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白》端之

85、邀名

　　自江恪辛瑜暗中定计，南四州来誉州贩粮的商队便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商队进入誉州之后，便被安排在东市之中，没多久，东市有几人不慎染上疫病被拖了出去，现今粮贩与粮车均被官兵严加看管，不许进出。
　　时日一久，人心必乱，今日又从东市拖走两人，如今这些粮贩人人自危，心下焦急。
　　入夜，几个粮贩头目聚在一起。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怕什么？粮食又不会发霉？”
　　“呵？这个时候还想着粮食？命都不要了？”
　　“本来是要卖给誉州富户还有粮行，赚他个盆满钵满，谁知道现在出都出不去了？”
　　“昨天有个岳州的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浑身红紫被人拖走，哎，这世道。”
　　众人叹息半晌，也无可奈何，天灾面前，人命真是轻如鸿毛。
　　有人说道：“叹什么气呀？咱们不是来想法子的吗？”
　　“能有什么法子，出不去能干什么？”
　　“不是这么个道理，咱们出不去，粮食出去就行了，人会染疫病，粮食可不会吧。”
　　众人不懂，看向说话者。
　　此人捏了捏胡子，故作高深：“咱们这个时候被疫病困在这里，能接触到的是谁？”
　　众人依旧不解，官兵把守，谁敢过来接触生意？
　　官兵……官兵！
　　此人笑道：“官府啊诸位。”
　　同官府做生意？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考虑这种可能，一来不知道官府会不会买，二来不知价格如何。
　　“要不先递个消息上去，试探一下官府那边的口风？”
　　众人觉得可行，联名写了书信，使了些银钱托付官兵交给文吏，文吏上呈经历，一封书信几经转手，如今正在知州封安手上。
　　封安看过书信，知是计谋奏效，起身去找太子和江恪。

　　如今州衙被充做太子行辕，李洹办公起居都在此处。
　　封安被擢升知州不满一年，就有机会与太子频繁接触，不可谓不幸运，加之近来朝中传出天子病重的消息，他若现在和太子打好关系，表明忠心，未来被擢升入京，进入六部乃至如阁都不是难事。
　　想到此处，封安按捺心情，举步入厅中。
　　“下官见过殿下，江大人。”
　　李洹抬手：“封大人请坐。”
　　封安入座，笑道：“殿下与江大人料事如神，南四州商人今日送来书信，言明想要市粮给官府。”
　　李洹闻言笑道：“还是子严妙计，以疫症为由把这些商贩看管于东市，短短几日，鱼儿便等不及入彀了。”
　　江恪口称不敢当。
　　行商收南贩北，买低贩高，最看重的便是时机与行情，眼下这个情势，官府是他们能选择的最好买家。
　　李洹道：“此事可为，粮价可高于南四州粮价四成，不可再高。”
　　封安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江恪趁机说道：“此计对于调粮有九分功效，另外还有一事需要殿下帮忙，若殿下应允，便有十二分功效。”
　　李洹眉头微微一动，问道：“哦？”
　　“请殿下题字做成牌匾，嘉奖贩粮大宗者。”
　　要储君题字，做成牌匾，奖励贩粮大户！
　　江愫解释道：“贾多邀名之辈。”
　　封安心头一震，若说之前还对这个年轻的钦差存了三分轻视，现下是一分也无，心下暗叹此子智计多端，真不愧是江氏子侄。
　　莫说粮贩，便是寻常商户拿到这样的牌匾，几乎可以都说是平白得了一座金山！单冲着这个招牌，生意就会源源不断。更何况这牌匾本身，可是储君所题！若是哪一日储君登上大位，这可就是天子亲笔！持有者的地位不说飞跃，也是会连升几阶。
　　李洹微微垂眼，若有所思。
　　他明白此举会吸引更多商贩前来誉州贩粮，对解决誉州饥荒实在大有裨益，另外……有这牌匾，他的政声必将广为传播，届时誉州以及南四州民望、民心都将有所偏向，这是他几位皇弟拍马不及的。
　　“可。”
　　封安领命而去，吩咐手下经历与商贩相谈。
　　两日后，官府以高出岳州粮价四成的价格向商贩购粮。
　　当日官兵站上粮车敲锣打鼓，把写着“义商”二字的几个牌匾抬了出来。
　　太子乘马车亲临东市，蟒袍玉带，头戴皮冠，眉目中尽显天家威严。
　　江恪与封安跟随在侧。
　　粮贩们没想到自己来卖个粮食，还能亲眼见太子，国家未来的继承人，皆大喜过望，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不自觉跪了下去。
　　“小民拜见太子殿下。”
　　“诸位平身。”
　　等众人起身，太子说明来意。
　　“誉州遭此天灾，饿殍遍野，哀鸿无数，所幸者乃是南四州众位高义，甘冒时疫之险，宿露餐风来此市粮，孤实感激，国朝有众位这样德义之人，誉州饥荒时疫何愁不解！何愁不能共克时艰！孤代誉州百姓谢过诸位。”
　　说罢李洹竟是朝众人拱手。
　　粮贩们哪里见过这场面，纷纷又跪了下去。
　　粮贩乃是为了利益才会来誉州贩粮，李洹却不言利益，直言他们的义举，生生把众人的行为拔高了几个层次，粮贩中有人脸红羞愧，有的却是难掩激动。
　　“这几张牌匾乃是孤亲手所题，赠予贩粮大宗者聊表心意。”
　　此话一出，粮贩们盯着描金牌匾，几乎要盯出花来，这要是带回家，一定日日烧高香供着！
　　看着激动高呼“殿下英明”、“殿下仁德”的人群和登记造册的粮车，太子十分满意。
　　封安捋着胡子含笑不语，本来颁发牌匾他来就好，太子临时起意要亲自出面，现下看来，分明是早有此意，哪里是临时起意，笼络民心这套做得轻车熟路。

　　几日来，梅乔都被自家兄长拘在医庐帮忙，江恪亦是忙于公事，二人一直未能见面。
　　此日晚间，江恪回到驿馆，换了一身松绿便服，恰逢梅乔自医庐归来，两人便一起用了晚饭。
　　饭毕，江恪挥退仆从，亲自提着灯笼送梅乔回到房中。
　　梅乔倒了两杯茶水，二人灯下对坐。
　　灯火盈盈摇动，茶水湛然生绿。
　　“子严，这些时日我身体已然无碍，今日已与四兄商定，后日启程回京。”
　　江恪知道他是牵系梅公病况，不会在此久留。
　　“季衡那里你打算如何处理？”
　　梅乔失踪数月，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如今乍然现身，没有个说法堵不住朝中风言，更躲不了宪台追查。
　　思量片刻，梅乔说道：“此事我已有腹稿，待回京之后需拜访致仕的江阁老一趟。至于季衡……我不欲再与他相见，如何处置你自裁决，只需念昔日情谊留他一命，但不能使他再有害人之能。”
　　梅乔非是以德报怨之人，言下之意是要废他之能为，只要不死即可。
　　江恪点了点头，说道：“你我之事，家君与家母已然知情，若是遇上，不必隐瞒，一切等我回京再论。”
　　提到此处，梅乔猛然脸红，瞪着眼睛看向江恪，这事怎么会被他们所知？
　　江恪读懂他的眼神，解释道：“家君长于揣度，也是我漏了痕迹。”
　　梅乔不解：“什么痕迹。”
　　江恪声如古琴，念道：“江南未雪梅花白。”
　　忆梅人是江南客……
　　是他闲暇时借古人诗句聊寄情怀抄写纸上，不意被他父亲的心腹发现。
　　梅乔不信，若是江恪想瞒，绝不会留下痕迹让人有发现的机会，除非……
　　江恪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说道：“此事早晚要让他们知晓。”
　　梅乔明白，但想到双方背后庞大的家族，心中不免苦闷，抓起水杯一饮而尽。
　　只是不意有水痕不小心自唇角蜿蜒而下，继而划过白皙脖颈、微凸起的喉结，又深入领口，渐不可见。
　　江恪眸色渐深，心中狂跳。
　　梅乔见江恪忽然起身，灯光底下，便服勾勒出猿背蜂腰，加上一张五官英挺，锋芒内敛的脸，梅乔自问有些把持不住。
　　“韫之。”
　　江恪抬手摸上梅乔不知什么时候变红的耳根，令后者心头狠狠一颤。
　　“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梅乔扯住衣领，被迫弯下腰来。
　　江恪抬手扣住对方后脑，含住温软之处，更探进濡湿滑腻的方寸游弋不去。
　　纠缠许久，江恪才把人放开。
　　梅乔眼角泛红，气息早已大乱，目光向下扫了一眼，对江恪身前变化甚是满意，唇角便又翘起，目光更是挑衅。
　　见状，江大人眉头微挑，梅司业今晚注定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