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相对坐调笙(一) ...

  •   康熙四十年的春节,与我而言,是虚妄的热闹。他们笑,我也笑,他们闹,我也闹。只是后来,我怎么也记不起来这个春节。只是觉得那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似乎回想起来,只有凛冽的寒风日日穿梭,穿过空旷的殿阁,掠过高高的红墙,记忆里只余下刺耳的风声,和偶尔飞过的乌鸦的哀鸣。

      ※
      康熙四十一年正月末

      良妃在屋里坐着,今天的字帖已经临完。正半卧在内室假寐,只是冬日日短,若睡的过长,只怕夜里走了困,反不容易入睡。我看了看香炉里的香已快燃尽,心里有了计较,于是打算出去拿了把散香过来备着然后唤醒良妃。

      打开内殿的门,一股冷风夹杂着寒意,冲淡了室内的温度,我连忙回身关上门。行至庭院中,见小太监将宫门打开,八阿哥穿着朝服走进来。我福身行礼,避开主道,侧立一旁,静待他过去。

      他沿主道走来,问着我:“额娘今日都做了什么?”
      “回贝勒爷,娘娘清晨起来习了字,此刻在内室休息。贝勒爷请稍等,奴婢前去通传。” 我平平地回道。
      他静默片刻,说道:“不用吵着额娘,我等会儿再来。你,跟我来。”说完,转身朝咸福宫外走去。

      叫我?
      我有些惊讶,自从上次训斥了我之后,他很久没有正眼看过我了。应该是问良妃的情况吧,最近良妃精神不是很好。

      我默默的跟在后面,出了宫门,他对要上来跟着赵福说:“额娘若醒了,你到御花园找我。”说罢,看了我一眼,走向御花园。

      “你…近来的情绪应该可以平复了吧。”他放慢脚步,缓缓地吐出几个字眼。
      平复?
      这两个字,让我颇不是滋味,仍记得那天,在我伤心回来的时候,他说过的那些话。

      那天,我满脸泪痕却笑着跑回咸福宫,却在门前遇到了正要离去的他。随后跑来的赵福气喘吁吁地喊着:“玉姑娘……”,让他的眉头拧成皱皱的一团,冲着赵福斥道:“宫禁之中,是由你这般乱跑乱叫的么!平日的规矩都哪儿去了!”嘴上斥责着赵福,目光紧紧盯着我。

      “奴才错了,贝勒爷饶命。奴才错了,贝勒爷饶命。……”赵福跪在他的面前,不断的磕头求饶。

      而我,则把眼泪一抹,直挺挺的站着,回瞪着他。我知道,我是在赌气。

      他的眼中,怒意大盛,不断压过来,我终于承受不住,一点一点瓦解,咬住下唇,目光偏过去,避开他迫人的压力,心里虽然惴惴不安却不肯吐出一句认罪求饶之语。

      他盯了我半晌,直到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才冲着跪在地上的赵福说道:“回府!”赵福连忙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在经过我身边时,警告道:“这里是宫禁,容不得你放肆,也容不下你的眼泪!宫里的规矩我看你是忘了!逞能最好看看地方,你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

      我紧紧的咬着嘴唇,尝出淡淡血腥味。

      此刻听他问及前事,下意识的又咬起嘴唇,默不作声。

      见我不作回答,他回头看,我连忙低头,只听他轻笑一声:“怎么?仍在赌气不成?我倒不记得,怎么你突然气性大起来了。”

      你!我有些着恼,气呼呼地抬起头,却看见他柔软的眼神和唇边温和的笑意。一霎那,怒气烟消云散,脸上有些热热的。

      偷偷吸了口凉气,偏过头去,说道:“贝勒爷取笑了,奴婢没有气。没有气,自然也不会赌。”

      他不再多言,过了片刻,复走了起来,问道:“近来额娘身体可有不适?”声调依旧,只是刚才透露出的淡淡笑意,已消失无踪。

      我心里反而有些愧疚,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嘴上却平静地回答:“娘娘近日有些懒懒的,夜间睡的不太安稳,午睡时有时无,却又睡长了些,想是夜里走了困。”

      “嗯,你等多留意额娘的身子,若短了什么,只和我说,不必惊动宫中。”
      “奴婢知道。”

      一时无话。

      他面无表情的行走,我心怀愧疚紧跟,就这么绕着冬日的园子走,也不说话。每走一步,我的愧疚便更深一分。只是方才我那样回了他,现在却是怎么也不好再说谢字。冷风吹着衣衫单薄的我,更让我直打哆嗦,又不敢说让他回。

      最后鼓足勇气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几个 “嗯…嗯…” 的颤抖音节,益发张显了冬日的威力。

      他听见我出声,停了脚步,正要回头,前方赵福拿着斗篷小步走来。

      良妃醒了。算了,感谢的话,以后再说吧。今天太冷,而且时机也不对。
      他看了我一眼,对过来的赵福说:“斗篷给她。”赵福一愣,接着“喳”的一声,将斗篷递给我。

      这是让我给他穿上?

      我接过斗篷,披向他的身上,他面上也是一愣,伸出右手将我的右手一带,斗篷稳稳的落在我的肩膀上,赵福低头退后,而我则惊讶地望着他。

      “咳咳……”他咳嗽两声,避开我的目光,“额娘身子不好,冬季更容易病。你们精心照看些。咳,你们自个儿也要注意,莫要生病,过了病气给额娘,嗯?”

      “是,奴婢记下了。”我低头回答。这一披,我不能推不敢推,也,不想推。

      他不再赘言,转身询问赵福:“额娘是否醒了?”
      “回贝勒爷,良妃娘娘已经醒了。不过,才刚李公公派人来传,说皇上召见贝勒爷,请贝勒爷快去。”

      “可说是为着何事?来人不曾明说。”
      “嗯,好。”他顿了一下,“你送玉儿回去,然后在朝房外候着。”
      “喳”

      他看过来,我诚心诚意地福身道:“贝勒爷慢走。”他微微点头,径直去了。

      我身披斗篷和赵福在回咸福宫的道上走了两步,感觉颇不合宜。忙把斗篷摘下递还给赵福,赵福不肯接,我也只拿在手上。两人干走着也甚是无趣,只好没话找话,却也牵扯出一件事项。

      ※

      原来初十便是他的生日了。我默默思量,该送点礼物以表谢意了。

      这次,我能见到氤氲,是他的帮忙。不然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虽然结果并不如意,每每思及,心里依然抽疼,却也明了,有些事情,不是一番言语便能解释清楚,更加知道,与氤氲断绝一切联系,才是能让她生存的路。

      那天是我失仪,他的斥责,我是该好好记住。

      只是,这个礼物要送什么,让人有些头痛。刺绣是不成的,没有功底绣不出来,以前送过朋友什么打火机之类的更不要想,围巾?没有毛线,总之,困扰的很。

      一个人闷坐也想不出来,不如找人聊聊,集思广益一下,或许有些启发。主意已定,趁良妃午休时分,我跑到了我们住的屋子里找无音,推开门伸进去脑袋,便看见墨竹坐在床边绣什么东西,听见门口有动静,连忙往被褥下塞,站起身来遮挡起来。

      见来人是我,给了一个紧张而生硬的笑容。我左右一扫,无音不在屋里,也冲她笑笑缩回脑袋关了门。

      墨竹这里是没戏,看她的样子怕也是在准备礼物。我跺跺脚,哈哈气暖暖手,往良妃内室这边走来,瞬间一个念头进入。

      手套!

      不用很复杂,只要比照下手的大小就好,再将手套内多垫上棉花,这样冬天骑马也不怕冷了吧。

      越想越觉得可行,只是手边没有材料。找到无音后,急忙寻求她的帮助,想让她帮忙弄些棉布和棉花来,她很是诧异,询问我要做什么。结果,她听了我的描述,觉得我这个手套很不合适,八阿哥并用不着这个,让我很是失落。

      即使无音的话让我很受打击,但依然想做出这个手套。无音见我如此固执,便依我的主意找来了棉布和棉花。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八阿哥的手是多大?我心里没谱,这两天八阿哥过来请安的时候,我的眼光便围着他的手打转,进行目测。

      一次两次,八阿哥并没在意,一次,我盯着他的手,暗自计算着究竟多大合适,在自己手上比划了半天,直到计算的差不多了,才略略放心。收回目光的无意间,扫过八阿哥的脸庞,看见他嘴角微微上翘,两眉微蹙,眼里却似含着笑意,正在看着我。

      我脑中瞬间浮现出两句: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呸呸,这都什么比喻。自己也觉得好笑,忙低下头使劲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把笑意压下去。

      “咳,”他右手握拳咳嗽了一声,“额娘,既这么着,额娘先歇着,儿子明日再来。”

      “也好,你公务在身,也不可过于逗留。我身子也无大碍,且放心办差。”良妃缓缓地说,“玉儿,送八阿哥出门吧。”

      我福身,起来后,早把面皮收紧,憋着笑意,一脸木然地冲着他说:“奴婢送八阿哥出宫。”

      出了宫门,他回过身,把右手伸到我面前,一脸调侃地笑道:“还有什么没看仔细的,索性一次看个够。”

      调侃我?那就看看谁先撑不下去。

      我板起脸,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请贝勒爷也伸出左手。”

      他脸上笑意越浓,依言伸出了左手。

      “请贝勒爷将两手手心向上。”
      “接着,贝勒爷请把手肘弯曲,手指指向天空。”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依言将手肘弯曲。我有些忍不住,死死控制住快要冲出喉咙的笑意,大大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下面,请贝勒爷将手掌向贝勒爷身后用用力地落下。噗……”我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忙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表情在听到我最后一个指令的时候,由疑惑变为了然,面上顿时变了颜色。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一丝痒痒卡在嗓子眼里,此刻也不敢放它出来。怎么办?开过头了。

      他,他举起手了,难道要打我?手掌不远了,啊,要重重地落下来了,我偷偷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悄悄后挪了一点,心里万分懊悔,我得罪他做什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哈哈哈……”等了半天,不见预想中的疼痛出现,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开怀的朗笑。偷偷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在一边笑的正欢畅。

      不禁撇撇嘴,什么人啊,吓死我了。颇有些怨气,不再吭声,低下头去,不理他了。他高高举起的右手落在我低下的头上下,轻轻拍了拍,声音里含着笑意转身走了。

      ※

      气归气,手套仍是要做的,深蓝色的棉布手套渐渐成型的时候,我报复性的在手套上绣了一个物件。

      二月初十那日,将备好的手套带在身上,一大清早,我便早早去服侍良妃起来。无音姑姑说过,今天八阿哥会过来给良妃磕头。

      谁知,良妃却和平日一样,走到小书桌边,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描画。仿佛没有这回事儿。却是墨竹看见我来了,悄声跟我说,这里留着我伺候,她先出去下。

      我点头应允,她疏离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时近晌午才有小太监来传话,今日皇上赏赐,八阿哥大约午后才能过来请安。彼时,良妃已经在室内练了一上午的字,写完一张扔一张,反反复复只是那两个字:长生。

      长生,长生。

      良妃为何今日写这两个字,我有些不解,隐约觉得怕和八阿哥有关,只是不敢问,默不作声陪着良妃一起侯着。

      午间无音来请示传膳与否,被良妃用冷冷的语气摈退了下去。无音姑姑的脸上却一片平静,只问过一遍,便不再进来,只叫墨竹换了我出来吃午饭。

      我好奇地问过无音,良妃不吃,真的可以么?
      无音对我说,良妃年年如此,一到这日,必在屋内困着。言尽与此,不再赘述。看她的样子也不会多说,我也就乖乖当差去了。

      午膳过后不久,今日的寿星踏入了咸福宫的大门。脸上的表情,却不似往日一般。以前即使再劳累,没精神,一踏进咸福宫门,都会浮现一种温馨的微笑。今天他依然是嘴角微微翘起,但看起来却很疲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相对坐调笙(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