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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闭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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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我们不同别人。”
垣崇放下筷子,向江湛解释, “阿宋从小与我一处长大,与亲兄妹并无分别,不必在意外人眼光。”
他神色郑重,不似说笑,反而让宋杳音不太自在。
“不过确实是我欠考量了,只想着带她在身边见见世面,却忘了男女之别。”垣崇站起来,“这次便回房里用膳吧。”
他在为她解围。
宋杳音跟着起身,两人均要离席而去。
作为外人之一的江湛总算觉察出自己的话惹了主人家不痛快,瑟瑟缩缩地望向刘车儿。
刘车儿看都懒得看他,“听闻北国女子可参政、可领兵,我大宋女子也该活得畅快,怎就非要困于闺阁?一帮腐儒就会揪着礼教说事,垣兄大度,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江湛磕磕巴巴想反驳两句,却没胆,也没理。
“再者,本就是我等打扰了垣兄和宋小娘子,要说避让也该是我等避让,如何能叫主人离席?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小郎君,你慢慢吃,我就不奉陪了。”
刘车儿笑着站起来,朝垣崇拱拱手,“多谢垣兄款待,何日来荆州尽管知会刘某,刘车儿扫席以待。”
垣崇还礼,“刘郎心境高远开阔,实非常人可比,垣某佩服。”
宋杳音头回听垣崇奉承人,颇觉神奇地打量起刘车儿来,打量半晌也只觉得他衣裳料子不错。
刘车儿显然很受用,一直凝在脸上的戒备消融些,又向宋杳音道:“宋小娘子,抱歉了。”
“郎君言重。”宋杳音亦还礼。
江湛见刘车儿领着三名侍从走得痛快利落,匆忙道:“这几日多谢荣谢兄帮扶,他日有缘再见!”而后一溜烟跟了上去,连嘴上的油都没抹干净,可见心情之急切。
闹剧结束,在场只剩他们四人,垣崇坐回原位,“外人走了,安心用膳吧。”
卞流儿早忘了宋杳音喷他一脸水的事,愤愤不平道:“那个江湛算是什么东西?蹭吃蹭喝的时候怎么不提礼法,不觉不妥?现下巴巴地来挑刺,要不是宗主你在,我就要替阿宋挖了他的狗舌头,叫他乱吣!”
“嗯,我帮你按住他的狗头。”万江难得附和,冲宋杳音笑笑,示意她别往心里去。
宋杳音万分感激,她孤苦飘零,何德何能得如此厚待。
用完饭后,垣崇不知为何心情转变,竟然让万江去寻棋盘来,要玩几局樗蒲。
卞流儿当仁不让地跟着万江去准备赌具,房内只有宋杳音和垣崇两人。
“方才之事,是我唐突了,外妹的说辞只是权宜之计,若叫阿宋难堪,我向你赔个不是。”
宋杳音也有些尴尬,但讲道理,她能理解垣崇的做法。
她一个女子跟三名男子同行,本就于理不合,若垣崇不那样说,只怕外人会将她看作女婢或者不知检点之人,垣崇假称她是他的外妹,的的确确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是在抬举她。
不过,他的好心恐怕是多虑了,自从决定孤身下山寻亲的那天起,宋杳音早就将声名抛在了脑后。
她踽踽独行,有今日没明日的,何苦在意那些虚名。
所以宋杳音并无怨恨,反而因着垣崇的小心而感动,不禁温婉地笑了笑。
她的笑恬静而妥帖,又夹杂几分难以言说的辛酸和退让,让垣崇目光闪烁,既不忍多看,又不忍不看。
“阿宋。”他唤她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宋杳音看向他,等着他开口。
垣崇却突然惊醒一般,睫毛颤动两下,浅浅笑道:“无事,等下玩樗蒲,你看我眼色行事,以保多赢几次。”
宋杳音来了兴致,“好啊,我没玩过,还请垣宗主多多提携。”
垣崇见她笑得明朗,便自觉将心中突然生出的冲动压下去,告诉自己,将来之事,将来再提罢。
几人玩樗蒲玩了大半天,从头至尾,卞流儿和万江只赢过一次,还是垣崇故意输给他们的。
饶是稳妥如万江,也忍不住挠心挠肝几欲锤墙了。
垣崇每次扔五木都非常气定神闲,宋杳音偷偷想,原来不声不响的垣宗主还身怀此等绝技。
如此她便放心了,心想如果哪天垣宗主因为乐善好施而当了裤子,肯定也能用玩樗蒲赢来的钱将裤子赎回来!
宋杳音与垣崇同流合污得不亦乐乎,被江湛惹出来的那点不快早已成过眼云烟。
又休整两日,便到了出发去建康的时候。
就在他们登上客船的第二日,雨季到了。
而宋杳音迟了许久的月事也伴随着细雨湿淋淋地降临,更悲苦的是,向来不知肚痛为何物的她,莫名其妙疼了起来。
当日清晨,她疼得起不来床,躺在船舱里不知所措,费尽心思琢磨怎样托词才能躲着不出去时,垣崇好巧不巧来敲门。
她慌忙坐正,勉强穿好衣裳,打开一条门缝。
“船家送来的热汤,我不爱喝,你替我喝了?”隔着半扇雕花木门,垣崇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又道:“今日天寒,晨食便各自在房里用,我叫人给你送来。”
宋杳音暗自道了声谢天谢地,突然肚内一阵绞痛,便赶紧接过汤碗,唯恐在他面前出丑。
等垣崇走了,她稍微缓了缓才端起那碗汤,只见汤水红亮亮的,闻着还有股药味儿。
宋杳音尝了口,感觉甜丝丝的并不难喝,便一饮而尽,赶紧躺回床上。
不出片刻,一股暖流从小腹升起,随后流转到她四肢百骸,疼痛瞬间轻了许多。
如此喝了三日这碗神奇的汤,宋杳音总算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船家给垣崇的,分明是垣崇看出她不方便,专门熬了给她的。
“我要这脸有何用。”恢复元气的宋杳音呆滞地自言自语,“不对,在他面前,我恐怕早就没脸了罢。”
于是乎,无脸女宋杳音装作没事人一样照常和他们混日子,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良心发现地自我谴责一番,不过,往往还没骂上两句,她也就睡着了。
天阴有雨,行船速度自然快不得,如此拖拖拉拉,四月底的时候,船才靠了岸。
京都建康近在眼前,与南海郡中吊儿郎当的军士不同,庄严肃穆的禁卫军一丝不苟地把守着城门,风雨不动安如山。
立在城下,仰望着仿佛耸立在云巅的锦绣华京,宋杳音觉得建康连气息都与别处不同。
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要她走进去,去寻找某些掩埋在盛世浮华之下的秘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哪怕垣崇拿出了路引,他们也被拒绝入内。
“城内严查刺客,不许进出,在外面等着。”
于是他们只好在建康城外的鸡鸣村租了一处二进二出的院落,暂时安顿下来,耐心等待城门开启的那天。
一个月前,江州。
那日江湛匆忙追出去,本以为会无功而返,却看到刘车儿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着。
他松了口气,整理仪容,快步上前行礼道:“拜见宜都王殿下。”
化名为刘车儿的刘义隆虚虚一扶,笑容和煦如春光,“江郎多礼了,方才我说那些话也是不得已,你能理解罢。”
“自然,还要多谢殿下解围。”江湛直起身来,问道:“殿下,您怎么有空来江州?我正打算回家去,您可要去湘州游玩一番?父亲知道您要去,定然欢喜非常!”
刘义隆露出为难神色,“阿湛,本王此次出巡并非为了游玩。”
他欲言又止,江湛立刻会意,“殿下请讲。”
“阿湛,我向来知你才学卓绝,却因江刺史任职于湘州而无缘国子学,若有机会,我定向朝中举荐你去建康任职。”
这番话让江湛又是熨帖又是羞赧,他以前只知道宜都王少时艰辛,不怎么得先帝欢心,却没想到他不仅知人善任,更能对自己刮目相看。
江湛虽少年无知,却随其父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明白没有白得的好处。
他略一思忖,便自觉俯首帖耳过去,低声道:“但凭殿下吩咐。”
如此那般的吩咐过后,刘义隆派人送江湛回湘州去了。
“殿下,江刺史自诩刚正,他能听江湛一个小儿的话?”
刘义隆手摇折扇,轻声笑道:“世家世家,有哪个逃得过为家族奔波的命运?他江夷再刚正,也要为子孙后代筹谋。”
而他让江湛传递给江夷的消息则是一个顶好的筹码,若他肯赌一把,他自然也肯记他一功,若他胆小退却,那也无妨,至少不是敌人。
再者,老子不上钩,还怕儿子不心动吗?只要江家有一人站在他这边,便够了。
又在江州游说几日,刘义隆方才踏上回程。
他到达治所江陵,还没见到自己的王妃袁氏,便从亲信那里得知:建康闭城了。
刘义隆做好防范,一面暗地陈兵,一面耐心等待。
五月底,皇帝被废的消息传到了江陵。
六月,据京中探子核实,皇帝已于五月被徐羡之先废再杀,皇帝次弟刘义真亦被株连。
七月,来自建康的军队突然围住了宜都王府。
短短两个月,天翻地覆。
是生是死,将见分晓。
刘义隆即将赶赴一场不知结局的角逐盛宴,却毫不紧张,临行前不紧不慢地对袁氏道:“阿姊莫怕,安心等我接你入宫。”
身怀六甲的宜都王妃袁齐妫分外柔和顺从,依恋地猫进他怀里,“妾身等着陛下。”
分别了妻子,刘义隆快步往正厅赶去,见领兵之人是傅亮,故作惊讶:“护军将军!您怎么来了?不用在宫中保护我阿兄的吗?”
傅亮脸上一僵,耐着性子回道:“宜都王有所不知,奉太后之命,陛下已被降为营阳王,此番便是请您去建康共议拥立新帝一事。”
“营阳王?”刘义隆愣住,随即面色不悦地质问:“傅将军,我阿兄分明是大宋皇帝,哪里冒出来的营阳王!”
正当他们虚与委蛇时,刘义隆手下士兵已经持□□隐藏在高墙之后,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傅亮等人射死门前。
傅亮无知无觉,无奈劝道:“殿下,先与我去建康议事如何?”
刘义隆揣起袖子来,脸上连个泪花都没有,神情却哀戚:“本王不去,我阿兄都被降为营阳王了,我怎么能去建康让他难堪。”
就在傅亮忍无可忍,想要动手绑人的时候,刘义隆身侧的两位家臣开始劝说。
“虽然您与陛下兄弟情深,但此时局势危急,您应该以大局为重啊。”
“正是,傅将军乃开国功臣,忠心可鉴日月,他护送您入京,必然不会出疏漏的。”
“殿下不为别人想,还不为天下苍生想吗?您若不去,叫旁的小人钻了空子,我大宋就危险了!”
这帮文臣吵得傅亮想杀人,好在他们游说过后,刘义隆勉为其难地同意入建康一叙,不然他手里的刀真要握不住了。
不过,他也明白这位宜都王并不如想象中的好拿捏,反而有些道道,不禁想,此人倒是比刘义符强些,既不是无能之辈,也不是心狠之人,怪不得徐羡之和谢晦共同推举他。
次日清晨,昨日隐藏在高墙之后的士兵重见天日,他们严阵以待,随车马而行,全程护送宜都王刘义隆踏上进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