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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长安城最大的情报机构 ...


  •   阿弃的出现,打破了余梦苑的一贯规矩。

      孟余没有惩罚晏余青真的跪了一夜,而是让晏余青踏踏实实睡了半宿,第二天还与他一起共同登台唱戏,不仅让晏余青换了角色多唱了几句词儿,更是让晏余青在老夫人面前结结实实行了大礼,拿了赏。

      晏余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下台后兴奋地要将一荷包的碎银与阿弃均分,感谢阿弃救了他半条小命。

      阿弃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告诉晏余青这些都是老夫人给他个人的奖赏,晏余青理所应当全数收下。晏余青见阿弃推辞再三不再勉强,不明白这人明明也是穷人家出身的小孩,知道钱的贵重,但却对金银没什么欲望,也是奇了怪了。

      就这样,余梦苑在定国将军府唱足了三天的戏码,老夫人也因此高兴了整整三天。在卧房养病的陆渊,只在一次次半梦半醒间听得悠悠戏腔,但却没有见过唱戏的人是谁,也难怪他听晏余青的声音如此熟悉,却始终记不起来究竟何时见过。

      余梦苑的戏折子在第三天黄昏全部唱完,十几个人拿着奖赏,各个喜气洋洋提着大箱小包离了府。

      当阿弃从陆渊床头气喘吁吁跑到大门口送别时,也只看到了晏余青的一个背影。

      余梦苑和定国将军府的故事就在这时结束了,但余梦苑却因为老夫人的大加赞赏,在长安城中迎来了更多的邀约。

      上至朝中达官贵人,下至普通街面商人,都以能请余梦苑去家中唱戏为荣,并以此为谈资津津乐道,仿佛如此一说,就好像自己府上的地位就能与皇宫和将军府一样。余梦苑也因此一跃成为长安最负盛名的戏班子。

      孟余对于各士族的邀约是来者不拒,借机与不少城中豪门望族往来,积累了声望与人脉,也招揽了更多戏班子成员,扩大了余梦苑的规模。

      明面上,孟余只是余梦苑的创建者,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名角儿。但背地里,孟余将余梦苑打造成了长安城最大的情报机构,戏班子招募了大量不懂戏的劳力,都是他的探子,而通过进入宅院唱戏,孟余不断地在贵族之间辗转,更是让他有机会接触有钱有权者背后的秘密。

      于是,一个从南方来的小戏班子,很快就在长安城站稳了脚跟。

      这个戏班子的真实身份,全余梦苑上下只有晏余青不知。他虽然在孟余身边呆得时间最久,但他为人淡漠,与师弟们往来不多,好在自幼品行端方,孟余只想将他培养成真正的余梦苑当家旦角,并不想让他涉足此事。

      只可惜,世事变化犹如天际风云般不可预测。

      孟余的想法很好,但他没料到,自己会在正值盛年之际得了怪病,再也无法登台场戏。

      那日,孟余身着一身厚重的紫色锦缎长袍,在台上搭好的闺房内,对着梳妆镜唱着春愁,桃红色的妆容衬得他当真恍若妙龄女子,正为相思之苦哀怨不已。可是就在一句唱词刚刚结束的当口,他却突然捂着胸口趴在了梳妆台上,打翻了桌子上摆设的胭脂。

      起初台下的学徒和观众还以为这是孟老板新编的戏码,可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孟老板接下一句词儿,才意识到孟老板不对劲。

      一时间,所有人都冲上台前围着孟老板,有胆大的戏迷将他翻过来,才看到嘴角流出暗红色的鲜血,而人早已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正在台侧幕布后观赏学习师父身段的晏余青站在拥挤的人群外,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洁白的手帕,小脸吓得惨白。

      没有上台戏份的时候,他就站在那个角落里,借着舞台上的光影和幕布的遮挡,偷偷在那里看师父的一举一动。

      在他眼里,穿上戏服的师父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不少人都嘲笑他们这些天生唱女人戏码的旦角,但他知道师父和他自己,都很享受在舞台上扮演另一个人的成就感。他总觉得,因为唱戏,他比别人多活了一个人生。

      孟老板也因此对他比对别人更尽心,能有这份心思的孩子,孟老板相信不出多时,必将成为未来的梨园之星。

      师父在台上的突然倒下,于晏余青而言,就好像是鸟巢中嗷嗷等待哺喂的雏鸟再也等不到了成年鸟儿的回归。如果自己一直模仿追随的人不见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晏余青回身看了看自己的背后,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只拥有柔软翅膀的雏鸟,可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翅膀是否足以支撑他起飞。

      他站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在光都照不到的阴影里瑟瑟发抖。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担心孟老板的状况,也担心余梦苑的以后。

      晏余青猜测得没有错,自孟老板在台上病发之后,再也没有了登台的能力。余梦苑因为失去了孟老板这根大梁,在长安城的地位一落千丈。孟老板虽强撑着病体,在最后的日子里勉强支撑着戏班子,但孟老板的日渐衰弱,让整个余梦苑开始分崩离析。

      师弟们开始每日争吵,想要贪图孟老板留下来的财宝,更有刚入余梦苑不久的小童,偷偷收拾行囊,趁夜离开长安,生怕孟老板一旦离世,自己的生活就没了着落。

      唯独晏余青仿佛无事发生,雷打不动地每日早起练声,日日照顾孟老板的起居,承受孟老板变得不可捉摸的坏脾气。

      孟老板有时像是失了智识,见人就打,摔碎了屋内所有的瓷器碗具;有时又像是穿越回到年轻岁月,在房内唱着曾入宫给娘娘们唱过的戏码,还模仿着宫内人当时的神情语调,在没有乐曲没有听众的深夜,一遍遍上演着曾经的风光时刻。

      晏余青每夜只好在孟老板身边打着地铺,照看师父,做他唯一的观众。

      人人都说师父病了也疯了,只有他知道师父是舍不得这身戏服,舍不得不再唱戏,师父一直都很清醒自己是谁。

      再后来,一直到孟老板已经病重到爬不起床,临死之际才将余梦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晏余青,让晏余青自己做选择,是带着金银细软离开余梦苑,还是愿意接起这个幕后的烂摊子。

      出乎孟余意料的是,晏余青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按照孟老板的嘱咐,不分大小事务将余梦苑从里到外的事务全都接到了手中,并发誓绝对不让余梦苑在自己手中沦落。得到了肯定回复的孟老板,回光返照多活了一段时日,但在病痛的折磨下,他并没有撑太久。

      晏余青在处理完孟老板的后事之后突然一夜长大,开始学着做个商人,将自己的人生和余梦苑的前途合二为一,日夜整理孟老板留下来的所有账本和资料。

      他板起面孔,遮掩情绪,穿上戏服,他就是余梦苑的当家台柱子;卸掉戏服,他掌控着长安城里所有的情报。那些拿着“弃”字手帕来找他求助的孩子们,那些在街面乞讨生计的男女老少,都成为了他的线人。

      东城的哪家官员娶了小妾生了房儿子,南城的哪家老板好毒成性输了几间铺子,他全都知道。他也是在某个深夜,听到在皇城根打更的人递来的消息,才知道昔日定国将军府的书童阿弃便是明黄琉璃瓦下的红衣皇子。

      如今晏余青早已将余梦苑搭理得井井有条,重新让余梦苑成为长安声望最高的戏园子,也算不负师父临死前的嘱托。

      只是偶尔深夜回想起过往,依然记得当时在定国将军府挨骂的那一夜,他有时候不禁也在想,如果当时他真的跪了一夜,阿弃没有替他求情,现在又会和当初又什么不同?

      可晏余青也从未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他曾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回到山中继续做那个脆弱不谙世事任人欺负的孩童,但他在害怕和迷茫之后,还是选择了身挑重担,用一把清亮的嗓音,以余梦苑当家人的身份在长安立足。

      只是他不再像师父一样总是游走于权贵之间,他拒绝了所有入府场戏的邀约,也拒绝了与这些人扯不清道不明的灰色牵绊。他反倒是靠城中这些地位低下甚至卑贱的平民和乞丐,获得更多意想不到的情报——这个法子也是曾经乞讨过的皇甫麒教他的。

      毕竟如今世族的地位在乱世中早已今非昔比,不过是靠着祖上的庇荫在勉强度日,而这些平民才是一座城市丰富又细腻的毛细血管,深入每个街道和宅院,若能有他们,又何愁不知城中日月变换呢?

      早已是长安第一名伶的晏余青,旁人识他只因他是戏中人,只有他自知,熙熙攘攘千万人,不过都是普普通通人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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