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白》端之

87、割爱

　　国子司业梅乔，移鸿胪寺少卿。
　　看见这道旨意，内阁众人无不傻眼。
　　连个理由都没有？天子是越来越任性了。
　　鸿胪寺少卿置两人乃是国朝定制，如今平白插进去一个着实于理不合。
　　沈春城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说道：“陛下如此行事，实在是……”
　　苏仪连忙打断：“沐之兄慎言！”
　　此处乃是皇城大内，自己心里想想就算了，岂能随便出言非议天子！
　　沈春城知晓厉害，考虑片刻，说道：“我去见天子。”
　　江世炎却是摇头：“自天子病重，你我多次请见，结果如何？”
　　闻言，沈春城等人均是心里发苦。
　　去十次见三次已经是开恩，其余几次都是被皇帝一两句话挡在外头。
　　卿等自度之。
　　让阁臣自己定夺，面上是信任，可实际呢？
　　谨身殿的旨意一道一道飞出来，锦衣卫指挥使裴元量更是频繁出入。
　　天子不见阁臣，却频繁见锦衣卫，这不是个好兆头。
　　看看手里的旨意，再想想昨日从北边回来的一队缇骑。
　　江士炎忽然抬头，难道是北边有变？
　　好似为了证实他的猜测，没过多久中官又送来一道旨意，内阁众人看过，面色丕变。
　　令冠军侯沈修两日后赴紫津关，领军两万巡边……
　　后天，正好是江憬沈嗣宗的使团回京的日子。
　　虽然没有明说，但朝中绝大部分人都清楚，当初派江憬往东，是为了查倭贼是否手握轻臂弩一事，看来如今已有结果了。

　　这厢梅乔收到天子任命，再不适应也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阵。
　　这两日跟着同为鸿胪寺少卿的两位同僚学习西域诸国语言，他这厢学得头脑发昏，才勉强学了个大概。
　　事实上出使队伍有专门翻译随行，梅乔大可不必如此勤奋，但架不住梅少卿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主，不只要干，还要干得漂亮，便只能为难自己了。
　　晚间梅公把梅乔叫过去提点几句，梅乔静坐承训，倒有几分世家郎君皎皎出群的模样。
　　可怜梅少卿怎么也想不到，让自己出使乌桓这件事，自家父亲会是背后真正的推手。
　　半个月前梅公收到四子梅易来信，得知梅乔已被寻回，不日便会回京后，自是喜不能言，但惊喜过后又开始担忧。
　　如今朝堂上，太子与三皇子虽然一个在誉州，一个在京，但仍是明里暗里交锋不止，几次三番想把梅氏拉进漩涡之中，更何况京中还有二皇子与裕王两方鹰视狼顾……
　　梅乔虽然年轻，但他少有才名，又是宏词科首，京中又多次因他起了大案，实在足够惹眼，且有内阁首辅嫡子的身份，一旦回京，必会成为多方势力的交汇点。
　　兼之，宫中还有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徐因，他动机不纯，终是大患。
　　想到这些，梅公彻夜未眠，过了几日身体好些，便进宫面圣，与今上定下章程，把梅乔调离京城……
　　梅公回过神来，却见梅乔低头久久不语。
　　“我儿？”
　　仔细一看，却是呼吸平顺，去会周公了。
　　梅公瞪着眼不住运气，不和这个没心没肺的崽子计较，不计较不计较！
　　不行！实在忍不了！
　　“梅小六！”

　　江憬沈嗣宗回京当日，便赶上许久未行的朝会再开。
　　天子端坐上首，云阶玉陛之下，文武官员分列左右，仔细一看个个笏板上都写得密密麻麻。
　　无他，实在是自天子病重，朝会就没再好好开过，言官们不在朝会上蹦跶，仅凭几封奏折，存在感都弱了许多。
　　今日好不容易圣上有精神开起朝会，不止言官，殿下官员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不出意外地，朝会一开就开了一上午。
　　要不是皇帝脸色太差，眼看气息都喘不匀，不得不下朝，朝会至少还要再开上两三个时辰。
　　下朝后，江憬沈嗣宗二人被内侍请到了谨身殿。
　　殿内清苦的药味久久不散，似一团阴云压在胸口。
　　“事情如何了？”
　　江憬往前一步禀报始末。
　　当初三皇子遇刺，刺客使的是兵部武库司改进过的轻臂弩，江恪怀宁郡剿匪又遇上装备着轻臂弩的倭人海匪，所以他们才有此一行。
　　但江沈二人在倭国四五个月，几度明察暗访，并没有发现倭国掌握了轻臂弩这等装备，除了都城，其他地方连铜铁制的刀枪都很少，多是竹藤一类。
　　另外二人发现，幕府有不臣之心，与王室嫌隙已深，如今倭王式微，倭国内部恐将有变，现在就差个导火索。
　　至于是否要帮倭国点上这个导火索，端看圣意。
　　不过看国中这个形式，自顾尚且无暇，还分得出精力去挑拨倭国吗？只怕到时候倭国的火未起来，反倒烧及自身。
　　当然后面这些话江憬不会傻到说出来。
　　天子了解过情况，嘉奖二人有功，另有赏赐下发。
　　二人谢恩出宫。

　　江憬回京两日，梅乔登门拜访。
　　两人已有半年未见，江憬向梅乔讲起倭国逸事，听得梅乔连连大笑。
　　梅乔笑罢，说道：“子纾真可谓闳览博物矣。”
　　江憬摆手笑道：“这才到哪儿，且有得学。”
　　说罢，江憬收起笑容，问起梅乔失踪的情况。
　　梅乔将自己被大盗所掳的说法说给江憬听。
　　江憬听完，略有些无奈，说道：“韫之啊，你不对我说实情倒罢了，可我家可没有被盗走什么东西，你这说法真能糊弄住人吗？”
　　梅乔苦笑，知道瞒他不过。
　　“此事确有内情，不过子纾，我确实不便……”
　　江憬打断他：“不便就不必说，我也不是喜欢追根究底之人。”
　　梅乔感动，拱手道：“多谢。”
　　江憬不满：“你我之间还要言谢，也太见外了，不过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梅乔的意思是，只要江府出面表示府上确实曾经被盗，别人再怀疑也无从疑起。
　　江憬表示，这事他做不了主，家里事情还是他祖父说了算。
　　梅乔理解，和江憬一起去见江世倾江公。
　　江阁老致仕以后，在家里含饴弄孙好不快活。
　　梅乔来时，江世倾正抱着个小娃娃上下颠着。
　　看着笑得颇不值钱的前任内阁首辅，梅乔脚下险些打滑。
　　江憬解释道：“这是我兄长的儿子。”
　　梅乔点头，举步进门。
　　“晚辈见过江公。”
　　江世倾笑呵呵让人坐下，又把怀里的重孙子交给仆婢抱下去，并吩咐沏茶。
　　“贤侄今日怎么有空到老夫这里？”
　　“有件事想请江公帮忙。”
　　梅乔将事情同江世倾说了，江世倾不紧不慢地品茶。
　　“梅少卿，老夫虽已经致仕，但是脑子还算清楚，你这是要老夫帮着你欺上瞒下不成？”
　　梅少卿知道这老狐狸是在拿乔，脸上仍带着笑，说道：“江公清正，满朝皆知，不过那夜江府被有心人闯入却一点不假，我观江府护卫，似乎还是不足。”
　　说到此处，江世倾脸色微微一变，当时府上摆宴席，护卫人手加派了一倍不止，江府不说密不透风，却也似铁通一般，竟还能被人闯入，还带走梅乔一个大活人！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老脸！
　　见老狐狸隐隐有一丝不快，梅乔含笑说道：“那人虽然凶恶，但不得不承认身手绝世，不怕告诉梅公，此人如今已经构不成威胁。”
　　江世倾说道：“此人冲着你来的，又非对我江氏有威胁。”
　　不是威胁，却是风险。
　　梅乔未反驳，放低姿态：“晚辈初出茅庐，此番惹上麻烦，若无江公出手，只怕难以收场，还请江公救我。”
　　江世倾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梅乔知晓老狐狸态度松动，趁机奉上带来的礼物。
　　两罐岭梅香，还有一幅画。
　　江世倾将画打开一看，笑意难掩，说道：“难为你竟肯割爱。”
　　江憬探头扫了一眼，画首有“秋山揽胜”四字。
　　是前朝才子杭素的秋山揽胜图！画仙的手笔！
　　说实话梅乔也肉疼，这幅画值京城皇墙根下一座三进的宅院了，可没办法，不拿出点诚意，老狐狸势必要再为难他。
　　“请江公施以援手。”
　　江世倾把画放在桌子上，说道：“贤侄有难，老夫自然不会坐视，此事老夫应下了。不过么，这个人情你可要记着。”
　　梅乔含笑应下，暗自咬牙，这老狐狸收了礼不算，还要他欠人情！这老狐狸的人情怕不是那么好还……
　　不过有了他的支持和暗中活动，朝中无人再去探究梅少卿之前莫名失踪又莫名出现的事情，毕竟比起这个，冠军侯沈修奉命领兵巡边以及太子和江恪从誉州送来的奏报更值得他们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