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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   一日已过,张夫人的情绪都不似太好,但也不坏,只是时而会有些魂不守舍。看房的婢女说是刺激过大,但我从和善嘴里却听说这已是夫人的顽疾了。
      张旭正和夫人是膝下无子的。
      这在很注重香火延传的青城就很奇怪。...这里人常说,人要按照一切的天理伦常去走,该来于世上的时候来,该嫁娶接息的时候就不能逃避,而该去了也要舍得放手。否则就是逆天而行,终会得到报应不得善终。这话虽然听起来愚钝,可青城的人却是深信不疑。
      所以来往青城镇上总觉得它人丁兴旺,却又循规蹈矩。
      和善叹气说,“小少爷早在临盆几日不到那就夭折了。...夫人真可怜,她是好心想给隆冬添点景才出院扎花,没想却不慎滑倒给强迫了早产。从此,也就一无所出了。”
      扎花啊,我想这满树的红似乎并非永是好兆头。
      如此间院落的红花,在这种心情里面就显得无比衰颓,那些枝丫像一个人在挣扎着往最后奔去的模样。
      快意,恨意,愁意,还有很多很多的悲戚,在其中都能一目了然。
      “夫人是个好人。”和善又叹了口气,在还盖了雪的院子里面自言自语,“...可老爷心里又总有介蒂在。”
      我点了点头,是没错,那种相敬如宾到了极端的地步,就只剩下可怕了。何况张夫人新生子早产,那么多的期待都在一刻间落空,张旭正的心情恐怕也就如浇了水那样灭了。
      不过想来,而今,这么一个女人老是守着过去不肯出来,也着实可怜。
      尤其年年她都还在扎着红花。每一年,只要一入隆冬再下一场雪,她就会提着篮子在院里扎花。
      一朵一朵,同当年,一模一样。

      而执念深的人还有不少,文相人就是其中一个。
      我知他终日站在牌坊下面不是真为了等人,...我知道,镇上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愿意戳穿他道理为了什么,没人想去寻烦恼,也没人拉他回来。
      因为那都是别人的心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文相人一到站傻了的时候,就冲着山缝里的浓雾大唱古经,一遍一遍,每一年也同张夫人扎的红花一样,都是一模一样。
      而我此刻在院里对着的这景,深深地觉得青城已经是越来越像晏仁了。

      不觉间小婢女穿着棉袍过来,提高裙摆走出雪泥混杂的湿地,福身,“大人,夫人好些了。”
      那人低头的时候眼眉自然舒展开,眉和眼的距离,两颊的丰厚都显得颇为大气。我突然觉得她和南瑞还是有三分神似,不过那人比她要玲珑些,也相对没有她的神气。现世磨人,南瑞的骄傲和脾性早已被消磨了下去。
      “不妨,再休息一日也是无碍。”
      我会这样说,全是因为听过夫人的事情后心里有些在意。
      “夫人知道大人会这么说,所以让奴婢请大人一定过去。”
      虽有些惊异,但缓了缓,还是笑着回应,“那我稍后前去,让夫人先准备好吧。”
      说罢,觉得有些不够,还给和善交代要把涔令非看好,这时候再不可由他胡闹。至于软禁大理公子的事,等一切完结后便再想法子让孟昶不怪罪。
      而涔令非就好说了,如此张狂的人肯定不会把自己被软禁这种丢脸的事拿出去说,所以我大可放心。
      可眼下又只有四日,日出日落眨眼间的,会很快就完了。
      我边想边望去府院深处一重又一重的门,或圆或方。其实本是宽敞的格局,可通过其间却总是觉得厚重,或者抑郁,或者会有一种让人俯首默言的感觉。
      心里真恨不得做了那些砖块,知道那些过往,做一个旁观者,那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烦心事了。
      花败一秋胜贰冬,人走一年过百年。
      事有三生堪四世,景别千帆侧万船。
      如此的半生,真的是没有什么比袖手旁观还能让人轻松了。

      走于房前,我轻叩门。
      “夫人身子可还有不适?”
      “.......既然...。”里面的人沉默半晌后说话,声音颤抖又突然停止。
      “夫人?”
      “不碍了,大人请进。”
      随应许的声音,我推开木门跨过门栏往里而去。夫人坐在床边的檀木妆台前,铜镜中的神色不知该说是顾影自盼,还是孤影自怜。
      “大人定是为了问账本的事而来。”
      厉害,抢在来人前先提此事可为留空间给自己谈条件。
      我笑答,“谈谈而已。”
      条件不是不可以谈,能私下来就是说明有些事情我也有私了的意思,或者不闹大,小惩大诫。
      她回头,舒展笑脸伸手相请,“请坐,水没煮好,茶要稍待些。”说罢,招呼门前的小婢女,“竹叶青,不过满。”
      “是,夫人。”
      那人退下,紧紧带好房门,其中的暗示也再明显不过。
      “夫人你....。”
      “大人.......。”
      语毕,两人竟都为异口同声而笑。
      我抿了抿嘴,看着漏光的花格窗子想,原来彼此都是心慌。
      “还是我先说吧。”她用手稳了稳头顶的素钗,调整容颜后淡淡地说,“账本上所有的帐都跟老爷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夫人与人犯关系甚笃,这句话只是一面之词,那肯定不能服众。”我低眸看了看桌面,然后带着试探反问,“抑或夫人有新的证据?”
      “不用证据,我就是人证。”
      “夫人不必这么.....。”
      我摇头,假装不甚相信。
      “大人,所有的帐都是由我经手,老爷完全不知道。”
      “...夫人可要想好。”我又摇头,假装不赞同她想替张旭正顶罪一说,“这笔帐不是说背就能背得下来的。”
      日前发现绣线当即就让楚良取走张府上下所有人的笔迹来对比,所以她会这么说我完全不觉得意外。
      我只是希望能挖深一点,也好在审案的时候对她从轻判决。怜香之心,人皆有之,而我也更不想此案成为挑拨大理和蜀中关系缺口。
      “大人,你不知道。”她皱眉又取下头顶上的素钗,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哽塞在喉间,“这钗是当年老爷考取进士时买的,大人觉得好看么?”
      我抬眼看了那银钗,无勾丝镶嵌,除了顶端人手也可揉捏染色的仿玉外,别无装饰。只得如实说“素雅而已,但是镀银镶嵌,而今恐有些都蚀去了。”
      “是啊,现在看哪里能上得了眼。”她叹了口气,顿一顿抬起双眼往略有微光的门窗看去。一经回忆,有苦有乐,嘴边一丝笑更让人寻味,“我那时卖了很多东西帮他赶考,...最后只剩有几吊钱勉强度日,也只能买得起这个。我不想他回乡的时候看着难堪,...堂堂进士夫人怎可如此寒碜?”
      张旭正是天鹹初年考的科举,而今易二朝,二主也二十年有余了,其间关塞肆战,到而今却安然无恙。这样想来,她夫妻二人还真不知是谁有好的福气,也说不清是谁在陪着谁?
      科举十年寒窗,其间的苦,其间的孤注一掷,然若寻常家的女子,不定有如此的自傲和骨气,也没有倾家荡产的狠心。
      可殊不知,最后却和一支只值几钱的素钗在等来荣耀。
      “大人不也喜欢那个院落么?”她抬头笑了一声,“那从大理运过来要不少银子。”
      我不语,起身背靠门柱默声听她说完。
      “..还有花厅的梨木和前院夏日里才会有的荷莲,...那些看着很舒服不是?我想老爷也能舒心一些。”
      说罢,她低头用绣帕擦了擦眼角,未施朱砂的双唇不断开合,然抬头之际只能让眼里的泪流下来,看着我却像经年所担负的东西倒了一般。能看见那泪水有委屈有快意,但却看不见她的尽头,如她所选择的最后的尽头你永远都不知道一样。
      很多时候,她们心思敏感又冲动,敢做,却不知最后长年的心惊胆颤才是那个后果,只因当时心太狠或心太凶,想要的太多,太多。
      “...对不起,..我对不起他。”她的头越抬越高,直面天窗的四方气口,好像要把泪水倒灌回眼里一般,然后猛地一低头,把脸埋在手臂中嚎啕大哭。
      我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拿上素钗放回她的面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大人是觉得老爷知道我做了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抬头,抓紧我的袖子,仿佛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主宰她的悲喜。
      只因人到悲的最深处,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恶意还是善意,都是她眼里的青天。
      “夫人为何不亲自问问?”
      回话时,我想到了张旭正要一力承担账本时的表情,掩饰得笨拙不已。
      为什么很多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就变得如此的愚钝了?如此胆小了?这样的张旭正让我想到了高逸,我的确是很恨他的胆小,很恨。..所以曾试着忘了他,也曾试着离开他,但最后还是抛不下。纵使其中已经没有了必须的感情但一看到他,或一听到他就能勾起往昔,历历在目。
      说忘,那是假的,说不在乎,也是自己放纵。
      于今,见到张旭正却给了我一丝希望,...有可能高逸跟他一样,不说爱是因为他实在是说不出来。有一种人就天生不爱把那字眼挂在嘴边,或者他心中会有,也说不一定。
      “我不敢。”
      “可夫人有没有想过,他也有不敢。”我笑了笑,“若你们双方都是不敢,那还会拖很多年,会后悔的。”
      她皱眉,一手按着额头问,“大人这是在给我希望?“
      “你有了希望,这个案子才有希望。”
      我起身离开,等不了竹叶青泡好过来。
      总之现在的这个房内,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个是非之地。
      我怕自己呆久了会对此投入太多的感情,而且刚才的对话,高长卿若知道也会对我不利,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心里的感受,它就快主宰了我全部的行动。
      那种想高逸的心情,出现得奇怪但确实又是油然而生,根本不能抗拒。

      而行至木楼又见到楚良前来,身后跟着身披裘衣的费宝儿,那素白细绸和娉婷身姿除她无二了。
      我忙理清情绪上前问候,却不料楚良先行开口。
      “最后一笔账的事情,问了夫人么?”
      我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那么心急。
      “没有。”
      “为什么不问?”
      “她现在情绪不好,不适合。”
      我转身向费宝儿走去,却又被拉住了手。
      回头时见他双眉紧撅,灰黑的眼睛似乎快看穿了我心里所想。但那不可能,我随即安慰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看穿别人的心思。
      “我觉得该问问。”他顿了顿又说,“说清楚要好一点。”
      “急什么?”我拨开他的手,仿佛是讲给自己听那样说,“罢了,还有三四天,缓缓再问也好。”
      “....我知道大人有安排。”他愣了愣,很快把被拨开的手收入身侧,“我是这么觉得,..不过也可能大人是有道理。”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如今张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开不得口。”
      “...那大人好生安排一下。还有,费小姐今日过来,是有事要跟大人说。”
      他说完,费宝儿便在身后躬身行礼,取下头上的风帽可能看出脸色苍白,略施薄粉还不至于太明显。
      “宝儿姑娘别见怪,我适才有些事,多有怠慢。”
      我上前引她往木楼而去,楚良跟在身后似是有些犹豫,多半是听着我并未向张夫人查问的事后,心里有些不快。
      因为那账册的最后白纸黑字写的是古堰百条人命,和万两白银。
      前者无辜,而后者却同朝廷拨款相差无几,这之间若说没有关系肯定谁都不信。好在现在总算清楚交易的款项并不是空穴来风,经手人是谁,交易的对方又是谁,这才是此四天内要尽力查清的事情。
      只知高长卿说那笔官银由安仁护送上了官道,那究竟到没到青城这又是一个谜了。
      如果没到,和善就没有说谎。如果到了,那这就是笔赃银,务必要找出来。还另一方就是那些劳工的命,何人如此心狠竟不愿留一个活口。
      百条人命和百万白银,...真是笔大买卖,
      “宝儿姑娘,天色已晚,今夜就在这儿过吧。”
      我抬头看了看前方隐藏在阴重云层下渐渐西去的亮光,就快消逝在群山之巅,天下不久就会只剩下一层暮色。云黑星稀,尽力张望也永不能看见星云。
      记得我曾醉眼朦胧的时候拉上高逸去城上,那时护城还在进行,所以只有现在一面的城墙,可也能看得很远了。
      暮色至深处官道上延展的一条路像一个巨大的裂缝,从城下劈进雾里。
      俗说一个人的阅历和心境不同,在不同时期看物也会有不同。那时刚进入朝中,心不静,张狂也是有,曾未雨绸缪也曾如火如荼,常以与别人不甚的相同的眼光来看周围的风气云涌。
      但现在就不会这么来了,可能会同当时的高逸一样摇头,淡说那其实是路,一条修葺平整能让人脚踏实地去走的路。
      仅此而已。
      “大人?”
      还是费宝儿的声音把我唤回,我回头看了看她和楚良,自己都觉得堆在脸上那笑容肯定不甚好看。
      “呵呵,瞧我,一边说不该怠慢一边还是没做好事。”
      “大人哪里的话。”
      费宝儿声音里面有笑意。
      “不该。啊,...对了,楚良你去同和管家知会一声,要给宝儿姑娘准备间客房,也还得配一两个婢女使唤。”
      “谢大人,不过婢女就不用费心了,我带了自己的人过来都在门前侯着。”
      “那也好,贴身的人陪着总是较为安心。”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张府里的人熟门熟路,方便,要不就让一个人来,只在门外侯着?”
      “那就听大人安排了。”
      费宝儿低声道谢,也隐约能见到她双唇紧抿,似乎并不满意我派一两人跟随。
      但这是必须,一是她出了事对孟昶不好交代,二就是也要有能盯紧她的人,否则在张府内就怕她一知半解做出什么傻事来。
      “大人,我这次来其实是想把账本交予给你,并不打算久呆。”她边说边转头,走上一旁的青石阶往雕凿精致的小楼看去,“毕竟那是爹的想法,我也想早日完成。”
      “宝儿姑娘实乃至性,至情。”
      我点头。
      “账本还待明日有机会才交给大人。”说了一半,她抬头见到和善和楚良从前院过来,微微撅眉侧脸看着一边,似乎并不想多看着府院中的任何人。
      “也好,那宝儿姑娘先去歇息吧,....和管家,有劳了。”
      这时候确实不可拿出账本。
      因周围都有高长卿的人马守在园中,就算那人现在不在,但这府院里发生的事到了晚上自有人向他一一道来。我一点也不用担心高长卿的消息来源不快,他都做到了如此地步,连我在院里吐了一口气也有可能会是他茶余听到的东西。
      “大人,我觉得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费宝儿走后,楚良在身后暗说。
      他会这么想一点也不怪,因为那账本一出,之前一些无法解释的事可能就有了答案,定了输赢。现在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证物一个在她手里一个在我手里,她若是真心拖延的话那账本里面一定牵涉了重要的人,或者是有个让人意外的真相。
      如果不是这样,费于成不会死了还对账本牵肠挂肚。从这一点考虑,费宝儿不交账本可能还是有一丝报复的意思,也清楚这是她的筹码,一定要善加利用才行。
      青城奇女子从来不可能随便得一个名号,若能颠倒众生那除了皮相以外的内里也要有些过人之处,否则就是摆设在屋内的一个上好的漆盒。
      经不起时间蹉跎和人世考验。
      “那她又是在等着什么?”我转头问楚良,“你怎么想?”
      “这我不知道,...不过大人,为今我觉得不可再等,应该快把账本拿到手。”
      “不可。”我皱眉摇头,“虽不清楚她还有没有跟别人说,但眼前的情况是这府中只有你我和凌峰知道账本的事,不能强取。”
      “........。”
      他没有答话,可颔首的模样也极为勉强。
      “我知道你怎么想,但事实如此,..现在的确是别无他法。”
      我拍了拍他的肩,不料他别开脸,看着木楼前的小路说,“我同她经历过类似的事,...所以多少能知道她的心情,才会有所担心。”
      “...不,你和她不一样。”我摇头,“她是她,你是你。”
      “我只是从经历上来说。..那大人呢?可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没有,我不会猜,也不可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对方?哪个对方?”那声音有点犹豫,隔了半晌还是说了后半句话,“高大人?”
      “也算。”我笑着摇头,“他啊,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我没把他放在心上。”
      “大人这是在说谎。”
      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脸上有一丝恼怒闪过,双眉微皱似在强压下心间的情绪波动。
      “是么?..呵呵,我也不知道。”
      可我只能如此转开话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想去谈及高逸。
      抬头看他,看他的脸逐渐从冰凉开始升温,然后无可掩盖的怒气从双眼里出来。
      我无意惹他生气,但这句真是大实话,他不逼我,我也不会说。

      有人说造成双方的不愉快,不会是单方面的原因,否则也只是一个人生气。
      总会有一个生气的和一个惹人生气的,而只要我和楚良在一起,我就永远会是那个惹人生气的,其间的摩擦总是不能避免。
      就像他总是喜欢闷着生气,就像我总是不想顺他心意的说话,看似南辕北辙,却在事实上是并肩同行。
      矛盾。

      于是只能想想昨夜星辰,和昨夜风。
      唯有古人言,才能道尽我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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