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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香囊 ...

  •   建康闭城已一月有余,城内城外的百姓不明就里,难免人心惶惶,各路皇帝病危、佞臣弑君的传言沸沸扬扬。

      为防错过进城时机,万江每日都出去打探消息,顺便从周边商贩手中捎些粮油果蔬回来。

      卞流儿则以保护垣崇为由,十分惬意地留在家中胡作非为。

      宋杳音则自觉地担当起厨娘和小婢女的角色,成天除了琢磨做什么饭菜,就是衣不解带地侍弄院子里旧主人留下来的两株兰花。

      至于垣崇,则万年不变地端坐书房,读诗写字,弹琴作画,很是优哉游哉。

      笼统一算,只有每日来回奔波的万江最为辛苦。

      这天,万江总算打探回有用的消息,他进了书房,向垣崇耳语道:“徐羡之废杀了小皇帝,傅亮昨日领兵出城,猜测是去请刘义隆了。”

      垣崇放下书,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两下,凝神思索。

      他猜得果然没错,宫中政变,帝势衰微,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宜都王才敢擅离职守。

      京中才有风吹草动,这位宜都王便收到消息且拿出了对策,可见耳目之灵,用计之深,亦可见野心之大。

      刘义隆选择去江州和湘州一带,必然是去拉拢势力,以备不时之需,而与荆州紧邻的湘州则是不二之选,江州刺史江夷正是江湛之父。

      当初在玄踪客栈遇到刘义隆时,他便觉得太过巧合,此时才明白,刘义隆该是追着江湛去的。

      “宗主,要不要给家中去信?”

      垣崇摇头,“再过不久,天下易主,新帝登基,哪怕南海偏远也能很快得到消息,别折腾了。”

      万江心中一急,“天下易主,那咱们之前的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垣崇示意他稍安勿躁,“非也,这位宜都王虽然颇有心计,但如若他成功登上帝位,正是急需拉拢己方势力的时候,于我们而言,反倒是天赐良机。”

      他们在书房讨论军国大事,院中,宋杳音和卞流儿正对着一坛子醉蟹流口水。

      卞流儿才想伸手捞一只尝尝,便被宋杳音拍开了,他也不气,没出息地问:“阿宋,还要几日才能吃啊?”

      宋杳音将螃蟹往汁液里按了按,忍着馋虫回道:“再等等,今天先吃万阿兄买回来的猪肉。”

      “好好好,阿宋做什么都好吃!”

      卞流儿立刻忘了醉蟹,开始催促宋杳音赶紧去厨房炖肉。

      用完晚饭,苦于多日被蚊虫叮咬的宋杳音坐在院中,借月光正盛,仔细地缝起香囊来。

      她托万江买了丁香、薄荷、白芷,正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塞进做好的香囊里;先做了四个能挂在床边的大香囊,又给自己做了个随身佩带的小香囊。

      至于其他三人的小香囊,宋杳音没敢做,毕竟男女有别,给男子做贴身香囊恐怕不妥。

      天气渐渐炎热,太早入睡反而难受,垣崇这几日总在院中纳凉,等天晚些再回房。

      如往日一样,垣崇抱着琴走过来,坐到了她的不远处。

      “垣宗主,你会弹渔歌吗?”宋杳音头也不抬地问。

      本想照例弹首雅致琴曲的垣崇顿了顿,轻轻拨弄几下琴弦,调试音色无果后,无奈地将手按在琴弦上,如实回道:“我没听过,阿宋会吗?”

      “会啊。”香囊全做好了,宋杳音欢快地凑到垣崇身边,从他身后探出手去弹了几下,侧头问他:“垣宗主当真未曾听过渔歌?”

      “不曾。”垣崇笔直地端坐着,身体几乎僵硬,唯恐一个不慎便擦到她近在咫尺的脸颊。

      宋杳音见他不自在,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慌忙缩回胳膊,往后退了退。

      垣崇让开琴案道:“劳烦阿宋弹一首渔歌。”

      宋杳音只好勉为其难地坐到他方才的位置上,小声说:“我弹得不好。”

      垣崇在她身后,轻声笑了笑:“无妨。”

      宋杳音虽看不到他的神色,也能猜出那张脸上必然有着最柔和妥帖的笑意,如同今夜的月色般沁人心脾。

      她凭借回忆,缓缓弹起一首名叫《莲女》的渔歌,歌中唱的是一位以采莲为生的女子的爱情,曲调低回婉转。

      初见时如莲子入水,相恋时如莲花吐蕊,最终,秋风乍起,吹落了满塘莲花,男子另娶他人,而女子如秋后枯荷,失了宠爱,败了风华。

      如此哀婉的渔歌并不应景,但往往越是悲伤,越能让人铭记。

      宋杳音所学所记的渔歌不多,能完整唱下来的只有这一首,但是在垣崇面前,她只敢壮着胆子轻声哼着调子,没敢当真放开喉咙。

      一曲终了,垣崇仿佛大梦初醒,他从她身后步出,缓缓走到庭院中央,问她:“这首渔歌叫什么?”

      许久未弹琴,宋杳音觉得自己的指尖正微微颤抖,她忍着指尖的酸痛,回道:“《莲女》。”

      垣崇默念一遍曲名,迎着如水的月光,似怅惋,似回忆:“你弹得很好,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宋杳音心里的弦忽然被他拨动,不由自主问道:“是谁?”

      “罢了。”垣崇摆摆手,“天晚了,歇息去吧。”

      见他转身要回房间,宋杳音连忙捡起一只缝好的香囊递过去,“垣宗主,这个给你,夏夜蚊虫多,备着点为好。”

      垣崇接过,握在手里看了看,忽又神色深沉地望向她,似乎有话要说。

      宋杳音不明所以,“有何不妥吗?”

      垣崇捏紧手里那只绣着并蒂莲花的小荷包,摇摇头,转身回房了。

      宋杳音将琴和琴案送回书房,回到院中收拾针线筐的时候,惊恐地发现小香囊不见了,只剩四个大香囊杂乱地堆在一起。

      莫非,她刚才那随手一递,竟是把小香囊给了垣崇?

      宋杳音端着针线筐在月色下风中凌乱。

      所以,垣崇刚才那变幻莫测的神色是因为她给了他贴身的小香囊?!

      宋杳音咬着嘴唇,欲哭无泪。

      天杀的,还是绣着并蒂莲的小香囊!!

      事已至此,万不能任由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必须力挽狂澜。

      次日清晨,筹谋了整晚的宋杳音蹑手蹑脚蹲到垣崇房门前。

      她先从门缝里望了望里面的情形,感觉应该无人,便壮着胆子敲敲门扇,低低唤道:“垣宗主,垣宗主?”

      根据她这几日的观察,垣崇清晨起得很早,每日卯时都会去村前的小河边练剑,辰时末才回来用晨食,这中间约有一个时辰房里空着。

      “垣宗主,你再不出声,我可进去啦——”

      宋杳音念了声阿弥陀佛,她只是想取回自己不小心给错人的贴身香囊,绝无不轨之心。

      宋杳音几乎蜷缩成一团,勉强将垣崇的房门打开条缝隙,正要顺势滚进去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灵敏的耳朵动了动,立刻缩回脚丫子,朝提着剑站在院门处的垣崇分外谄媚地打起了招呼。

      “垣宗主,早啊!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垣崇额上带着薄汗,见宋杳音做贼心虚地朝他媚笑,挑了挑眉问:“阿宋,你在我房门前做什么?”

      啊,好直接!

      宋杳音一紧张居然忘了垣崇是个何等不给人台阶下的人物了。

      “没什么,这不、啊,对!”她一惊一乍地原地转了转,稀里糊涂指着厨房的方向说:“我来喊你吃饭,晨食做好了,都来吃饭啊!万阿兄、流儿,吃饭啦!”

      垣崇看她又是转圈又是喊叫,原本的纳罕瞬间变成了如指掌。

      她如此欲盖弥彰,还说只是喊他用晨食?他好歹不傻,怎可能信。

      那只出人意料的香囊被他妥帖地收藏起来,就算她进了房间,不掘地三尺,怕也寻不到。

      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垣崇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杳音,将此时跳脱放肆的她与平日里中规中矩的她比较一番,忽而发现,他反而更喜欢她放肆些。

      “哎呀,阿宋,我难得睡个懒觉,你怎能扰人清梦!”

      卞流儿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抱怨,宋杳音尴尬地抱着手臂,“那个,今天中午有醉蟹吃,不困了吧?”

      “不困不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困了?”卞流儿低三下四地求道:“看在我如此虔诚的份上,能不能多分我一只?”

      宋杳音算算醉蟹的个数,爽快地准了。

      垣崇在旁看他们胡闹,想出声提醒宋杳音,螃蟹乃寒凉之物,不可多食。不过这话由他一个男子来说,似乎并不妥当,于是他提着剑回房梳洗,并没有多话。

      河蟹并不肥美,但好在宋杳音手艺不错,腌制的时间正好,吃起来味道很足,掩盖了它们瘦骨嶙峋的体格。

      他们几个自小长在河边海边,吃过的鱼虾蚌蟹数不胜数,如今来了北方也难忘家乡味道,宋杳音也是因为想家了,才专程求万江买螃蟹回来,然后自己又费心费力地做了这道醉蟹。

      一盘醉蟹勾起思乡之情,宋杳音大略算算,果然如那日客栈里遇见的男子所言,从苍梧到建康,竟然真的花费掉她小半年的时间。

      她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山高水远,哪怕有人从旁照应,也记不太清路上究竟坐过什么船、乘过什么车了。

      宋杳音下意识地看向垣崇,心想,还好遇到了他。

      垣崇正与万江说话,见她望过来,便道:“明日城门就开了,阿宋你有何打算?”

      宋杳音藏在桌案下的手脚僵硬了片刻。

      进了建康城,恐怕就要真正分道扬镳了。

      “阿宋,不若与我们同行……”

      垣崇尚未说完,宋杳音便摇头,“垣宗主,我此行是为了寻找父母,若总仰赖各位的关照,恐怕寻亲的心思就淡了,您的恩德,阿宋永远记得,他日若有机会,定当舍身相报。”

      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垣崇按下心中未完的话,肃然道:“不必如此,你可想好了?”

      “是。”她垂着眼,勉强笑道:“总不能一直麻烦垣宗主,我该学着自己过活了。”

      卞流儿听她如是说,闷声道:“你想走就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宋杳音想解释一二,可张了张口,却发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卞流儿说得不错,是她自己要走,又何必找托词。

      自他们结伴同行以来,还是第一次不欢而散。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只等明日天一亮,再共同迈进那道高耸城门,便是真正的分道扬镳了。

      是夜,多日来的闷热突然到达顶峰,随即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冲走春日最后一丝旖旎气息。

      宋杳音坐在油灯下,托着腮,凝神听窗外的风雨声,没来由的,生出股苍凉之感。

      异乡客,异乡客……失了最后的同路人,她的家,好似彻底丢了。

      “阿宋,可睡下了?”

      但是,总有一人会手提明灯,不由分说地帮她照亮前路。

      宋杳音打开房门,垣崇撑着那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站在她门外。

      雨夜嘈杂而凄凉,而他带着笑意,一如往日春光,“我来是告诉你,流儿嘴硬心软,他并非怪你,只是不舍。”

      她点点头,仰望他半隐在伞下的面容。

      “还有,”垣崇握伞的手一紧,“虽然分别,但你若有难处,可随时来寻我,或者,找万江也行。”

      拨云见日的感觉大抵如此吧。

      宋杳音心内熨帖,却撑着脸面不肯表露,还故意笑话起他来,“垣宗主,你知不知道,你这副谁都肯帮的样子,很容易被人算计的。”

      似乎没料到她会调侃自己,垣崇愣了愣, “你且放心,我不是谁都帮的。”

      雨势渐大,垣崇撑着伞离开的背影在黑暗中愈发模糊,宋杳音倚门张望,直到见他房里的灯亮起来,才肯关上房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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