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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旧事已矣,新愁翻涌。梦境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很多未曾深思、命中注定的真相和牵绊就在此中发芽。
      老人说,做了一个长梦,就要耗费余下漫长的白日去填补被混沌梦境凿空的心。
      林然觉得这话没错。他很少有这种头脑空白的时候,然而当前在脑海中涌进来的画面又铺陈得很满,非常满。
      好像一个全然失去记忆、出处不明的病人,只能缓慢地、被迫地接受着这向他呼啸而来的一切。
      他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甚至没有人形。眼睛因常年被血海浸泡,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红。也许我的眼睛本来就是红色的,他想。
      但不熟悉的触感和总是若有若无的排斥反应让他敏锐的察觉,这具身体,不是他的。
      他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或许看清了也无济于事——他实在是忘记太多东西了。
      他的心中好像也没什么深深记挂的,甚至大多数时候他还会有一个极其良好的放松心态,如果人真的有前世,如果这片空白就是他的新生,那么他猜想,自己前世一定是个把一切都了结干净了的人,也许还超额完成了任务,今生才会这么洒脱自由。
      可他并不快乐。其实不止他一个不快乐,在血海里挣扎厮杀的生物都是被剥夺了一切的恶鬼,在不断上涌的巨浪里杀出一条血路。谁杀的同类最多,谁最先攀登上安全的岛屿,接着又最先被踹下无尽深渊,再次开启新一轮无休无止的残斗。
      神说魔鬼不配享有快乐,但神又在哪?
      没有什么比把人一层一层剥离成兽更残忍的事了。即使他现在失去了人类的皮囊,没有具象的记忆,他一直坚信自己并不是一头彻头彻尾、头脑混沌的野兽,但现在,在没有片刻休憩的极端条件下,这最后一丝清明正在逐渐远离。
      他不能永陷血海,他要冲出去,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机会很快来了,和严酷的刑罚与疼痛一起来的。
      那一天,翻腾的血海上方升起了一团闪耀四方的光,他模糊的视野里从来没这么清晰的映出血海里无法忍受的污秽。
      他终于见到了“神”,“神”说:“跪下。”
      他在心里有求必应:“放屁。”
      放你妈的狗屁。
      那盛开的一朵朵白莲花旁跪满了大大小小、奄奄一息的魔,他在一众跪伏的大魔中显出格格不入的弱小。这只低级魔甚至还没有修炼出人形,却毫不惧怕地屹立着,直视着神情莫辨的佛祖的眼里,闪着冷冷的寒光。

      神说天地万物各司其职,他们的神职是普渡众生。也许在更远的地方,生命确实生活在阳光下,但在天平的另一端,那永远低垂、不见天日的一端,有一个种族已经被压抑得太久。
      没有人来拯救他们,他们却仍旧在自食其力地延绵着,喘息着,没有丝毫尊严思想的余地下阴暗地苟活着。
      对他们来说,普渡众生,就是遥不可及的天穹上,一个被血腥和暴力强行抹去的传说。
      没有施,何来的敬?他敢确信血海里那些伏低做小的魔物们绝不是因为骨子里就缺失的情感因素屈膝的,那么既然都是因为打不过,为什么还没有打就先投降呢?
      到了血海,受了血海生物的拜,那就按这里的规矩办——要么滚回老巢,要么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高贵圣洁的“神”没把这只低级魔物放在眼里,它实在是太渺小卑贱了,但就是这样一个至陋至劣的造物,竟然也生出了反抗他的意思。
      他久居高位,自然知道这时候一个“神”为了扼杀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孽障该做什么。
      他要挖去它的心,炼化它的骨,他要毁了它。
      于是这头血肉模糊、残破不堪的巨兽被带到了光明的三十三重天。在一尘不染的仙境中,他受尽了各种闻所未闻的酷刑。
      刑罚加身,剧痛割心,他被困在紧缩暴怒的金钟罩内,不断撕裂的疼痛让他不再拥有□□,他是由新鲜冒烫的血流与伤痕组成的。
      但只要他还清醒着,就没放弃过徒劳的撞击和挣脱。他知道,他的膝盖一天不触及冰凉的地面,刑罚就不会结束。
      他的撞击逐渐变成垂死的挣扎,这震耳欲聋的反抗传播得越来越微弱。但就在这时候,他见到了金钟罩外的光明。
      这束光带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清香,仿佛蕴含着抚平一切创伤的平和力量,吸引着他望向清香的主人。
      来人的面容在他阴森警惕的打量中是模糊的,可那眼睛却清明镇定异常,那股神奇的力量源泉就来源于此。好奇怪,明明他们之间云泥之别,可他却像忽然在异世界中找到了同类般的触电,盯住他的绿幽幽的目光中添上了些许隐秘的兴奋探寻。
      好像身上负担的千斤重的苦痛都被消除了一星半点,让他有片刻喘息的时间重新充实受挫的力量。甚至在更深远的心中秘境,那片横亘在心头的迷雾,那自新生以来就无时无刻不存在发作的隐痛一下子被触及了病灶。
      我能从他身上追寻到什么,我所不知的许多答案,最终都将由他解答。这个念头很小,却霎时打通了五筋六脉,如果有高人教他,他就会明白,从此刻起,他开化了。如果让文人告诉他,他就会顿悟——
      他这是动情了。
      哪怕只有细微小小的萌芽,却足以推动命运的齿轮。
      世间一旦涉情,本来就是一件命中注定的意料之外,因果之外的命中注定。
      而此时的他还什么都不懂,他眼中的异样情绪很微小,足够他掩藏,让那人只看见他的野性难驯,阴森可怖。
      可他不怕他,也不训他。
      只是冷淡地询问:“为什么不跪?”仿佛天界定的规矩真的不是铁律,如果有人冒犯是的确要细究其原因内情的。
      他心头微动,觉得他很好玩。但同时,桀骜难驯的天性使他在质疑下发出一声可怖的怒吼,高大慑人的身躯猛地扑到铁笼上,比铁还硬的肉身与金刚不坏的神兵碰撞出一道悠长沉重的闷响。
      野兽尖利的獠牙距离俊秀的青年不过毫厘,他纤长的眼睫却没有因此惊慌片刻。年轻的神祇静静站在原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跪?”
      铁笼隔开的内外,他们一个一步未退,一个步步紧逼,九重天上的太阳散发刺眼的白灼光,在笼外紧张待命的守卫们胆战心惊,生怕这魔物趁着一个不注意就把这位尊贵的凤凰明王弄出个好歹来。
      笼内——
      他好痛,全身都在痛,还有一把无名火在反复炙烤着他绷紧的心智,这心智才刚刚诞生出新的五感,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火一样的愤怒。他喘着难耐的粗气,听见自己粗哑难听的声音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为什么要跪你?”
      被割伤的喉咙自然发不出掷地有声的语言,但他确信对面的青年听见了,那个想要把他折磨羞辱至死的人也听见了。
      远处翻涌的云海松涛里传来声声愈传愈近的震响,守卫的士兵立即向四周望去,他们窃窃私语道:“是那位动怒了吗?这大胆妖孽,必遭天谴。”
      真佛动怒,对话的两个当事人却没有多大反应。
      面对着这样直白的挑衅,那个本该动怒的人却没有丝毫怒意,他仿佛是真的在寻求答案,甚至是拿出了几分耐心继续提问。
      “我不需要。血海中面对佛祖的时候为什么不跪?”
      碎玉一样纯澈的声音好像能止住一切动荡的怒火,浩浩荡荡袭来的天雷忽然戛然而止,像是那位磨刀霍霍的天神突然改变了主意,看在自己宠儿的面子上立地成佛了一般。
      他心中已失去控制的怒火在这一刻也被这股神奇的力量洗去一半。他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在某一刻,一股莫名的喜悦流入干涸已久的心田,他终于从他完美无瑕的外壳下发现了些许不同。
      从这一刻起,他开始悄无声息的、小心翼翼的,在这个世界里,仔细打量着递出了一点难能可贵的信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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