阵的主使很大可能就在那。
看这阵法的规模以及覆盖面积,加上他探查到子阵不止一个,这背后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两个、三个,甚至可能是一个组织。
他不可能让江寻昼一个人过去面对,不是不相信江寻昼的实力,而是一种心里下意识的担心和害怕。
江寻昼打断了他:“阵眼和子阵是连通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破坏越多子阵,阵眼能量会削弱,这会帮助我更快捣毁阵法。”
见许秋筠还想说什么,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不相信我么?”
许秋筠抿着唇,思考了几秒:“那……我捣毁掉所有子阵就来找你。”
江寻昼应下:“好。”
两人毫不犹豫转过身,没有道别,不作多余的言语,随意地好像只是各自去不同地方,短暂分离后就会再见面,而非奔赴不同的疆场。
妖魁倏然回头,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阵法的能量在减弱,他又侧过脸听了听,随即烦躁地啧了声。
留守阵眼的人给他传音,有几个实力不差的人正在联手捣毁阵眼,其中还有个强大的妖,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同时,他在各自布下的子阵也相继被捣毁,很快就要全军覆没了。
即便预料到会有很多人会前来阻止,毕竟临海的山上就有一座道观,浮陵也不乏修炼者,可当消息真正传到耳里时他还是难以抑制地皱起了眉。
单个人的话他可以应付,要一起上的话可就麻烦了,更别说浮陵卧虎藏龙,混进来几尊大佛也说不定。
眼前的通道已经撕开了一半,再过不久便会完全打开,到那时,面前浩瀚无际的海面将会掀起飓风,源源不断的海水会流入裂缝,引入棽俪。
妖魁等待数十年的场面触手可及,可他不得不中断这场阵法,前去阵眼处挽回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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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寻昼侧头躲过袭来的符篆,落空的符篆在他身后顿时燃烧成灰烬。
他毫无情绪地看着眼前因疼痛而弯下脊背的人,对方的实力并不如他,但显而易见阵法是他布置的,身处在阵眼,阵法的主人可以调动阵法的能量来达到攻击的效果,显然对方有主场优势,也是这场战斗能持续到现在的原因。
江寻昼不想将战斗拖得太久,余光间几位同样来破坏阵眼的人已经被先前组织的人消磨掉许多精力,身上不比妖魁好多少。
阵眼的能量波动比最开始要小上不少,或许是许秋筠破坏子阵的效果,江寻昼内心无声地笑了笑,手掌暗暗凝聚妖力。
眼前忽然闪过一抹血红,江寻昼动作一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地上原本倒着几位组织成员的尸体,鲜血流了一地,是他们先前解决掉的。可现在那些尸体身下的地面却异常干净。
是血液被吸收掉了!
因为下一秒江寻昼就看见那一具具尸体化成糜烂的血肉,血水和筋肉流了一地,紧接着地面画有符文的阵法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将血肉迅速消化吸收掉,连骸骨都没有剩下。
站在对面的妖魁居然也愣了一下,很快看向了一侧。
那位原本倒在地上的组织首领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妖魁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只是晕了过去。
他的手腕上多了一道极深的划痕,刺眼的血液正从伤口那儿源源不断地流到地面上,顷刻被阵法所吸收。他的手结了个印,动作快到像是想在死前完成这一动作,紧接着手掌深深地按进土地里。
嘴里吐出一抹金黄,没待看清是何物,顷刻消失在黑雾之中。
那是他的妖丹。
阵法宛如永远吃不饱的猛兽疯狂地吸食他的血肉,很快,那个人连枯骨都没留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江寻昼来不及阻止,他心里一沉。
阵法能量急剧上升,这是要反噬的前奏。
看样子,那位阵法的布置者也不清楚对方的行动,显然没有提前商量过。不过其中一个已死,那另一个不可能放过。
先解决人,再毁了阵。
他背后陡然升起一道道黑雾,蜿蜒萦回成九尾,宛如炽热燃烧的火焰,高耸得快要烧到天际。
看到这一幕的妖魁心道不好,下一秒江寻昼骤然靠近,察觉到危险的妖魁猛地后退一步,江寻昼已逼至眼前,那双冰雪般寒冷的眼睛变成竖瞳,那是他沉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江寻昼手上已凝聚好妖力,正打算杀死对方,可底下阵眼处传来一抹光亮,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手腕一抖,蓄好的妖力顷刻砸在阵眼上,试图阻止反噬。
尽管妖力与魂阵撞出巨大的震动,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远离已经来不及了,江寻昼只能迅速化成原型,以身抵挡想尽可能消减反噬带来的伤害。
意识陷入黑暗那刻,江寻昼想,应该不会波及很远吧。
希望他别受伤。
也别难过。
十里之外再次捣毁一个子阵,刚想离开的许秋筠心脏忽然一紧,精神的巨大恍惚和心脏袭来的抽痛让他直挺挺地跪下,他攥紧胸前的衣物大口喘着气。手撑在地上,紧绷的身体弯成一道弧线。
怎么回事,许秋筠努力平复身体的疼痛,紧接着他再也撑不住似的咳出一口血,视线恍惚期间清楚地感受到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流逝了。
他瞳孔一缩,像是忘记了呼吸,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的脑海。
他支撑着想站起身,试图给方才的情况找一个缥缈的可能,正打算强撑着去阵眼,忽然余光间那处被捣毁的阵法闪起浓稠的墨色光亮,紧接着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血色漫天,无形的屏障解除,这座纷乱的小镇终究陷入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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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急促穿行,正左右张望在寻找什么,在这横尸遍野血味尚未消散的街道尤为突兀。
这人正是易颂,事发时他无法离开宅院,现在那个可怕的仪式结束,他就马不停蹄出来找两位朋友。
管家和仆人果然竭力劝阻,好在和许秋筠玩多了,易颂学了不少技能,其中一个就包括翻墙,表面假装应下,实则偷溜去后院翻墙而出。
他捂着鼻子,忍住干呕的念头,尽量不将视线过多地放在死状狰狞的尸体上。
他并非没见过死亡,捉妖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情,家族中有太多因不敌恶妖而死去的人。按理说见过太多事情的他应该能够平静地面对死亡,但在看到街上一个个无辜、甚至不知为何就死去的人们时,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悲伤的情绪,这让他的心不断下沉。
他竭力平缓呼吸,把注意放在寻找许秋筠和江寻昼身上。
这两位朋友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不可能放任浮陵不管。
虽然易颂心里觉得他们非常强大,应该不会有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仍旧放心不下。
找了好几圈后,就在易颂想停下休息一会时,他看到一身熟悉的衣物。
喘息一滞,易颂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有些狼狈地绊了一下,顺势跪到那人身边。
别别别,易颂心里默念,将人翻过来后确认是许秋筠。
易颂把隐隐颤抖的手指放在他鼻子下面。
呼,易颂松了口气,好险只是晕过去了。易颂瘦削的身体支撑着许秋筠,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没看到江寻昼,易颂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带许秋筠回去治疗。
江寻昼陨落的消息传到耳里时,易颂正站在窗边直愣愣地眺望远处,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床上安静得像是睡着的人。
正是昏迷的许秋筠。
他将许秋筠带回府上后,托管家代为照顾后又出了一趟门寻江寻昼,后面甚至叫了府里的人一起找,终究是没找到。
没想到……
混杂着悲伤、无措、担忧、害怕的情绪绞得他脑袋昏沉,颇有些焦躁地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自他将许秋筠带回家里后,对方的身体就开始不断恶化,时而高烧不退,时而咳血浑身颤抖。
起初他以为是单纯的受伤,请了镇上的大夫,结果对方说许秋筠并无皮外伤,内伤他看不出来,只看出脉象十分紊乱。
眼见许秋筠脸色越来越白,他请了家族里的医师才知道是阵法的反噬和体内破碎的契冲撞导致的。
“这个你之前和我说了,这段记忆我应该没出错。”许秋筠手肘搭在桌沿,手扶着脸。
“那你还让我说一遍。”易颂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不是核对细节嘛。”
易颂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正要放下杯子时,一直安静听到现在没有表态的江寻昼问:“然后呢?”
易颂一愣,没反应过来似的看向他:“什么然后?我已经说完了啊。”
江寻昼问得更详细了些:“你怎么治好他的。”
听到他这么问,许秋筠才想到这点。
关于如何治好自己,当初的他、不,哪怕是现在他也没觉得这是个需要刻意去问的事情。
易颂擅长的领域不在此,但身家摆在那里,许秋筠觉得百分之九十八的概率会得到“我请了家族里的医师”或“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让人帮忙”这样的答案,所以很多事情问了也没用。
同时他也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想着既然都治好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尤其是这种很大可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才不要多费口舌。
要不是江寻昼提起,他根本没在这块上过心。
“治……”易颂啊了一声,他忽然想到什么,表情有些奇怪,好一会才说,“我、我把他带到了灵祁川。”
这个名字一出,许秋筠诧异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有些熟悉的地名:“灵祁川?”
他一开始并不以为能问出什么,结果易颂还真给了他个不同寻常的答案。
“对、对,就是灵祁川。”被许秋筠反问后颇有些心虚的易颂越说越有底气。
“医师和我说他没有办法医治,只告诉我你体内残余的契要再不清除身体会继续恶化,后来他去请教了刚好来看望我的父母,我的父母恰好在这方面知道点,让我带你去灵祁川将契洗干净,我就去了……”
他逐渐噤声,因为他自己心里有了个猜测。
灵祁川位于灵域,处于群山之间,盆地中央有一面水潭。潭水有净化的作用,凡体内带有的“污秽”皆能被洗去。
如此香饽饽势必会遭到很多人争相前往,哪怕没有被污染大家都想装一桶水回去,毕竟谁也说不好以后会不会受伤嘛。
可关键的一点就是灵祁川并不好找,它没有确切的位置,只有用特定的方法才能进入那片灵域,同时潭水里的水是无法窃取的。这就很大限制了受净化的人数,能享受到这待遇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这对于易颂来说不是件难事,毕竟他背后有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
许秋筠瞥了他一眼:“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心虚了。”
“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易颂道,拿扇子敲了敲手心,“而且、我越想越觉得这和灵祁川……有很大关联。”
许秋筠见到旁边桌子上有张写有字的纸,便扯过来瞧,结果上面左一个右一个易颂画的简笔画。一看就是写小说时摸鱼的杰作,难看至极,小学生画得都比他好,遂揉成一团,砸了过去:“不用‘觉得’,就是有关联。”
正中脑门的纸团掉到大腿上,易颂捡起来打开看,一秒后重新团起扔了过去。
轻松把纸团接到手里的许秋筠没再扔,转而低头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所以再去一趟灵祁川就能恢复记忆?”
易颂敷衍地回了声:“应该是吧。”
纸团再次趁其不备正中眉心。
旁观的江寻昼托着下巴,心里想,这两人以前的相处模式这么……幼稚的吗?
又一次被偷袭的易颂恼羞成怒,矜持模样荡然无存,带着发泄意味把纸团扔回去。
不料许秋筠站起身,纸团顺势砸在了身上,他没有再捡起那个纸团,而是嘴角带浅笑看着易颂,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归缘阁现在开始接待客人了吗?”
易颂愣了一下,旋即回答:“当然,这都什么时候了。”
许秋筠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喜欢就多去吃几次。”
“那是自然,用得着你说。”易颂撇嘴,随即意识到什么:“这话什么意思,它后面倒闭了吗?”
自然没有,只是许秋筠回想起当初听管家说。
易颂晚期身体越发不好,连走路下床都做不到,整天只能窝在床上,天气好了才能被下人拿轮椅推去院子晒晒太阳。
那会儿的他时常念叨说药好苦,想吃甜的,想吃归缘阁的点心,可每次买回来吃几口就吐出来,多了他自己也意识到吃不了,便没再提过了。
许秋筠沉默了两秒,状似轻松地说:“想多了,归缘阁生意这么好,周围店铺都倒闭了也轮不到它。”
易颂矜持地翻了个白眼:“那你还吓我。”
见许秋筠要往门外走,江寻昼朝他颔首,同样跟了上去,忙站起身:“诶,你们去哪?”
“当然去归缘阁啊,你又不能在家请我们吃饭。”
对方这行头确实不能留在家里,下人们要见着又一个许秋筠好端端坐那吃饭会以为见了鬼。
易颂嘟囔,有些不甘心朋友抛下自己去玩,尽管心里知道自己要跟着去的话绝对是个大电灯泡:“那我可以在外边请你们吃。”
许秋筠回过头,朝他挤了下眼:“不了,这还有个要找你叙旧的。”
易颂一愣,目光转向一直在怯生生看着他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