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白七七七

36、第 36 章

　　时间未曾静止，但一切运动都变得漂浮而缓慢。在虫洞沉重而扭曲的光团中，银色的巨人也被剥离成一粒尘土。
　　驾驶舱内陆果的心口一悸。她抚过重重狂跳的心脏，好像又一个灵魂在她身体里复活了一般，在一瞬间贪婪地吸入了久违的新鲜空气。
　　似有预感，她伸手在触屏前按了按。一幅清晰的医疗舱监控图像就出现在她眼前，监控里两个形神毕肖的男人没有任何动静，但包裹着两人的医疗舱却显示出了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汹涌——
　　两人精神意识强弱程度天差地别。
　　时隔数年，林然的意识第一次有了鲜活的波动，机器屏幕上，沉寂许久的曲线正一蹦一跳地奔跑着。与之相对的却是周晖那边陷入沉睡的生命线。两人异体共连，你强我则弱。
　　这时，湛卢的声音在一旁适时响起。“果果，我们到达入口了。”
　　陆果将紧紧凝视的目光从画面中撕下，望向前方。扭曲的洞口，云诡波谲。
　　一瞬间，林、周二人不同寻常的反应和此时她所见到的情景连成了线，串联出背后庞大的、不可见光的勃勃野心。
　　——越靠近第八星系，林然的存在感就越强，而周晖的意识却随之减弱。二者就像是被人用相同的基因加作改造后的子母体，虽具有相似的外表心性，但成长环境不同，精神意识的融合度也不高。某种角度上，改造者就像是一个林将军的狂热崇拜者，得到了林然的基因，却又不屑于再原汁原味复制一个“林然”，因为自认为偶像无可替代，就干脆再创了一个平行世界，然后将这个世界里的“林然”——周晖，放入其中。自我意淫着：虽然我不能占有你，但我可以再创你，成为你的造物主。
　　因此，在原本的设定中，周晖和林然是不被允许合二为一，甚至是相互之间不能知道彼此存在的，不然在背后的那个改造者就无法继续随心所欲地玩着他造物主的游戏了。
　　陆果嗤笑一声，冷硬道：“造物主？你也配？”随即，锐利的目光定向那片波涛汹涌的时光洪流，“全速前进！我们回家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两个个体都缺失掉了一块，林然需要周晖意识中被改造者剥离的部分，周晖也需要林然的生命维持自己的寿命。不管是对谁而言，融合都是最好的选择。

　　高速前行的机甲中，所有舱门忽然大开。
　　——是总控制室在加速时调低机甲整体气压。
　　就在无数双“天眼”的注视下，一个灵巧的影子掠过视线的盲区，挥舞着翅膀俯冲进黑洞洞的武器库。
　　武器库是重型机甲的重中之重，没有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但一只误入的雀儿不会被判有罪。或者说，从没有别的生物闯入过这里，当扫描过闯入者的脸时，并不会将它标红警告处理，而是把它作为普通的碳基生物直接略过。这还要归功于当年林静恒种蘑菇的绿道生态太好，每个舱室都会时不时冒出些慢慢吞吞爬行的“小可爱”。
　　所以这才给现在这个小可爱有了一点可乘之机。
　　黑暗的角落里，凤凰轻轻松了口气。如果现在周晖在这里，他就会发现，这哪是什么麻雀？这分明就是刚涅槃时的凤凰幼崽！
　　凤凰当然没有为了潜入武器库而自杀涅槃，他能变成这个样子还要归功于周晖心里那点养成系的恶趣味。自从他陨于伪佛一战，涅槃重生后，周晖同志品尝到了“我养我媳妇”的无穷乐趣，他爽了。
　　“有谁能拒绝你的亲媳妇儿成天追着你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姓大尾巴狼如是说。于是在他艰苦卓绝、软硬兼施的劝说下，凤凰保留了幼崽的形态，专门在周晖同志老来网抑云时蹦出来逗他开心。
　　凤凰的童年说不上幸福，好像只有在周晖宽厚的肩头上他才体会到了完全踏实的、幼崽被极尽宠爱呵护的安全感。也许是因为这个，他内心深处并不排斥在周晖面前变成一只在他看来又弱小又没用的幼崽。
　　直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幼崽”，也能干大事。
　　凤凰幼崽一跳一跳，机敏的双眼炯炯有神，在黑暗里闪着光。他轻轻扇动着翅膀穿梭在一艘又一艘沉默的重型武器间，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火药气息，这让凤凰感到不安，他说不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否还存在陷阱，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他将目光投向前方，翅膀扇动的频率依然保持不变。旋即这团小小的影子消失在了机甲半开的顶窗里。

　　这是一艘小型机甲，静静存放在湛卢庞大的身体里。比起它的母舰来说，它大概只有1/20的大小，如果它的敌人是湛卢，那即是拼尽全力也是以卵击石。
　　但它的“敌人”如果变成了比它的文明要落后将近一万年的地球飞船，战局就发生了扭转。
　　凤凰的敌人当然不可能是儿子们，但他要阻拦他们成为陆果的敌人。他没想过在这个时候正面对抗她，哪怕他加上摩诃、迦楼罗的力量，在湛卢、承影两架重甲面前都是送死。
　　他料定摩诃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陆果，可那个女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激怒。他逃不开陆果，无论逃到哪去都会被抓回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抓回来之前先甩掉摩诃和迦楼罗。
　　他不需要机甲有太多火力，只要足够不起眼，他就有胜算能争取到更多推开孩子们远离危险的时间。
　　狭小的机甲空间内，一阵明光闪过，“小麻雀”转眼成了一个皮肤苍白的病弱美人。
　　——贫血的症状并没有离开他。凤凰闭上眼睛，回想起他第一次在地球上感知到了湛卢的存在，还有他被捕捞上医疗舱后醒来时的那个梦，那个离去时扛起高山重责的“周晖”的肩头。
　　每一次，都让他感觉到了身体里，那股捉摸不透又确实存在的力量。这和他从前运用的心法都不太一样，那是一股静如止水、动如怒海的渊流，一直静静蛰伏在内里，一旦感知到有人在用同样的力量召唤它，就会汹涌而出，织成一张网，紧紧包裹在他周围。
　　他现在想知道，这张网，可以伸到多大。
　　凤凰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前方的方向仪，青色的筋脉逐渐清晰，浅浅的鼻息也加重起来。他想象着在这架机甲的外围，陆果也正和湛卢连为一体，用一层一层水波一样的力量触摸着无边的宇宙……
　　忽然，在黑暗中，一阵流畅的蓝光从小机甲暗淡的机身闪过。紧接着，机甲内部传来提示语音，“机甲启动！驾驶员精神网已连接，55%、70%、81%……”
　　凤凰倏的一惊，入目处机甲的显示屏已一一亮起，呈现出正常发动的状态。他来不及细想，试着发号施令。
　　“关闭语音提示”他需要安静。
　　闪烁着微微蓝光的小机甲无声的隐匿在武器间，好像那一瞬间的启动只是幻觉。
　　凤凰警觉地打量四周，想搜寻一个能潜出去的口子。突然，他眼光瞟到了什么，随即驾驶着机甲悄无声息的朝武器库的右下侧驶去，那里有一扇门，大小刚好够一艘他那样的机甲穿过。
　　他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只能从这里溜走。
　　但是，他该怎样躲过门禁的检查，从湛卢上顺利离开呢？

　　他悄悄屏住呼吸，感受着湛卢高速飞越的强烈推背感。这时，重甲上的广播忽然集体尖啸起来。“高温加速，需要减少载重！高温加速，需要减少载重！”
　　凤凰眼睛一亮。果然，下一刻就印证了他的猜想。武器库中所有和他这艘机甲大小相当的机甲霎时之间全部启动，中了邪似的排着队一艘艘驶向右下侧的阀门，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星海。
　　接着，凤凰也感到身下的机甲被控制着滑向阀门。这是唯一一次通过这扇门不需要验证，很快它就会作为被丢弃的载重垃圾飘向宇宙，他也终于能暂时脱离陆果的监视。但他必须要尽快劝说摩诃和迦楼罗，否则就要永远错失周晖。
　　他咬咬牙，在机甲冲出湛卢的一瞬猛一推进速度，灵巧的小机甲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着弹射出去，一刻不停的奔向身后一直跟随的那架飞船。
　　由于先前爆炸巨大的冲击波，船身上下伤痕累累，不久前还是崭新的样子，但它还在踽踽独行，夸父逐日般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