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 31 章 ...
-
岳行空的邀请本不该让我吃惊,虽然与我无关,但古芊菁和童靖阳的分手多少染了我的因素。
他的书房很凌乱,据古芊菁说父亲从来不让任何人轻易进入书房,连保姆都不允许。
“我们家最不讲卫生、蟑螂老鼠最多的就是老爸的书房了,”进去前她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细细的绿发一丝丝钻进鼻子里,痒得我“阿嚏”一声差点喷下走廊窗台上的花瓶。“趁我老爸不备,记得多翻点角落,没准而能找到密室什么的。”
“恩,再找条钻石项链什么的对不?”我嗔她一眼,她重新扬起高傲的头,脸上是毫不相称的娇柔微笑。
心再次震荡着碎开。她是怨恨过我的吧,我就那啥让伯仁去死的谁。而那晶莹到透明的眸子却纯净得看不见任何阴霾。
坦荡到让我心痛。
而岳行空的目光,深邃到让人胸闷。
“芊菁和靖阳……我很遗憾。”还没等他开口,我抢先抱歉,他意外地皱起眉,又舒展开,笑道:“孩子有孩子自己的感情世界,今天请你来,与他们无关。”
有一只手扭曲着握紧,把心捏成一个问号,手心放开,问号的勾倒下,只剩下一个句号。
我假装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也不主动开口问,因为不想在这个老人面前显得太聪明。自从遇到了郝有钱,我跌打滚爬的社会经验,全部成了可笑的自作聪明。我怎么知道岳行空没准儿是丐帮流落在外的帮主,降龙十八掌的二百五传人,一出手就给我一神龙摆尾把我踹芭蕉丛里?
没有不存在的,只有想不到的,郝有钱这顿肉酱剁的,方若绮已经杯弓蛇影了。
夕阳洒进一片暧昧的橘红,在他英威的眉宇间展开一片薄云清淡的风雅。
“你住院这么久,本该来看你的,只是,必须处理一些事情。”
我笑道:“岳导这么忙,能有这句话我已经很荣幸了。”
“不,若不是那些事情和你有关,我绝不会置你伤势不顾。”
我知道自己应该装傻,睁大双眼用日本漫画少女纯洁无辜的眼神佯作吃惊地叫道,啊岳伯伯您这话好深奥人家听不懂也——却依旧没管住自以为是的逻辑,脱口而出:“您和李导查到郝有钱什么?”
他没有丝毫意外地笑了。
“若绮,你和你妈妈一样聪明,只是,她走出了摄影棚,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你,依然可以把导戏的才能充分发挥到生活每一个角落。”
“和我有关,和郝有钱有关,能劳动您岳导大驾的,一定只有一件事,而且,李恩光导演也不会置之不理。”
“你可以叫我们岳伯伯,李伯伯。芊菁就叫他李叔叔。我们在职业上一样,可感情上把你当小辈疼爱。现下聪明的女孩子,都主动装嫩,到处认哥哥,认叔叔,认伯伯,好拉进关系,有利于出位,难道你这招一点都不想用?”
我冲着他眨眨眼。他随即明白过来。
“也对,当初钟湘,也从来不用这招。”
“我只需要真诚的扶持,不是虚伪的交易。我觉得事业上的尊重,能代表最高的敬意,所以,岳导,请不要把我当作需要保护的弱者看待。从做替身演员开始,我每一份打拼的分量,都是实打实的。——您还没回答我,查到了些什么?”
他慢慢仰起头,缓缓吐出两个字:“靖阳……”
“童靖阳?”
“靖阳是郝有钱的儿子。”
夕阳斜斜刺进眼睛,眼角本该阴影的角落,蓦地闪出扎眼的红点。
“郝有钱当初爱上过一个女人——你知道是谁——那个女人我也爱过,他知道她曾经义正词严拒绝了已婚的我,于是,为了可以正式追求她,便与妻子离了婚,分给发妻不菲的财产,那个女人是个经商的天才,她利用这笔本金,创立了一家娱乐经济公司,不出几年,就慢慢与最大的经济公司相抗衡,一直到今天,甚至还慢慢吞并了它们。”
我相信此时此刻的眼神,再会演戏的日本美少女,也没有办法演出精髓。
那种惊愕,是从脚心向脑门轰然炸出的。
岳行空没有看我的表情,自顾自地,用略带伤感的口气不紧不慢叙述着。
“郝有钱最大的过错,不是抛弃与他一起出生入死闯荡□□的妻子,而是,为了能追到那个女子,把儿子送到了孤儿院。至于他的妻子,原本一心扑在事业上,也不顾儿子的死活,可十几年后,为了向无情的前夫复仇,把儿子接到身边。
从小被抛弃的靖阳,对父母利用自己彼此算计的做法相当反感,所以,这边华荣竭力捧他,那边他故意做出冷酷绝情讨人嫌的姿态,倒也不黑不红走到了今天。”
我双手相叠贴在小腹处,那日科技馆的鬼屋里,童靖阳手心的余温在掌心里荡漾。
一直以为,华荣老总是个男人,与郝有钱成为情敌才处处支牢他。未曾料,又是一个因为情伤走上不归路的女人。
“真不敢相信……”终于能吐出一缕气,证明还没被这个真相吓死。“靖阳竟然是郝有钱的儿子……?”(主啊原谅我吧,我已经很负责地写郝有钱的外貌,是个很酷的老头,所以不太会辱没童靖阳的出身吧?众:你去死,你这个不要命的女人!我们靖阳哪里看得出有老家伙的基因了????)
“当靖阳告诉我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岳行空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当年才十岁就被父母抛弃的靖阳,性格变得极端偏激。虽然我个人认为,跟着郝有钱那样具有□□背景的父亲生活,未必比在孤儿院成长更健康快乐。而第一次看到他和芊菁在一起快乐的样子,就像所有健康的、没有心理阴影的男孩子,我觉得很欣慰,我那被宠坏的女儿虽然一无是处,至少,能慰藉那孩子的寂寞。”
“芊菁怎么会一无是处?”我沉重地闭起眼睛,“能慰藉人的心灵的人,是多么珍贵啊。我也因着她,才相信世界上还有真正的朋友。”
他的嘴角泛起宠溺的笑,接着又渐渐失落:“可惜,有缘无份。靖阳是个很坦率的孩子,和芊菁一交往就把身世告诉了我。不过芊菁并不知道,显然,他觉得我是个可以信赖的长辈,不想让芊菁有太多负担。芊菁这个孩子,太任性,不然怎么会分手?”
我嘴角向上抽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着这个心虚的话题。
“您知不知道,靖阳什么时候开始和郝有钱修复关系?”
这个问题显然把岳行空难住了。
“他们是父子,何时和好并不重要吧?”
我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微笑。
这不是不重要,而是太重要了。
证明着童靖阳知道郝有钱的某些秘密,所以,才能顺利地把我从他父亲手里抢救下来。
证明着郝有钱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不会再对我下手。
“若绮?”他唤醒了沉思中的我,“快六点了,你还不走吗?”
现在演艺圈的人都好小气么?我百里迢迢跑来,才喝了一杯茶,连饭都不请吃一口,就让我走?
吃顿便饭又怎么样?越大牌越抠门,等我哪天偷吃了夜草发了横财,一定比黎华更小气!
“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呀。”他无视我鄙视的眼神,继续好心地提醒道。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脸红,他体贴地说:“我让阿姨准备些点心,颁奖典礼上可以抽空垫垫饥。”
我“嗷”地大叫一声,抓起包向外冲去。
该死的黎华,都不提醒我,今天是三年一度,艺能天王颁奖的日子。
很庆幸,自己今天差点忘记。
这样,在众明星忙着应对记者、留神自己的礼服不被变态狗仔拍到走光、从夏奈尔那里租来的奢侈品牌高跟鞋被踩到的提心吊胆里,我却大摇大摆踱着阿弟打死从侧门走了进去。窗外红地毯边一排星光璀璨,对着镁光灯摆出各种各样美丽的姿势,标准得可以参加陆军部队演习。
“你,你哪里的,记者证呢?”
回头一看,门房老头气咻咻地追了进来。
恶作剧的念头很纯洁地冒出来,我冲他招招手,笑道:“来呀,来追我呀,追到就给你看。”接着转身就逃。
就这么一身运动装,低檐帽,难怪乍看不会有人想到,我也是堂堂小牌导演。
老头拄着打狗棒,摇晃着身子很洪七公地喝道:“站住!”
我一溜烟向楼上奔去。
脚步长长短短,我忽快忽慢,不时,从安全门露出一个脑袋笑道:“在这里呢,七公。”
“什么七公,叫八婆也没用!”老头简直太可爱了。
七弯八弯,不知怎地拐进后台,估计这块是放道具的,两边堆满了杂物,挤成一条窄窄的小道,暗糊糊的看不清五指。老头估计追到了别的地方,我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向前摸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杂物缝隙清晰地传进耳朵。
“我对你有信心,立翔。”
浑身一震,好像高高的道具堆突然倒下来把我砸进地面。这个声音熟悉得可以把我震成脑震荡。
“可是……”
“别紧张,快去贵宾席坐好!”
“你不去吗?”
“笨蛋,我怎么能出面,我呀,是你背后的女人,记住!”
“那,那在这里等我,颁奖典礼一结束,我就来找你,筱筠。”
莫筱筠站的地方其实离我不远。只需要绕过布堆,就能看到她站在一小块由各种道具围成的一个小空间里,一盏道具灯险险地垂在木质的天花板上,照得她的脸青白相叠。
“好久不见,莫筱筠。”我转出布堆,冷冷地说。
她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一步。
“不知道该叫你莫小姐?欧太太?高太太?林太太?”我讥讽道,“还是艺能太太?”
四年不见,莫筱筠已经不再是那个扎着辫子在餐厅帮忙端盘子的姑娘,也不是依偎在欧凯文身边惨白着脸拼命挣扎挽留幸福的惊恐新娘。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挽起一个高雅的髻,一身鲜亮的淡粉色露背晚装礼服,脖子上挂着一帘璀璨的钻石项链,眨眼的时候,眼影的闪动与项链的光芒交相辉映。
“方若绮,好久不见。”她挑起眉,惊诧的深色刹那收起消失不见。
“可怜的高明权,才几天就被戴了绿帽?”我从头打量到脚,又从下到上,眼光慢慢扫视上去。“林立翔知不知道自己遇到多么能干的女人?”
一抹冷笑爬上她天生微弯的嘴角,这让她看上去更加妩媚,更加危险。
“那你呢,方若绮?这么多年就守着一个黎华?你也真够痴心的,喜欢欧凯文的时候眼里就他一个,跟着黎华的时候,生活中也就这么一个?”
“我只有两条腿用来走路,要我劈开了走,没这么大本事。黎华没这福气,当初在民歌餐厅愣没接下你抛的媚眼,真可惜。”
“没错,当初我也想接近他来着,可惜被你早一步,才只好退而求其次,追到天王弟弟。只不过我的真情人家受不起。我也想明白了,女人要向上爬,就必须在男人身上押赌注,欧凯文这种男人只适合小女生单恋,不适合赌博。”
我掀起眼角,轻蔑地哼道:“黎华也只适合恋爱,不适合玩计谋。兄弟二人真像,连痴心的女人都同一个。”
“你的天王的确不适合赌博。”
“你的立翔就适合?”
停在嘴角的冷笑慢慢变成尖锐的阴影,她的眼睛有什么在结冰,一如好几年前,欧凯文婚礼的化妆间里,突然从她眼睛里射出的刀。
“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台上的动静,方若绮,想不想和我一起看结局?”
这个角度看舞台的确是最佳位置,连高明权衬衫后领的折痕都瞅得一清二楚。
我睁大眼睛想在观众席上找出黎华,可是没有他的影子。
是被叫去讨论颁奖以后的事宜吧,天王总是这么忙,连拿个奖都要被轮着折腾一番。
这度的艺能天王,还有什么悬念吗?
获最佳男主角、最佳模特奖、金钟奖最佳演员、最佳歌手奖的黎华——质疑天王称号来历的人简直就是火星生物。
当然每年能把上竖奖项全部拿齐的黎华,也不是一般地球生物。想到此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林立翔,和黎华比,实在太嫩了点。
不过就拿了最佳男配角,最上镜奖,金钟最佳主持人奖,最佳新人奖。看看这些奖项的名字,就知道是永远的绿叶而已。
高明权的声音被音响远远放松出去,像在一份誓言上,敲下一个不可抹去的印章。
“本届艺能天王——”
我冲着莫筱筠懒懒打了个呵欠。
“林立翔!”
莫筱筠得意的微笑在瞳孔里急遽放大,变成湖面倒影,慢慢涣散开来,模糊中看不清她接下去的表情,只听到她用没有声调的口吻,一字一句说道:
“对啊,黎华确实是拿到了这么多优秀的奖项,可又怎么样?立翔根本用不到拿到它们,他只需要拿全金星奖、金钟奖、金曲奖、金像奖这四大金奖其中的各一个奖项就ok。你忘记了么?艺能天王的要求——只要拿到每个金奖其中的一个就可以了。”
“黎华也拿到了!”我的声音好像被弄乱的线,杂乱地缠绕着失去了方向。
“是啊,这就是关键所在。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最佳模特奖需要明星代言的广告产品销路好,最佳演员奖要求获奖的电视剧收视率高,最佳歌手奖要求唱片销量多,而金像奖,毫无疑问是票房收入丰厚。这些都有硬指标,演艺圈里面唯独黎华能做到,其他人,若靠别的手段获取,也一定会因为观众的抗议,得不偿失。所以我建议立翔打个擦边球,全部把配角拿下,就有参与竞选艺能天王的资格。”
“主角拿不到,配角反而能成天王?”
“这你不懂了么?艺能天王唯一的硬指标就是四大奖,其他的,我自有办法搞定。你的黎华已经被华荣冷冻,立翔又站在劲峰处,那些软指标,就和实力没什么关系了。”
视力渐渐恢复,她笑着低头玩起指甲。“你知道现在中国的公务员是怎么考的么?为什么分笔试和面试?你以为面试就是考官看看你长得多漂亮,口才多伶俐?原理是一样的。方若绮,你怎么混的演艺圈,这么多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其实我很想问她,你用了什么手段搞定所有的评委,天王鉴定组里的成员,为林立翔拉了多少票?
说到金钱贿赂,莫筱筠,这行里你实在算穷得可怜,那么作为一个女人,尤其像你这种性格的女人,用了什么方法,不言而喻。
可我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黎华的微笑像捶死的病人,淡淡吐着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气,一口一口,吹得心刀割般的疼。
我宁可,自己导的戏一部都卖不出去,宁可是自己被华荣封杀,宁可是自己被郝有钱捅得在床上爬不起来,甚至宁可自己断手断脚,也不愿意黎华被人从天王的宝座上拉下来。
十二年的艺能天王啊,天王几乎就是黎华另外一个名字,卖汽车的旁边一定站着一个美女,黎华名字前一定有“天王”二字。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去年金像奖上,黎华明明获得最佳男主角,却依然心事重重,他早就看穿这一场局了吧,依然强颜欢笑对我说没事。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像从滑梯上推下去一样,他还回头冲我温柔地笑,跌倒的时候拍拍伤口假装那只是红色的沙土。
莫筱筠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只记得人声鼎沸处,林立翔被簇拥着挤进后台道具间,莫筱筠已经不知去向。“笨蛋,我怎么能出面,我呀,是你背后的女人,记住!”那个笨男人显然忘记这句话,而呆立在这里的我,刹那成为记者围攻的目标。
“方小姐,听说你和黎华先生交往,那么知不知道他对于这次颁奖的结果,有什么想法?”
“有人说正是因为你和黎华的交往导致他无心工作,才会失去天王宝座,是不是这样?”
“你几年来才完成一部戏,而且还是黎导的遗作,作为一个导演是不是有失职的感觉?是不是因为你对工作不负责任的态度影响到黎华?”
人潮海啸般涌来,他们全长着一张脸,黑洞洞的眼睛,血红的嘴唇,白森森的牙齿,照相机像发了疯的闪电,在人雷里噼里啪啦一片雪白的光影。
天空黑压压沉下来,受过伤的腿被逼得开始发软,黎华,你在哪里,为什么我受伤的时候你可以从美国打电话过来,而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却看不到你的身影?
谁给了一记化骨绵掌,我就像肯德鸡的无骨鸡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就在快到地面的刹那,一双臂膀有力地托住了溶化的脊椎,王瑞恩一把托住我的腰,摆开人群,大踏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