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83、复苏

　　市丸银被中央四十六室提审，而后被关押进了地下大监狱【无间】之中，其间没有经过任何的交接，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从四十六室押解到位，若不是打开【无间】需要总队长所持的钥匙，他们甚至不打算通知十三番队。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四十六室对市丸银罪状的处罚，迫不及待的关押到位，但只有四十六室自己知道，这不是审判，甚至都算不得是“交易”。
　　这是单方面的“妥协”。
　　市丸银，他真的杀不死。
　　比蓝染更甚。
　　起码蓝染不能挣脱束缚，他虽强大，瀞灵庭却依然保有制服他的手段；而市丸银不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法掌控。
　　从他在现世突兀的自首开始，事情就脱离了常识所能解释的范围，他重回尸魂界，必然有其目的——只是谁也不能猜到，他的目的竟然是进入【无间】。
　　怎么，这年头连高级监狱都成了紧俏货了？他把无间当什么了，度假中心吗？
　　还是说，他试图潜入无间是为了与蓝染接触，再次图谋尸魂界？
　　那倒是无所谓，堕入无间地狱，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再无发挥的余地。
　　无间地狱，佛教说那是地狱的最下层，刑大恶者，受五业无间苦，故名“无间地狱”。堕入无间的罪人在罪业消净之前，时刻受刑，绝无逃脱可能。这座名为【无间】的监狱，大门一旦关闭，从内部是绝无可能将之打开的。
　　况且，无间之下，可不仅一个蓝染那么简单。
　　“唔，条件真恶劣。”史塔克转悠了好大一圈，终于选定了一块地盘停下脚步，碎碎念着：“即使是重刑犯也不至于苛待到这种地步吧，床呢？没有被子？连张凳子椅子都没有？啧……这都什么待遇，你该不是被针对了吧？”
　　“谁知道呢，听说投入无间的罪犯都有数十道封印加持，说不定我们已经是特殊待遇了。”银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倒很是洒脱的就地坐下，半阖着眼丝毫懒得动弹。
　　“你倒是很不挑的样子。”史塔克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接受现实，唉声叹气地屈尊在冰冷生硬的地板上，停止了念叨。
　　死寂，一瞬间充斥五感。
　　这里过于安静，所以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得震耳欲聋，呼吸拂动规律的风环绕着脖子，像一条蛇攀缘而下。
　　这蛇，名为孤独。
　　市丸银猛地睁开眼，昏暗空荡的世界里一眼看见对面史塔克高大的影子——正扯着柳风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他倒是自得其乐。银失笑扶额，抬手垂头之间带动的风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千万条细小的蛇寻迹而来。
　　孤独，浸没世界的孤独淹没意志。银惊恐的发现，“孤独”这样的东西，居然是被制造出来的。
　　“十分钟。”史塔克的声音在陡然在半空炸响，银悚然一惊，抬头看见他垂着眼，漫不经心的对自己说：“从我停止说话到现在，不过十分钟。”他叹了口气，抬眼对视，眸色认真：“你该不会以为，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吧。”
　　银深深吸气，再缓缓将这口浊气吐出体外，慢慢摇头。
　　他突然想起来，无间地狱，是有自己的处罚手段的。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他并未涉及，只是在无意间听说过，无间地狱独立于瀞灵庭，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既然如此，那他陡然敏感无数倍的感知，跗骨之蛆般纠缠他的所谓“孤独”，或许就是无间地狱对自己的惩罚措施？
　　可真是……意料之外。该说它温柔，还是残忍呢？银甩了甩头抛开疑惑，打算做点什么打发时间，于是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转向史塔克——这里唯一一个可以对话的对象。
　　“实际上，”结果史塔克先开了口，他叹了口气，无力且无奈的说道：“你完全可以摈弃现在这套规则，只要你真正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再无联系，这一套依附于现今世界的规则就会破碎消解，这旧世界可笑的惩罚自然也就对你不再生效。”
　　“唔，可是，”银嘴角抽搐，发出为难的声音：“跟世界没有联系什么的，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啊！史塔克先生您不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吗？”
　　史塔克翻了个白眼，像是辅导孩子写作业而孩子死活算不出来的家长，语重心长：“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他们会探查不到你？为什么他们杀不死你？”
　　“大概是阿姐做了什么？就像你一样……”他说着微微蹙眉，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要点，“啊——”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史塔克，问道：“我真的死了？”
　　“还没死干净。”史塔克伸出手指点了点胸膛，“你的心还没死，还不够。”
　　“如果说我是幽灵，那你就像是一具僵尸。”他还打了个比方，并且史塔克本人似乎对这个不知所云的既不风趣也不可爱甚至略带阴森的比喻甚是满意，得意的耸了耸肩。
　　但市丸银到底是听懂了，于是他垂头经过了一番头脑风暴之后得出结论：“听起来像是出家悟道似的，我暂时恐怕悟不出那样的道理。”
　　“才不是，你第一步就做错了。”结果他的回复换来史塔克无情的嘲讽，摇着手不屑：“从你开始‘思考’那你一瞬间起，你就注定无法摆脱‘世界’了，你用‘市丸银’这个身份所思考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延续旧世界的残影。”
　　“毕竟死人，哪有什么思考可言。”他最后发出一声嗤笑，结束论证。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解决不了的地方。市丸银了然点头，放弃继续思考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视线微沉落到地上的柳风身上，迟疑着发问：“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等。”史塔克回答一贯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银微微一愣，“等什么？”
　　“等时间开始流动哪一天。”又是意义不明的回答。
　　“等多久？”银眉梢抽搐。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史塔克耸肩摊手，无赖状：“反正，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不会太久了。”
　　“到时候，不会太久，这种指向性不明确的表述词汇，就像是老板在给新入职的员工画大饼。”银面无表情的吐槽。
　　“啊啊，不要说这样控诉性过强的话好吗，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彼此依赖还能怎么办呢。”史塔克像是抱着个大号娃娃一样把柳风拖过来，递到银面前，态度陈恳：“这样吧，为了缓解你的症状，我把柳风借你玩。”
　　“喂喂，阿姐不是用来玩的！”银憋出满头黑线，顿了顿还是不敢伸手，反复确认：“你不是说不让我碰她吗？会加速病毒扩散之类的。”
　　“此一时彼一时，无间的规则可以隔绝此世几乎一切关联，没有外界庞大的意识侵蚀，你这点信息量还是不在话下的。”史塔克把柳风往前一送，信誓旦旦：“而且我觉得，她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醒。”
　　要醒了？银猛地一僵，蜷缩的手指几番挣扎之后，终于试探着伸向柳风，小心翼翼的托住她煞白的脖颈。
　　入手的躯体冰凉，雪白的皮肤和雪白的衣裳，在黑暗中晕染成一团意义不明的光，带着某种不祥的寓意。
　　他已经太久没有好好“接触”过她了，而这场景又太过熟悉，那具冰冷的躯体在怀里崩散的一幕，时隔百年依然分毫毕现，市丸银甚至不敢用力。
　　“喂，要滑落了。”耳畔传来凉凉的话音，一双手从侧面托起柳风然后一把塞进他怀里，史塔克以一种微妙的目光盯着他，抬了抬下巴，说：“你，该不会……没抱过女人吧？”
　　“咳咳咳——”银被这毫无预兆的话语吓呛到了，屈身咳嗽的时候下意识的收紧手臂，终于牢牢箍住了那具身躯。
　　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脆弱。
　　银缓缓喘息，世界陡然盈满清淡的藤蔓幽香，他缓缓将脸埋进柳风漆黑的长发，像是寻求庇护的雏鸟躲进了成鸟丰盈的羽翼，蓦得放松了下来。
　　“阿姐，”他低喃：“对不起。”

　　地震。
　　黑沉沉的，绝无一物存在的无际死亡之中，陡然掀起了轻微的波澜，那是由生者的彼方传导而来的，直抵死亡的震动。
　　有许多人，正在死去。
　　而这其中，还有久违的，熟悉的气息。
　　属于生人的，属于灭却师的，属于——
　　有哈巴赫。
　　沉寂的心脏震颤，淤塞的血液被强行推开沿途散布尖锐的针刺样疼痛，空白的大脑找回存在感，死亡之中的杨柳风睁开了双眼。
　　比死亡更加暗沉的一片黑暗覆盖着眼膜，柳风眨了眨眼，微微扭动了一下麻木的指尖，耳边终于接收到一丝的信息的同时，骤然感觉天旋地转！
　　“阿姐？”
　　有人在耳畔轻轻的唤，那声音并不耳熟，音色却似曾相识。柳风在一片黑暗之中搜寻到一个晃晃悠悠的白点，费力的聚焦视线，终于辨认出来——那是一个头，有泛白的脸和银紫的发。
　　啊，是银啊。
　　柳风怔怔的发了一会神，新一轮震动袭来，这次震感强烈，甚至将不知何处的地板或者天花板崩裂开来，喷洒出淅淅沥沥的碎沙。
　　有一颗掉进了眼睛里。
　　柳风低鸣一声，抬手揉着眼，从银怀里坐起身，终于慢悠悠回过神来。
　　有哈巴赫。她将视线投向未知的虚空，再次确认了将自己唤醒的熟悉气息。
　　终于，等到你了。史塔克长长的吐息，吐尽了胸腔里的浊气，挂上轻快而摩拳擦掌的笑，向柳风伸出手去：
　　“起床开工了，我的女神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