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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章 ...

  •   滨城。
      穿城而过的松花江早已没了平日的温柔宁静,浑浊的泥浪挟着沙石拍打着江堤。
      从凌晨起到现在,雨就没有停止的迹象,四五级风裹挟着雨势,凶猛肆虐。
      根据水文部门的报告,特大洪峰即将抵达滨城,抗洪形势异常严峻。

      展昭和白玉堂先后从车上跳下来,江堤上已经有了其他部队的战士和民兵正在抢运沙袋加固子堤。此时水面已经超过堤岸,一波一波扑上来的洪水完全靠着沙袋筑起的堤防抵挡,险情不断。卡车上下来的学员立即在车边整队,没有战前动员和多余的话,直接加入运送沙袋的大军。
      白玉堂抄起一把掷在沙堆旁的铁锹开始一锹一锹填沙袋,填满一包正准备往肩上扛,早有战士冲上来拎走往堤上送,装了几袋都如此,他干脆放弃上堤的打算,专心填起沙袋来,拿出当年挖作战壕的本事,倒也填得似模似样,速度还挺快。

      风势渐消,大雨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停了下来。咆哮的江水暂时被挡在堤防之外,太阳甚至还从灰色的云层中透出一丝丝光线,洒在江岸边上忙碌的人群上。
      白玉堂坐在沙堆上,眯着眼看着暂时平静下来的堤坝,拄着铁锹把有点儿昏昏欲睡。从接到命令赶过来增援到现在,他们在大堤上已经奋战了一天一夜。
      “主任,下去睡会儿吧?”周原看到白玉堂这种状况,过来摇醒他,“江边风大,小心着凉。”
      “没事儿,这儿挺好,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白玉堂摇摇头,四下看看,除了值班的哨兵和沙包堆成的子堤上的巡逻人员,参与抗洪的官兵们大多东倒西歪地靠着沙袋土堆石头上睡成一片,身上的军装早已跟泥水沙土差不多一个颜色。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儿,想起展昭带队的负责区段就在几百米开外,于是嘱咐了周原几句,自己沿着子堤一边查看加固情况,一边看看学员们有没有受伤,一路向展昭他们那边走去。
      展昭正站在江堤上和个戴眼镜的人对着江水指指点点说着什么。等他走到堤上,两人似乎已经讨论完毕,那人先走开了。
      “怎么样?”白玉堂撑着膝盖躬身望着浑浊的江面,“还吃得消吧?刚那是技术员吧?和人说什么呢?”
      “没事儿,”展昭两手叉着后腰,“水位现在还高过堤线一米多,目前完全是靠子堤挡水,而且大堤已经在高水位下浸泡很多天了,土壤含水量已经完全饱和,很容易发生渗漏管涌什么的,小江上来提醒一声让注意着点。坐会儿吧。”他靠着沙袋坐下,动作有些迟缓。
      白玉堂看着他的动作,扯了扯嘴角,在展昭身边坐下来。
      “困么?眯会儿?”展昭伸手在身上蹭了蹭,效果不佳,也就懒得管了,“一直没合过眼吧?”
      “你不也是,”白玉堂扭头瞅瞅身边抱着铁锹呼噜呼噜睡得正香的学员,“还是年轻好啊,逮哪儿都能睡着。”
      “只要老天不再下雨,应该没太大问题。”展昭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到年轻,你年轻的时候也不错,嗯,就跟他们一样。”他望着几个睡梦里可能觉得冷于是抱成一团的学员轻轻笑道。
      “什么叫也,是很不错。”白玉堂不同意了,“你看到现在不也身体倍儿棒么?”虽然不远处就是洪流奔涌,但此刻间或有缕缕阳光照到身上,堤上小风吹着,绷得老紧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放松,白玉堂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饿了没?”展昭一边问一边在口袋里摸着,从兜底翻出来几块大虾酥,这还是两天前系里一位□□结婚的时候塞到兜里的,此刻已经压得变了形。他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白玉堂忍不住发笑,“哎别蹭了,你那衣服比你爪子干净不到哪去。”展昭咳了一声,剥开一颗递到白玉堂嘴前,“那就请白主任多包涵了,张嘴。”
      白玉堂眨眨眼,咬住酥糖卷进嘴里,顺便把展昭手指上沾着的糯米纸渣舔了个干净。
      “你属狗的啊?”展昭哭笑不得,剥开另一颗塞到自己嘴里。
      “糯米纸也是粮食做的,不能浪费不是。”白玉堂嚼着糖一本正经地分辩,“挺甜。”
      “喜糖自然甜。”展昭笑着摇晃着手里剩下的几颗糖,“可惜,没机会吃你的了。”
      “想吃啊?改天买个十斤让你吃到以后看见糖就跑。”
      “你粮票够买来我就吃得下,”展昭哈了一声,“一个人吃不了,系里那么多小伙子呢。”
      “啊——糖!”两人靠着的沙袋对面一个先睁开眼睛的学员揉着眼睛,哈欠打了一半瞄到吃食嚷了起来。
      “就剩两块了,接着。”展昭将糖扔过去,笑眯眯地看着小伙子乐颠颠地跟其他人分享去了。
      云层似乎又散开了一些,大堤上来了几个推了板车和自行车的中年妇女,车上驮着暖水瓶和水壶。
      “小同志,喝口水吧。”大妈们端着一碗碗开水和姜汤递到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学员面前,“去去寒气。”
      “首长,喝碗姜糖水吧。”一位大妈来到展昭和白玉堂面前,一群娃娃里就这两个岁数大,大妈笃定地认为这就是首长了。
      “谢谢!”两人接过碗灌起来,之前是没时间想抗洪之外的事,现在真觉得喉咙里干得快冒烟了。
      午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又飘起来,眼看着又有转大的趋势,人们又投入到防守大堤的战斗中。
      展昭刚填完一个沙袋,抬头就看到院长的警卫员跑过来,小伙子一身一脸的泥,大口喘着气,看样子一路就这么狂奔过来了。他跑到展昭面前,顾不上敬礼直接转达防指命令:“青年广场处堤防出现溃口,命炮兵系火速增援!”
      “明白!”展昭大声回答,转身下令:“全体集合!”
      警卫员转身向下一个区域跑去,很快白玉堂负责的区段上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

      青年广场段险情区域的堤坝在多日的浸泡之下早已松软如蛋糕,汹涌的洪水从一个小缺口涌进来,把溃口越撕越大,先赶到的人手挽手跳入水中筑起道道人墙,用肉身抵挡着洪水的冲击,人墙之后,增援的队伍将沙袋填向溃口,一层一层垒上新的堤坝。
      白玉堂和展昭率增援部队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溃口逐渐合拢,新筑的沙包重新将洪水堵在了堤外,展昭带着学员站在大堤上往上拉刚才跳入水中组成人堤的战士和群众。北方的夜晚不比南方,进入秋季昼夜极大的温差使得白日骄阳似火,夜里江水却寒冷彻骨,泡久了人是绝对受不了的。
      他拉上了最后一个在水里扑腾的人,那人爬上大堤后一边抖着浑身的水一边大声嚷嚷:“展昭同志!你不认识我了么?”
      “你是——蒋连长?”展昭递衣服的手一顿,忽然大笑了起来,“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渡江之后就没见啦,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蒋平坐到大堤上,有人递过毛巾,他擦着头脸上的水,展昭笑着打量他,“早就不是连长了吧?”
      “是啊,现在是团长,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来着?是军校吧?不然在军区早就见面啦,那位挺年轻的白军长呢?”
      “他也在军校任教,你还记得他啊。”
      “嗯,挺有意思一个人,”蒋平点头,“他也在这吧?”
      没等展昭回答,有个小战士拿着两个瓶子过来递给蒋平:“团长,军长给的。”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蒋平拿过一个瓶子咬开瓶盖灌了两口,把瓶子递给展昭,“喝两口,暖暖身子。”展昭接过酒瓶子喝了一口,辛辣的高粱酒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身体顿时暖和了起来。
      “往冒水孔周围堆沙袋,先堆碎石和大块石头,再填稻草,”放下酒瓶蒋平去指挥堵住大堤上新出现的管涌,他显然对这些很在行,拿起另一瓶酒塞到展昭怀里,“这个送给那位白军长现在的白□□,知道你们的单位了,等洪水退了找个地方聚聚,我请客,酒管够!”

      被扶到大堤上临时支起的帐篷里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半天过去了。展昭趴在行军床上,腰上敷着热毛巾。
      “听说你趴窝了?”白玉堂撩起门帘走进来,蹲到床边伸头瞅瞅展昭的腰,“还能爬得动不?”
      “就是有点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展昭强撑着笑了一下,难掩神情中的疲惫。
      “有点酸你能直接趴在堤上啊?”白玉堂瞪他一眼,撩开毯子看了看,“热毛巾管不了多少事,”他转身就想想往外走,“上哪儿弄点酒精去,烧酒也行。”
      “你等等,”展昭抬起手指着床边,“你看那个行不?”
      白玉堂拿起瓶子看了眼商标,转头看向展昭:“哪儿弄的?”
      “还记得49年渡江突击队的那位蒋连长么?他送的,刚才抗洪的时候碰到他了。”展昭说,“送你的”。白玉堂一愣,拿牙把瓶盖咬开先灌了一口。
      “够劲儿,”白玉堂出帐篷去管人要了个碗,又从外面的火堆里抽了一根带火星的柴火进来,“齐了。”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酒倒进碗里,袖子撸到胳膊肘上方,白玉堂拿起柴火棒准备点火,“你那‘已婚’的档案就没人过问过你家那口子的事情?”
      展昭头枕着胳膊,“这不挺好么,省得领导关心,乱点鸳鸯谱了。”他侧着头看着白玉堂的动作,“关于我的档案,当初说的就是维持原状,组织需要么。”
      “组织需要组织需要,什么时候组织给你再直接弄出来个一儿半女的,你就彻底满意了。”点着碗里的烈酒,白玉堂撩开展昭的衣服,用手蘸着还在燃烧的酒往展昭的腰上边抹边按摩。
      “真那样的话也不错,有人养老送终还不用我操心。”腰间传来的阵阵暖意,展昭眯起眼睛,“哎?我说你怎么现在想起来翻这旧皇历了,我们好像不是最近才认识吧,白玉堂同志?”
      “那时候谁管你家匪婆子是哪路的啊!”白玉堂满手烈酒使劲掐了展昭腰眼两下,“我光操心你这个不安定分子还操心不过来呢!你说吧,你那时候给我惹了多少事?”
      “嘶……哈哈啊喂!,”展昭先是被掐得腰间一阵麻胀接着就被碰到痒痒肉憋不住笑了起来,“我要是笑岔了气回去请病假,耽误了课程院长怪罪下来我可要说这是你的功劳。”
      “你去吧你去吧,以为那么几个ABCD除了你别人不行啊。”
      “张老师可是教АБГДЖ的,他还真不行,要不然,你去代课?”
      “你真以为我不敢啊!”
      “你敢你敢,你要真敢当年跟英国人谈判你带啥翻译啊?”
      “那叫地位对等,英国佬有中文翻译我也得带英文的。”白玉堂板起脸,“你故意的是吧!”又多摁了几下。
      这时,大堤上传来嘹亮的歌声,是参加抢险的学院学员和其他部队在拉歌。
      “团结就是力量……”
      “军工院的来一个!军工院的来一个!”
      “学员们,把我们的歌唱起来!”是周原的声音,虽然起头就五音不全跑到山西去了,但军歌嘹亮,本就胜在气势磅礴,一片破锣嗓子的呼喝声中,和洪水搏击后的人们再次打起了精神。
      “就要走了吧?”烧酒用完,白玉堂帮展昭整好衣服,盖上毯子。
      “嗯,炮兵、装甲兵、工兵的常规专业和防化工程系都要交给相关兵种扩建了,”展昭点头,“我要跟炮兵走,大概是去南方吧,你呢?”
      “应该是跟着装甲兵去西安吧,还没通知。”白玉堂看了看酒瓶,涓滴不剩,他舔了舔嘴唇,“又要有好一阵子见不到了,南边夏天热,别中暑又趴窝了,你这赖皮猫趴窝还真不好看。”
      “革命生涯常分手嘛,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展昭起来活动了一下,腰上轻松多了,“你也不年轻了,北边冬天冷注意保暖,要不然将来有你受的。”
      “老子比你强多了!”

      9月,滨城的洪水退去,参加抗洪的军事工程学院的□□和学员们返校。
      1960年,在军委决定改变军工培养目标、由维护使用改为研究设计的决定下,北方军事工程学院开始分建扩建,炮兵、工兵、装甲兵的常规专业和刚刚新建的防化兵工程系从学院中调出交给相关兵种,扩建为单独的兵种工程技术学院,形成了后来许多著名的军事院校。

      1963年,南京。
      展昭在宿舍写信。

      泽琰:
      近来可好?还是那句话,天气冷了,记得多添衣服注意保暖。
      学校从武昌搬到这里后一直很忙,没时间给你写信。
      我一切都好,勿念。
      不过没想到,搬来搬去会搬到这里。
      工作依旧很忙,本想去见兴或者上海看看,但是一直抽不出时间。
      随信附上雨花茶二斤,是紫金山管理局研制出来的新产品,我觉得还不错,你喝喝看合不合口味。

      展昭
      196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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