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白七七七

37、第 37 章

　　此时，地球人类的宇宙飞船上——
　　自绕道爆炸星球以来，飞船一直苦苦追踪的湛卢好似突然醒来一样，猛的加快了速度。船上的三人大惊之下，也立即加足了马力，不眠不休地追逐着。但即便如此，两艘船舰之间的距离还是被越拉越远。
　　数日以来一直维持着镇定外表的迦楼罗也按捺不住情绪，手握成拳狠狠砸在坚固的舷窗上。
　　“艹！”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是他们一直在用“努力”的样子麻痹着自己，从而不去想希望有多渺茫。
　　这时，一直恨恨盯着前方的摩诃忽然大叫道：“迦楼罗！你快过来看看，那是什么？！”他身旁的胡晴也跟着紧盯前方那个愈来愈近的黑点，而随着黑点的不断接近，另一边的陆果好像也发觉出了什么不对劲，突然屈尊降贵的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霎时间，两方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了这架小机甲上，来者不知是敌是友。

　　一场迅疾的头脑风暴正席卷着沉默的船舱，突然，迦楼罗低声闷闷道：“先停下。”胡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不解地看向他，发现他刀削似的眉头小小地舒展开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此刻的迦楼罗好像看见了信得过的熟人，莫名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摩诃和他弟弟之间的心电感应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样，率先喊出了“母亲！是母亲！！！”
　　就在这时，飞船上的通讯器忽然呲呲作响起来，原本以为通讯早在冲出风暴区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伤力巨大的冲击波炸成了身残志坚的零件摆设，没想到还能再最后回光返照一下。
　　“前方飞行物请求通讯”
　　摩诃苍白英俊的脸上浮出了一丝血色，入了神般的眼睛猛地一眨，手打着颤匆匆按下了“同意”键。
　　放大的杂音旋即灌入他们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久违的人声。
　　在杂音中，这声音听起来微弱得很。但船上的三人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一字一句。
　　“摩诃，迦楼罗……”凤凰不知道原来操控机甲是这么费命的事，仅仅只是从湛卢飞到这里，他好不容易被养回来的气血又要濒临耗干。他看着面前身负重伤的飞船，他的孩子们正隔着这短短的距离直直望着他。
　　他闭上眼，水汽中氤氲出了年幼的孔雀和鹏鸟，和两个外形酷似他和周晖的年轻小伙子。他不动声色的抽着气继续往下说，
　　“快走……”

　　“陆果要过的是虫洞，她不会带上你们，靠这艘飞船你们飞不过去。”

　　说到这里，明知他们看不见，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安抚道：“不要担心我，我和你们爸爸都会很安全。”
　　“等我们回来。”最后这句话已经轻到随时都会被窗外狂啸的宇宙尘埃卷尽。话音未落，不等对面三人反应过来，小机甲的炮口就已经对准他们，猛烈的火力狂轰着他们前方的路径，越来越多的陨石碎片开始堆积在他们面前，一层一层的阻挡起他们前方的道路，再不许他们往前一步。
　　陆果一直在远处目睹着这一切，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虫洞的危险渐渐与小小的飞船隔绝开来，凤凰做完这一切便义无反顾的掉头往湛卢这边飞来。陆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望着那架机甲出了神，随后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冷静，对着虚空中的湛卢说：“走吧，接人回来了”。

　　就在这时，摩诃突然疯了一样的拉扯着向前的推杆，还不等迦楼罗阻止他，飞船就已经无视前方的阻碍迎着密密麻麻的陨石碎片冲了过去，不堪重负的船身外壳在接连而来的重创下发出一声声可怕的吱嘎声。陆果和凤凰同时速度放慢，凤凰随即飞速绕回，在飞船边上焦急地盘旋着。
　　沉重的摩擦引发了一串火花的迸溅，摩诃的内心也同样火花四溅。他似乎天生就缺少对于剧烈感情的共情，在生离死别的时刻，他能做出的最大反应就是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一到危险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丢下我？！所有人都要抛弃我？！
　　摩诃灵海一片动荡，迦楼罗见势不对，冲上去一把抱住驾驶台上发狂的哥哥。慌乱间他朝胡晴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飞船停下来！！！”

　　可是太晚了。大量高速迸裂的陨石碎片连续撞击在本就负伤连连的船身上，即使胡晴拼了老命地将刹手栓推死，也阻挡不了那致命的惯性。就在最后几秒的围攻撞击下，飞船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紧接着，就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能源灯逐渐黯淡，警告灯致命的红光却闪闪发亮，刺耳的警报一声接一声的鸣笛着。
　　飞船要坠毁了。
　　那一刻，仿若千年前的噩梦再度重演。
　　——带火的流星吞没了孩子。凤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吼：“不！！！！”，紧接着毫不犹豫驾驶着机甲跃入火海，试图在高温下直接打开舱门救人。

　　“坏了”
　　一直在边缘观望的陆果坐不住了。在高氢状态下接触高温等于自爆，她必须在飞船周边水蒸汽分解成大量氢气之前把人捞上来。这时，湛卢在一旁提醒：“总长，图兰发来消息，已经有人盯上了虫洞区的入口，您得尽快穿越回去。”
　　陆果分神了一瞬，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向凤凰那边狂奔而去。
　　“救人要紧！！”
　　她怕他们活不了，他也活不了了。

　　小机甲悬停在毁掉的飞船上方，机甲上的凤凰只套着一层防护服，就从大开的舱门跳下，机甲与飞船之间，只有一条防燃绳索连接着，但愿它能撑到所有人转移成功。

　　热，滚烫的热浪把心肺都挤作一团。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皮肤、骨肉都在烧灼，好像很多年前那个如血般悲凄的残阳下，他看见自己庞大华丽的身躯在烧，残缺焦黑的羽翼下护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孩儿。
　　孩子！！！——
　　气浪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拼命睁开眼睛试图冲破雾气和浓烟，在混乱的火海搜寻到两个孩子。飞船彻底爆炸之前，他得找到摩诃和迦楼罗。
　　忽然，他的脚底好像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是个人！！凤凰连忙伏下身子凑近去探查气息，“胡晴？”他惊讶的声音引得胡晴在昏迷中掀开一丝眼帘缝，但很快又被浓重的烟雾熏得晕了过去。
　　凤凰没有深究为什么九尾狐会出现在这里，一把将他扛上肩头继续向前探查着。
　　“母亲……”厚厚的黑烟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凤凰赶忙上前，是迦楼罗！
　　“迦楼罗！”他拍拍儿子苍白的脸，“还好吗？别怕，我马上带你们出去。”在他身边，摩诃静静的躺着。
　　万幸，虽然他们一个气息奄奄，一个昏迷不醒，但好歹两兄弟呆在了同一个地方，这为凤凰搬运他们抢到了更多的时间。
　　不幸的是，凤凰此时不在鼎盛期，体力上甚至可以判定为虚弱，他费尽了气力也只能一趟扛走两人，看来得分批走了。
　　凤凰一把拖住摩诃和迦楼罗，歪歪斜斜的沿着原路返回。

　　时间争分夺秒，陆果也心急如焚。“他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虫洞的跃迁点十分脆弱，基本上是一次性用完。为了不造成舆论恐慌，她必须要在公众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林然送回第八星系。
　　等不了了。湛卢疾驰而去，很快靠近了折返回去的小机甲。
　　小机甲上，通讯频道滴滴响个不停。每辆机甲的通讯与湛卢始终处于相连状态。此时母舰上的主人正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凤凰！你还在干什么？人捞上来了就赶紧滚回来！”
　　可是机甲上的人并没有回应她。陆果盛怒之下竟然也从这固执的沉默里品出了些林然的味道来。
　　“混蛋，一家都是铁桶！”她再度看向医疗舱的监控指数，现在那俩小鸟崽子已经被捞上来了，但他们父亲的精神曲线却低得吓人。

　　陆果并没有放弃，她驾驶着机甲一路绕过碎裂成渣的陨石碎片来到机甲的侧方，使它正对着湛卢的武器库阀门，打算实行强制性捕捞。
　　被火焰吞没的飞船上方，机甲又回到了原点。凤凰将两个孩子安置进机甲上的医疗舱后，又固定了一遍套在腰间的绳索，再次跃下了机甲。
　　由于飞船并不是被什么大东西一下子撞毁，而是像温水煮青蛙似的，被无数碎片砸得系统失灵继而报废，所以一时之间也不会发生爆炸。之所以凤凰能顺利救出摩诃和迦楼罗，可能就是因为此。但要继续深入火海，遇到危险的几率就大了。
　　飞船已摇摇欲坠，不断有熔化的金属从头顶落下。凤凰一路闪避着坠物和火舌向里推进，很快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狐狸。他半驮着全身失去力气的胡晴，又急匆匆沿着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停驻在他们上方的小机甲忽然一动，紧接着就像水中漂浮的水母一样向着身侧的湛卢缓缓游动。
　　糟糕！机甲被强行召回了！凤凰不作他想，一只手抓住胡晴，一只手紧紧拉住绳索，拼尽全力纵身一跃，终于从爆裂的火海一跃而上，在真空中艰难的顺着绳索向上爬。

　　机甲下还悬着两个人，湛卢的阀门无法关闭，由于下垂的重量过大，整个机甲都半挂在湛卢外边，看起来危险极了。
　　“果果，先生还没进入机甲。”湛卢站在陆果身边，担忧的说。
　　“我知道！”她现在的烦躁程度都够给整艘军舰供气了，周晖的精神指数不知怎么突然急速的下降，这次还真是要赶着给他投胎了。
　　“湛卢，你先去给我哥打支镇定，把周晖的命保住再说。”说完，陆果紧盯着前方近在咫尺的虫洞漩涡，义无反顾的闯了进去。
　　与此同时，凤凰也一把抓住了机甲的边缘，使出了吃奶的劲，成功爬进机甲内。

　　但就在这时——
　　还没等所有人松口气，突如其来的重响又使每个人心上的大石摔得粉碎。
　　——悬挂在湛卢边上的机甲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增加的重量，在极速皱缩扭曲的虫洞中，坠了下去。
　　陆果瞳孔一震“！！！！！！！”
　　“湛卢！机甲捕捞！！！快！！！”
　　可是来不及了，在进入虫洞的隧道后，无论是再庞大的机甲，都被魔鬼般的压力挤压得严重变形，精神力在这里根本无法施展开来。
　　无法想象，凤凰他们在这样致命的时空与力的夹缝中该怎样活下来。

　　“坠入，坠入深深的梦境”

　　“走进，走进温和的良夜”

　　………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那一瞬间，凤凰清楚地感受到了灵魂的出窍，他长长的魂魄终于舒展出沉重的躯壳，弯曲在悬空的机甲，俯视着扭曲的镜像。
　　脑内猛地一声棒喝将这片灵魂又重新塞回了躯体，他一下睁开眼睛，随即意识到了当下危急交加的处境。他迅速翻身起来，顶着机甲挤压到一处的气压，匍匐在全甩到一边的救生工具里找到了氧气罩，然后又一一给自己和三人戴上。接着，他握住三人的手，透支了身上仅剩的神力，以此来吊昏迷三人的命。

　　虫洞扭曲的力场庞大得不可抗拒，他瘫倒在墙边，大口呼吸着氧气罩里的氧气，变形的舷窗外他看见湛卢在拼命向他们靠近，但在这股力场面前一切都显得无济于事。
　　它像狂风中散落一地的树叶，被强大的飓风吹得不断远离。
　　小机甲上墙体嘎吱嘎吱的崩裂声通过他虚弱的背脊穿透过来，看来已经濒临报废，凤凰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像是被人麻醉了一样，无力的等待着死亡。
　　朦胧中，他忽然看到一张憔悴的、日思夜想的脸，皱着眉担忧的望着他，逼真得令他以为下一秒，就有一股大力的手劲来势汹汹，却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脸上，抚摸过每一寸被汗润湿的苍白，向他教训“怎么那么不小心！”，然后一把搂在怀里护着，将他救出生天。
　　一股熟悉的力量紧紧实实的包围住了他。
　　等等！
　　凤凰猛然惊醒，急忙环顾四周。只见已经快变形得绽开的机甲渐渐恢复了正常，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机甲周围环绕推进着，生生地将巨大的虫洞压力隔开，一路将他们护送回湛卢那里。

　　凤凰愣住了，入了神地看着。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股顶天立地的力量。
　　俊美的脸上，可肉死人白骨的凤凰泪横流在他每一寸肌肤，碎玉般的声音怔怔呢喃着。
　　仔细听，里面苦苦克制着汹涌的情感就快要喷薄而出。
　　“周晖………”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周晖还活着。
　　虫洞外不同时空、不同光年的星空还在不断闪烁。
　　是凤凰濒临死亡时听不见的泣血悲鸣，是周晖交错在前世今生的追寻，是他和他隔着光年和虚实的吻，唤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