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幸运的我》米狸

30、Chapter 30

　　丁知予讶异地瞪了瞪眼，竟还笑了一下，不假思索就说：“为什么？因为你想让我上班但我想去京州读研？”
　　卓越不意外她能猜到：“你能想到，是因为你了解自己，你现在还是会这么选。”
　　“可我不了解那时的你，我根本想象不到你会反对我，现在的你一直告诉我的都是，无论我做什么去哪里，你都会陪着我。”

　　卓越无法面对她殷切的眼神，别开了脸：“宝贝，我那时候……很不好，没有现在这么成熟，很多想法都很愚蠢，你知道了以后……也许还是会觉得不值得。”
　　丁知予怔怔地看着他。
　　卓越不知从何开口，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句：“我……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你在深州备考的时候，我给了你很多压力，一直逼你学习，有时候你还会哭？”
　　“嗯。”

　　卓越重重地闭了闭眼，逼自己认罪：“我那时候……太狭隘了，一开始知道你的本科就觉得比较一般，但是知道你进了考研复试，又觉得你很棒，可是你复试又没过……我就想你考公务员，如果能考上，读不读研都无所谓了……我知道宝贝很棒，学了不到两个月就能进面试，而且你还是面霸，所以就比较着急希望你能考上公务员，因为当时我已经在上班了，我就……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同学解释。”

　　丁知予心头重重一震。卓越说得闪烁其词，但她全都听懂了。她不意外，但也失落。
　　“其实我也想过，你跟我在一起，你的同学会不会说什么，”丁知予笑了笑，“原来真的有过，只是不在这个’我’身上。”

　　卓越一时羞愧无言，她替他说了下去：“其实你就是想找个学历和工作差不多的，只是在图书馆见到我突然上了头，后来就算觉得有点冲动，但你又不是渣男，你有道德感，你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只能指望我变强。你发现我在考公的实力还不错，这是最快能让我翻身，最能让你拿得出手的事，如果我考上了深州公务员，那就可以弥补我学历的不足——是这样吗？”

　　卓越低着头，沉默不言。
　　她太聪明了，她一直都这么聪明，无论她能猜到什么，他都不会意外。

　　丁知予心头寒意渐起，手都跟着发抖：“所以你就逼我学习，希望我能赶紧考上，不然你都不好跟同学解释你为什么要跟我一个双非本科同居？”
　　卓越当即抬了头：“对不起，我以前真的很蠢……”

　　丁知予看他的眼神，骤然变成了初见那日的审判。她淡漠地说：“我想起来你说我当时还想考雅思，那这件事我为什么没瞒着你，考研就得瞒着？”
　　卓越说：“是因为一开始你就告诉我你想考雅思申请出国，然后我就……不同意，所以后来你开始复习考研，就不告诉我了。”

　　丁知予哑口无言。
　　他说得没错，这根本不是来到这个世界出现在她面前的卓越，那个卓越和现在的卓越，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丁知予看向别处：“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听着她明显冷漠的声音，卓越心如刀绞。他忍住了鼻酸，才重新开口：“22年春节之后，你出了考研成绩，我不记得是不是和这次一样了，我当时……很生气，就没怎么想问，我以为你一直在骗我，跟我说备考公务员，其实是在考研。我们吵了一架，你就搬出去回家了……那个时候你扛不住跟你爸妈说了，你进了复试，爸妈当然很高兴，他们就劝你分手，说我不理解你，太过于强势……”

　　丁知予鼻尖一酸：“是啊，只有我的爸爸妈妈会永远无条件支持我，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高兴，我考上什么他们都觉得骄傲。”
　　“我现在也是！真的！”他着急宣誓，换来的却是她一声苦笑。
　　她淡淡道：“然后就拖到了四月？”

　　“我肯定也是不想分的，”卓越掏心掏肺地看着她，“但是我确实……没有很支持你复试，当时也有点生气，我真的以为你没有好好准备考公都在考研，还劝你再好好准备一下三月的市考……”
　　“你疯了吧？”丁知予忍不住说，“你还敢劝我再好好准备市考？这只会让我更加失望。”
　　“……是，所以你变得很抵触，从那个时候起，就不怎么理我了。”

　　她全都懂了，全都懂了。之前故事里所有留白的疑问，她为什么会一步步变成最后那样，她全都明白了。
　　是，哪怕现在的丁知予比那时候小两岁，但如果发生在今年此刻，她会毫不犹豫地作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之后我还是去考了市考，第三名进了面试，成功翻盘，同时考研复试也过了，”丁知予的声音淡漠得一掐就断，“我做到了一切，我变强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为了有十足的底气跟你说分手。”

　　卓越猛地吓了一跳，他慌乱地看向她，快要以为2022年的丁知予突然出现了——这番话，他今天一字不差地听了第二遍。
　　不一样的是，此刻她的眼神像个征战凯旋的女王，而2022年的4月16日，她满眼都只剩下了绝望。

　　丁知予继续说：“我猜，我爸爸妈妈是尊重我的选择的，无论我读书还是工作，他们都愿意，他们支持的是我的选择。”
　　卓越点点头：“是，他们虽然也希望你直接工作，毕竟发改委确实太好了……但是他们说，既然你还是想读研，他们相信你硕士毕业了同样也能再考上。”
　　卓越抬头，看见她满脸的泪水，他刚要伸手，却被她挡了挡。她说：“我是为我爸爸妈妈哭的。”

　　沉默蔓延开来，丁知予安静地流着泪，却拒绝卓越的靠近。
　　半晌，她缓缓开口：“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控制我，支配我，完全不理解不在乎不考虑我的想法。”
　　他懊悔地摇头：“你那天来找我，也是这么说的，你说这才是分手的理由。”
　　“所以呢？我说分手，你就同意了。”

　　“我……”卓越更为痛苦地往后一瘫，“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还要去京州三年，我问你毕业之后会不会回深州，你不告诉我。”
　　丁知予几乎是揭竿而起：“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凭什么还要跟着你的指挥？你在深州，我就跟着回来？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去京州？”
　　卓越凝视着她，闪动的泪光里全是悔恨：“我当时不知道，我以为你不想回深州了……我回到2019年之后才想明白的，我那样问，在你眼里不过是加深了对你的控制，我没有想到要坚定地跟着你去……”

　　卓越急切地抓住她双手，发自肺腑地宣誓：“宝贝这些都是之前的想法了，都是我错了，我回到这里之后跟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会再干扰你阻拦你，不会再有之前愚蠢的一切了，我真的会好好陪你爱你的，你相信我……”

　　他几乎是声泪俱下，丁知予当然相信，他此时此刻用尽毕生深情。
　　承受了他一夜的疼爱，她浑身酸痛。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接踵而来的真相会让她继续撕心裂肺。

　　丁知予安静地流着眼泪：“哥哥你知道吗，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光听别人说是根本不能感同身受的，虽然是未来的我发生的事，可我的确没有经历过。可我都没有真的经历，只是听你这么说，我就已经很痛了，我想象不到，那个时候的我到底是有多痛。”
　　“其实我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因为你来到了现在，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拥有了同时顺利的爱情和学业，我没有再那样煎熬，那样迷茫，没有经历什么痛苦，所以可能未来的我独自在深夜醒悟的很多道理，现在的我都没有明白，所以我不太能理解一些想法和做法。就像，我根本想象不到我可以做到独自背负梦想，瞒着所有人，甚至瞒着同床共枕的你，就这么忍辱负重了大半年，最后还真的做到了……现在的我，绝对没有2022年的我那么坚韧，那么强大。”

　　“可有一点我很清楚，未来的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能明白，我现在都在做。我对爱情就是这么忠勇赤诚，并且引以为傲。也许这个世界的我没有机会为了你背着父母偷偷跑去跟你同居，一边骗他们在上班，一边却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在为梦想奋斗，可我知道未来的我这么做了，我很骄傲，这是我想象中我能为爱情付出的样子，我忠诚，狂热，义无反顾，哪怕我现在知道了结局是头破血流，我也依然很骄傲。”
　　“所以我真的好痛，我这么不顾一切地付出，最后换来的是你的不理解。我根本想象不到，在我那样一无所有的时候，经历两年失败，离开同学朋友，离开父母，为了你来到一个陌生城市，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没有自己的房子，只有你才是唯一的依靠，你在那个时候出现，就像一束久违的光来到了我一片黑暗的世界，可我最后竟然发现……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让我更痛苦的。”

　　卓越不敢再听她说下去了，他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
　　丁知予瘫软在他怀里，仿佛耗尽所有力气。
　　他在哭，哭得声嘶力竭，可她却不是那般浩浩荡荡的痛，只觉得悲从心起，一点一点将自己吞没，无法挣扎，无法呐喊。

　　最后，丁知予用最后一丝力气说：“你的悔恨，代价就是我的死亡，是吗？”
　　丁知予听见，卓越哭得更加痛不欲生了。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平静地问：“为什么？发生了什么？我出了车祸？不会这么狗血吧。”

　　丁知予任凭卓越抱着自己哭了很久很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对不起”和“我爱你”不停地从他嘴里说出，她相信那是真的，她完全相信，可一想到这是用她自己的死亡换来的，她没有办法欣然笑纳。
　　她想，那一天，他一定对着她冰冷的尸体，说了千千万万句“对不起”和“我爱你”，可是那个冰冷的自己听见了吗？她会原谅他吗？

　　2020年的丁知予，不知道。

　　卓越几乎哭到肝肠寸断，都没敢放开丁知予看她的眼睛。见他平静了一些，她接着问一次：“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在哀求：“我……可不可以不要现在说，至少等你复试之后。”
　　丁知予摇摇头：“刚才有那么一阵子，我都不想去复试了，我觉得没意思。”

　　卓越沉默，她又问：“你会劝我吗？”
　　他说：“不会，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好，那我不去复试了，不读研了，你现在告诉我。”

　　卓越缓缓往后，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似乎这样才能借给他一些力气。他害怕离她太远，抱着她靠近自己，丁知予没有拒绝。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终于开口：“你说完之后就要走，就在我们住的地方旁边商场的奶茶店见的面，那家奶茶店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然后……我就出去追你，追到商场门口拉住了你，那里正在施工……突然有一块很大的钢板从上面砸了下来……”

　　丁知予心头猛震，看着卓越逼着自己说出了最后几个字：“……你推开了我。”

　　丁知予瞪大眼睛。她感觉自己全身血管爆裂，疯狂灌满大脑。
　　卓越紧抱着她不敢泄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此刻真的还在，还是一遍遍地对她说，对不起。

　　就像那一天，抱着倒在血泊里的她一样。

　　天亮了。稀白的光透进窗纱，整座城市在窗外渐渐恢复模样。
　　他的坦白，也到此为止了。

　　后面的事不再难猜，他将她送到医院，得到抢救无效死亡的结果，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在赶来医院的她的父母面前下跪痛哭，对他们说了千千万万句忏悔……
　　丁知予不想再听这些。

　　“直到夜里凌晨，我还是跟你爸妈在一起……”卓越也不愿告诉她这部分太多，“跟医院定好把你接走的事，我突然心脏特别特别痛，就晕倒了……醒来之后就到了京大的宿舍里，头很痛，短暂地空白了一阵，我以为是在做梦，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大脑才突然清醒了……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丁知予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才说出了一句话：“我是为你而死的。”
　　“……是，我没看到，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你推开了。”

　　丁知予缓缓向窗外望去，灰白的光变成了淡淡的金色，看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可这一刻，她觉得这个钢筋水泥构筑的物质世界，如此地不真实。

　　她没回头，背着他问：“你真的是出来追我的吗？”
　　卓越说：“当然是。”
　　“你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我不要分手，我不同意。”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好。”
　　就当做是，帮2022年那个丁知予笑的。

　　丁知予本就身体酸痛，坐着谈了这么几个小时，更是人都麻了。她躺回床上，卓越想抱着她，她却说想一个人静静。
　　卓越不过让她静了五分钟，就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不许她再离开。
　　就此无言，他们就这么抱着彼此，安安静静地躺了很久很久。

　　还能说什么呢？他忏悔和彻悟得太够太够了，从他第一天出现开始，他用每一天的完美表现向她证明了他的悔恨。
　　那些事情，说到底没有发生在现在的她身上，她终究不知道那块沉重的钢板砸下来到底有多痛，痛到夺去了她的生命。所以，她恨不了。可也，原谅不了。

　　天光大亮，国贸恢复了车水马龙，繁华忙碌。新的一天开始了，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还是卓越先开了口：“我叫点吃的吧，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对不对？”
　　丁知予气若游丝：“我不想吃。”
　　“我还是先叫，叫点热粥，可能等到了就有胃口了呢。”卓越说着，放开她就要起来。

　　丁知予用力压倒了他，开口时是哭腔：“哥哥。”
　　“嗯？”他亦如是。
　　“我说分手，你什么也没说吗？”
　　“……我说希望你工作，我们马上就可以结婚，我不要你帮我还贷款，房子还会加你的名字……但你并不想听这些。”
　　“是啊，我只想听你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
　　“我知道，”卓越将她的头按在心口，“我以后永远都会的……”

　　她又唤：“哥哥。”
　　“嗯？”
　　“……为什么是回到三年前呢？”
　　卓越才想起来要告诉她：“我猜，是那天你说，你身边的情侣朋友，都是有了好几年感情才能做到无论对方去哪里都会追随的，最短的也有三年……”
　　“原来如此，”她眼角滑落一行泪，“所以，我们就有了三年的机会。”
　　“所以我急疯了，无论用什么理由，我都要马上跟你在一起。”

　　“哥哥。”
　　“嗯？”
　　“我那天……是不是很难看？血肉模糊的，是不是很可怕？”
　　卓越心如刀割：“你永远都是全宇宙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孩子。”

　　“哥哥。”
　　“嗯？”
　　“我不想去复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