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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奏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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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乔返京,江恪派江氏亲卫护送,一行七人颠簸了半个月方才到京。
梅乔赶到揽梅宅中,梅氏家仆既惊且喜,奔走相告。
“郎君回府!郎君回来了。”
杨夫人正在亲手给榻上的梅公喂药,隐约听闻声响,二人同时向外看去。
梅乔不顾世家郎君形象,急奔而至。
“父亲!母亲!”
杨夫人看着扑在榻前的幼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惊喜,一时难言滋味,偏过头抹了抹眼角。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梅公亦是强忍鼻中酸意,拍了拍幼子肩膀。
“我儿瘦了。”
梅乔抬头,眼眶发红,挤出一点笑意说道:“父亲身体可好些了?”
梅公点头,说道:“前几日收到誉州来信,便好了七分。”
梅乔闻着房中苦涩药味,知道是父亲的安慰之语。
杨夫人关怀问了儿子近况,知晓父子二人有话要谈,便出门安排茶饭。
梅乔将自己被季衡掳走操控之事前前后后俱和盘托出,梅公闻言面如沉水。
“我儿太过仁慈了。”
此类心怀狡诈之人,如不早早除去,定会招致后患。
梅乔低头不语,他怨恨季衡不假,但想起旧时相处,实在下不去死手。
梅公见状,不再多言,向他讲起朝中近况,梅乔亦向父亲说明誉州时疫与饥荒的进展。
誉州那里有了南四州运来的大宗粮食,饥荒暂时有所缓解,下一步只要修缮水利,鼓励百姓再事秋耕,其他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至于时疫,经过梅易苦心钻研,试验了千百种药方,终于找到医治之法,梅乔离开誉州时,时疫已基本得到控制。
梅公得知情况,捻须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微微一变,问道:“你最近见你师父了吗?”
师父?
梅乔摇头。
“你师父如今在宫中。”
宫中?
梅公解释道:“他是皇后引见给陛下的,进来为陛下讲经说道,颇受宠信。”
梅乔不禁皱眉:“师父想做什么?”
师父向来闲云野鹤无心权位,怎么会入宫呢?更何况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梅公心里虽有猜测,但并不打算多说。
梅乔抵京次日,就有吏部官员到访梅宅。
来的是考功清吏司郎中沈慈,不消说便知,这位老兄是来探问梅乔失踪一事。
官员告病、起复、功过等都是考功司职掌,所以沈慈才会跑这一趟,不过梅乔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梅乔行礼道:“仲和兄,好久不见。”
此前全国大计之时,吏部考校官员政绩,人手紧缺,从京中各个衙门借了不少人,梅乔当时供职兰台,亦被抓了壮丁,在吏部衙门昏天黑地干了一月有余,两人就是在那时相熟。
沈慈忙扶起,问道:“怎么不见梅公?他老人家身体可好些了?”
梅乔道:“家父身体略有好转,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方才吃过药睡下。”
沈慈点点头,说道:“梅公乃是朝廷柱石,万不能有失,话说回来,韫之,你这些日子去哪了?听闻你失踪,为兄日日忧心,寝食难安,在吏部当差,亦是时时翘首盼着老弟的音信,唉!”
说着竟还擦起眼角。
梅乔看得嘴角直抽,戏过了,真的过了。
“实不相瞒,那日愚弟在江府饮宴,宴席上多喝了几杯,便去后院赏花醒酒,谁知不巧遇上了盗贼,那盗贼怕我声张,露他形迹,便挟持我出府,原本说出了京城就放我,谁知此人却不守承诺。”
沈慈不知信了没信,继续问道:“后来如何了?”
梅乔道:“后来我被他一掌打到脑袋上,万幸没死,脑袋却坏了。”
沈慈惊讶:“如何坏法?”
梅乔道:“只有三岁小儿一般的心智,”简言之就是傻了。
沈慈端着茶盏却迟迟未喝,说道:“怎会如此?”
梅乔苦笑:“后来我流落岳州,被调粮的江大人所救,户部郎中陈善亦知情。两位大人在岳州事毕,便带愚弟去了誉州医治脑伤。”
沈慈了然,梅乔的兄长,杏林圣手梅易就在誉州。
“可恨那盗贼当时蒙面,否则定要缉拿他治罪。”
梅乔隐去季衡之事,添油加醋讲了许多,除了为何会有盗贼敢到前任内阁首辅江大人府上偷东西外,倒还算能自圆其说。
送走沈慈,梅乔坐在圈椅上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要往江府一行,见一见江世倾这个老狐狸。
他这个说法,搪塞沈慈倒罢了,朝堂上那些人精绝对不成,他还需要江府配合一下。
“来人,往江公府上送拜帖,言明我明日拜访。”
“是。”
又过一日,梅乔整理装束,正准备出门,不想却有宫中内侍来传召。
如此只能是先进宫面圣了。
在皇城门口验过腰牌,梅乔被内侍引领,往宫中走去。
路上,迎面来了一位身穿大红官服的武官,样貌三十多岁,乌纱銮带,腰挂长刀,衣服上的金麒麟熠熠生光。
见梅乔面带疑惑,内侍提醒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元量。”
梅乔心头一凛。
三步远时,梅乔率先停下,拱手行礼。
“裴指挥。”
只看了一眼,梅乔便心中生寒。
不是他亏心亦或胆怯,而是裴元量此人,浑身透着一股煞气,眼底更是一片冰霜,让人看一眼都寒毛直竖。
裴元量回礼,声音亦冷得不带人气:“梅司业这是要去面圣?”
梅乔尽量带出点不那么僵硬的笑意,说道:“是啊。”
裴元量转头看了看身后,说道:“近日神京风大,梅司业仔细身体。”
风大?让他仔细身体?这是什么意思?
从锦衣卫指挥使口中说出来,总不会是表面的意思,裴元量意有所指,那是指什么呢?
况且,他和这尊大佛好像也没什么交情,为何对方会出言提醒?
“梅司业?”
思量间,裴元量已经走远。
梅乔回过神来,笑道:“方才谢公公指点。”
内侍笑着连道不敢。
“公公瞧着面生,不知道如何称呼。”
内侍道:“某家苗荣,从前在惠文贵妃处听差,上月才调过来。”
“原来如此。”
不多时,梅乔被带到谨身殿前。
大监张时看了一眼梅乔身后的苗荣,神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
向梅乔笑着寒暄两句之后,张时向殿内扬声道:“陛下,梅司业告进。”
随后,殿门被内侍打开,梅乔举步进入殿中,余光扫了一眼殿内伺候的中官,心头不禁一沉。
大监张时竟在殿外伺候,而殿内却都是生面孔。
收起杂思,梅乔进入内殿。看到靠坐在榻上的人影,便跪拜行礼。
“微臣国子司业梅乔见过陛下。”
天子动了动手指,内侍掀开明黄的帷帐。
梅乔这才看清,龙榻上的天子形容枯瘦,面色蜡黄,竟比他父亲更显虚弱。
这绝非长久之相。
梅乔心下大骇,面上不敢显露半分,恭敬低下头。
“平身。”
“谢陛下。”
梅乔起身站在一旁,等着皇帝发问。
“你早前失踪,可把梅公害苦。”
梅乔拱手告罪:“臣无能,害父亲夙夜担忧,实非人子当为。”
皇帝摆摆手,说道:“朕不是怪罪你,说罢,是怎么一回事?”
梅乔早知有这一遭,便硬着头皮把之前向沈慈说的那一套又说了一遍。
皇帝听完,只看着梅乔,久久没有出声。
梅乔忐忑不已,手心微微出汗,这说法怕是取信不了皇帝,皇帝要是怪罪,他该如何应对?
谁知皇帝说道:“罢了,这事暂且揭过。”
这就过关了?
梅乔有点意外,他以为至少要被皇帝训斥一顿,贬职夺官都有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了?
“朕听说,你是从誉州回来的,和朕说说,誉州那边情况如何。”
至于是听谁说的,想想方才路上遇到的锦衣卫指挥使,心中便有答案。
想到此处,梅乔不禁一阵阵后怕,他一路回京,并未透露过身份,锦衣卫却仍能知道他自何处回京!那季衡的事锦衣卫又是否知情?天子又是否知情?
“是。”
梅乔按下疑虑,将誉州饥荒如何被缓解,疫情如何得到控制的原委向皇帝说明,皇帝这才露出些笑意。
江恪确是可造之才,太子……此番亦居功不小,而梅易更有功于百姓,他虽表明不愿为官,恩赏却不能少。
“咳咳咳。”
皇帝猝不及防咳嗽起来,面色涨红。
内侍们倒水的倒水,顺背的顺背,梅乔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皇帝气息顺过来,让内侍拿了一封奏报交给梅乔。
“看看吧。”
梅乔一打开,上写“臣锦衣卫指挥使裴元量敬上……”
这是裴元量的奏报?
再一看内容,便禁不住额角直跳。
乌桓内部生乱,几个部落弃宴城出走,元戎意欲整军而出,至于是要西进还南犯,尚且不得而知。
北边的军情?皇帝让他看这个?莫不是拿错了?
“北边的事情,你怎么看?”
梅乔按下心中疑惑,说道:“元戎残贼与沈侯一战,元气大伤,如今冬日临近,元戎为夺口粮,势必还会出兵,“不过依微臣浅见,十有八九,会冲着乌桓。乌桓如今部族出走,失去部分支持的宴城就犹如一块肥肉,草原狼焉能不眼红。”
皇帝问道:“我朝此时出兵是否可行?”
梅乔没忍住眉头一跳。
出不出兵这种事情拿来问他一个国子司业?不应该是问文渊阁的几位或者沈侯谢侯这些武官勋贵吗?
“这……臣以为出兵乃是后话。”
“哦?”
梅乔道:“一则我国中方经时疫饥荒,虽然只是誉州与附近几个州县,但经此一事,国库存量告急,势必不能支撑大军久战。”
粮草乃是打仗的根本,饿着肚子属实没法打。
“二则,宴城如今境地,若想在元戎刀下苟活,势必要寻找同盟,而四邻之中,有能力与元戎交战不落下风的,除了大南找不到第二个。”
皇帝微微点头,又问:“卿如此说,可是已有良策。”
梅乔道:“依微臣之见,可派使者出使乌桓。”
按照梅乔的意思,乌桓要是不拿出相当的合作诚意,妄想大南发兵相助,敲这个历史上捅过好几次刀的老邻居的竹杠,何乐而不为?若是双方达成合作,最好围着元戎边境跑上一圈,让元戎人知道乌桓与大南已结同盟,要想出兵来打草谷,就要做好被群殴的觉悟。
皇帝听完,半晌没说话。
梅乔见状心里有点打鼓,莫不是哪一句说错了?没有吧?
就在梅司业自我怀疑时,皇帝终于开了金口。
“善。”
梅乔闻言,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不过事实证明,他放得有略点早了。
“既然如此,卿可为使臣,半个月后带使团出使乌桓。”
梅乔瞠目,这是认真的?让他一个教书的去出使?这不是礼部和鸿胪寺的活儿吗?
皇帝但笑不语。
“微臣……怕辜负陛下信任。”
皇帝道:“有梅公在,只要他指点几句,尔便无可担忧。”
梅乔一阵阵牙酸,有时候老爹太得圣心,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眼见推辞不掉,梅乔只得应下。
“微臣遵旨。”
出宫路上,梅乔无语望天,心里一万个后悔。
让你多嘴!让你忘形!让你自作聪明!活该!
不远处,宫人看着动作怪异,表情复杂的梅司业,个个摸不着头脑。
梅司业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