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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情事难薛蝌受冤狱 ...

  •   宝钗下台阶,也顾不得腿疼未痊愈,一溜烟走得飞快,张小草快速收拾了桌子、吃食等,紧跟上她,还劝着她,“爷你慢些儿,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最伤膝盖了。年轻时候不知道好好保养,老了就惨了。”说的那叫一个老气横秋,像他今年七十岁在跟二十岁的孙子说话似的。

      宝钗放缓脚步,等着他上前,又是一扇子。

      张小草捂头,委屈地道:“爷,小的发现你打人越来越娴熟了,这如何是好,哪日小的不跟班了,你切莫顺手打你身边那几位娇滴滴的姐姐,特别是喜儿,整日毛毛糙糙,像炸毛的猫儿。”

      宝钗遥望着远处碧树葱茏,长陇泛红着绿,一片片庄稼,一处处花田,风景端是极好,那沸起的心绪缓缓放下,新生活才刚刚开始,她要做的事也才扬帆,还有很多她喜欢的人不知流落何处,孤苦无依,她何来的儿女情长去做那春梦?梦里无依,再入豪门,不得自由?许是哪一天便回到起点,变成王熙凤、薛姨妈、夏金桂那等人才。

      宝钗摸摸胸口,那里以前挂着沉甸甸的金项圈,写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从离开贾府大门,她便摘了下去,后被薛姨妈知悉,哭闹了好几场,但她坚决不肯再戴上,时间已经很久,她都几乎忘记这金玉良缘了。

      何是良缘?

      她虽从未答应佟礼,却也没拒绝过他的好意,这等暧昧就是给了佟礼信号,她这是什么心态?吊着金龟婿,留着退路吗,等着哪天混不下去了,真的考虑嫁入豪门?宝钗唾弃自己。

      下定了决心,宝钗也不急了,慢悠悠地带着张小草一边看风景一边家去,初夏的风暖暖的,太阳已西斜,没了午时那般热烈火辣,有丝懒洋洋的味道,地面被晒得温热,单薄的布鞋踩在山石地上,微微的硌脚。

      宝钗笑道:“近来路走的多,这鞋底都磨薄了,想来得让我家那些懒丫头勤快一点,给我多做些鞋子。”宝钗打量张小草,他似乎是晒不黑那种人,晒多了皮肤发红,最严重就是脱皮再生,依然白软软的,就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如何扔进杂草堆里,都挺拔直挺,让人不可忽视他的风姿,她刚在思忖婚姻问题,心中一动,想起家里那几个丫鬟的心意,于是问道:“你觉得家里那几位姐姐都怎样?”

      张小草从哪儿拿出个草帽,给宝钗戴上,“爷,太阳烈,别晒着。”又在前面将大石子踢开,“爷问我家里几位姐姐?手艺都是极好的,如果非评价的话,就喜儿最笨最差了,做的鞋子鞋底都不平,害得我磨了几个大泡,才把那底子踩平。”

      好一个借鞋子推脱!宝钗也不拆穿,续着他的话头问道:“羽儿手艺好,做的鞋又平又舒适,贴脚裁的似的,我记得她送过你鞋子的,你怎么不穿呢?”

      “爷你不知道,这就是手艺太好,精致得跟暖棚里娇贵的玫瑰花儿,我这等糙人,看花儿都觉得是亵渎,这还把花儿踩了,怕是天打雷劈。”

      “那同喜呢?”

      张小草认真地踢石子,“那是暖棚里的康乃馨,处处透着暖意,所以啊,就得供奉起来。”

      “那需要每日再烧几炷香吗?”

      “那倒不能,不过是双鞋子,尊敬些就罢了,内心保持敬畏就好。”

      宝钗道:“那你还是最中意喜儿了?”

      张小草喊冤枉,“爷,你这可太抬举那笨丫头了,我都说了她的手艺最差了,我都怕了她了。”

      宝钗看着张小草,他也回头,疑惑地看宝钗,一双眼黑亮澄澈,纯洁的如家里养的那只傻狗。宝钗一笑,自己这是在媒婆路上一去不返吗,英莲的事她操心,如今丫鬟们的爱恨情仇她也操心,自家的事还没理清呢!

      说话间,老远来了道黑影,大声地喊,“爷,三爷,催着呢,快些回家吧!”喊话的是跟张小草一起买进来的瘦猴儿,人极瘦,但灵活如猴,跑得飞快,一边喊一边跑近了。

      张小草收起嬉皮笑脸,“爷,怕是真出什么事了,佟五爷向来稳重,这么急着催人,怕是——”

      宝钗哪里不明白的,提脚便跑,张小草跟着她,“慢些,慢些,小心脚疼。”

      大路随着河道拐了个弯,过了弯角,便能看见玫瑰村,佟礼等的不耐,已经出门往这边走了,身边紧跟着英莲,两人还在说着什么。

      宝钗疾步上前,佟礼和英莲迎了过来,宝钗忙问:“出了何事?”

      佟礼道:“回去再说。”

      英莲两眼通红,见了宝钗强忍眼泪,牵住宝钗的手,宝钗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咱们家多大风浪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受呢?”

      佟礼暗暗赞叹她的沉稳,几人进屋,下人们都没跟进来,佟礼才道:“薛二爷被顺天府拿了。”

      饶是宝钗镇定,也是惊得脸色惨白,握住椅背的手指节发白,但依然强作镇定问道:“这是何故?”

      佟礼道来,原来薛蝌来京都一月有余,除了访亲,还在京都采买许多需要南方铺子的贩卖之物,装了两大船,昨天到了通州码头,正打帆抛锚准备出发,船却被一艘小船拦下,船上之人出了腰牌说是顺天府衙役,因薛蝌涉嫌要案,受府尹令下捉拿薛蝌归案。

      薛蝌无法,只得下船,立马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被锁上枷锁拉走了,一句话缘由都未交待,那两船货物也被扣押,船员和仆从等被拘禁在船上不得下岸。他的小厮夜晚趁着夜色跳船入水,逃到岸上,因跟薛蝌去过佟府拜访,便潜回城里,也不敢明着求见佟礼,只等在大门口,忖着佟礼出门上朝,拦着了他。

      佟礼得知薛蝌被拘,便去衙门请了假,去顺天府打探消息。原来还是四大家族旧案,顺天府接到报案,说是有人举报与贾府姻亲的薛家和林家,帮忙贾府私藏家财,人证物证俱全,故而捉拿薛蝌入案。

      那府尹语焉不详,佟礼又多方打探,才得知此案子是贾雨村首尾,他家仆人送了人证到的顺天府,佟礼一问之下气个仰倒,却是王仁。

      原来那王仁和贾环被宝钗设计投入大牢,以偷盗罪被判各人打了八十大板,这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贾环经此一役,吓得胆破,一直嚷着西峰山有鬼,再不敢起到西峰山找宝钗等麻烦的念头。

      而那王仁毕竟年岁大见识多,回去躺在家里想了几天,便想通是遭人算计了,思来想去除了薛宝钗也没他人,于是日日在家咒骂,想着怎么掰回这一局。

      那王仁进来交了几个酒肉朋友,听闻王仁被打了板子,有个叫朱三儿的跟他颇为交好,那朱三儿在赌坊也算个小头目,曾听闻王仁酒后夸过他表妹如何国色天香,被忠顺王世子看中,又如何莫名其妙丢了,思着这王家曾经豪富,几大家的姑娘都是名动京都的才女美女,说不得哪日能从这些落难的王孙贵女身上捞出些便宜,自此便多了个心眼,与王仁交好,王仁也把他当知己看待。

      这次王仁下乡,说是要去办家里一件大事,办成了就是有大笔富贵,但未说何事,朱三儿惦记此事,便三天两头提了酒肉去看不能下地的王仁。王仁被打,多少朋友都不见人,独有朱三儿不嫌弃,几次酒肉下来,便将自己如何下乡,如何发现姑妈家里又富贵起来。

      那朱三儿原本就是新贵贾雨村管家的一个远房子侄,这才求了赌坊这么个美差,一直想着怎么报答叔父,这下觉得有了门路,便需去雨村管家,添油加醋把薛家富贵告诉一遍。

      那管家是雨村心腹,于是便告知雨村,雨村最恨不能将四大家赶尽杀绝,再让人不能得知他从前依附贾府的耻辱,有了这把柄,哪里还肯放?着人抓了王仁,又打又吓,王仁什么都说了,雨村逼他画押认了薛家和林家财物是贾府私藏,便将人和证词都给了顺天府。

      顺天府一看案子,牵扯原四大家族,但薛家和林家都无男子,总不能去把女眷抓回,那就逆了圣上开释四大家女眷的圣恩了,于是一打听,发现薛家二房薛蝌正在京都,便派人去码头拦下薛蝌,把人抓了牢里。

      宝钗听得惊心动魄,一张小脸惨白,喃喃道:“这天杀的王仁!”

      佟礼不好直接批判王仁,“我就怕妹妹听闻消息焦急,特意亲自来一趟,妹妹莫急,那贾司马不过得了一份口供,王仁只是臆测证词,府衙判案不会只听片面一词,四大家族的案子圣上已经圣裁案,谁想翻案重审,需得经过圣上那一关。四大家族犯事,主要是贾府和王家。薛家是薛大哥的案子被翻起,有妨碍司法的罪过,加上贾府案件早年的江南织造财物亏空,将当时作为皇商的薛家家主即你父为牵扯进去,但早年事由颇多,圣上亦不好翻案过深,也就判了薛家归还部分财物,就此结案,财物捐还多少,也无个定数。”

      “薛家明面上已经捐献了几乎全部身家,圣上也就罢手。如今说起薛家私藏贾府财物,不过是口头之词,并无证据,而薛家也就是你目前所在的甄家庄,财物都在甄家名下。再查下去,只能查到甄家是捏造身份,处理不好,会重新定回是薛家财物,那时候只需说明财物来源与亏空案无关便好。而林家私财之事更好说清,当出林探花早逝,因无子财物捐官,但其有孤女,朝廷也不是全然无情,是允许留给孤女长大及出嫁安身的必必须财物的。当初贾府接林姑娘来京,所带之物贾政老爷定然有清单,只要一问便可知与此案无关。”

      佟礼分析的明明白白,四大家的各种事宜在京都不是秘闻,而佟家这等皇亲大族,更是知晓更多,但连当年薛家与贾家涉嫌亏空案的来由都一清二楚,贾家与林家关系也清楚明白,想来佟礼在背后对宝钗打探颇深。

      宝钗道:“我一直以为圣上对我家是不许留下任何财物的,我这些家当不瞒五哥说,部分是林姑娘拿的钱,部分是当初家里未出事时,驱逐甄氏出门给她的财物,一部分是薛家二房分家时得到的私财,若是见官,这些会追溯其源,没收入官,再行牵扯犯家之人,判刑罚没吗?”

      佟礼沉吟,“四大家案子已经了结,若不是有心人挑事,是不会有事的。那雨村也是知道其中干系,不会胡来,如今圣上一心忙打仗,朝务繁杂,圣体不安,没人愿意去触霉头。再者确实不是什么大案,也无实质证据,就是想翻也翻不出大浪,不过是鸹噪扰人清安罢了。我想着,既如此,倒不如明面说清,把薛家和林家在前案中剥出,以后光明正大经商或入仕。”

      宝钗听他分析头头是道,心安许多,“这跟贾雨村打交道,怕是不易,那人是位奸雄,爬到如此高位,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我想他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五哥只需帮我探探他什么意思,若是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我等小民也无法反抗,但兔子急了也咬人,他当年依附贾府时,也做了不少的事,把柄都是现成的,若是我们不得活,我就算是拼死也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咬他一快肉下来。”

      佟礼被她这番话吓得不轻,“妹妹千万不要这种想法,哪里能到敲登闻鼓的地步?这事交由给为兄,保管无事。”

      宝钗却已经豁出去了,想自在过点小日子,但奈何仇人太强大,说是要跟贾雨村拼了,但以他们如今这么弱小,哪里那么容易?“那就麻烦五哥了,我这番话虽然不中听,我去世说他定然更恼恨,非得治死我们不可,但想来通过贵府传话,他会有所顾忌。”

      现如今兔子太弱小,不得不依附老虎权威,宝钗才想着跟佟礼切割清楚,转眼又求他办事,这般里外不是人的婊,她即使想唾弃自己,也无力。世事如此。

      宝钗命英莲包了一千银子给佟礼打点,“五哥无论如何收着,一来帮我去顺天府中打点下,让我二兄弟少受些罪,二来人情往来也需要花费,雨村那边我们是世仇,说什么都无法化解,只能等着他登高跌重了,但顺天府那边等,是不是可以想想法子,毕竟顺天府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是不愿意多事的,想来我们家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们郑重其事。”

      佟礼知道她要强的为人,接了银子,与宝钗道别,“敬请宽心。”

      宝钗再次道谢,“多谢五哥费心为我,我家无以为报,只有日日为五哥祈祷万福安康了。”

      佟礼望着宝钗,温柔美丽,举止得体,偶尔又俏皮无赖,发愁时那双又黑又大如黑葡萄般的眼盈盈闪闪,如花遇雨,娇弱无力,他欲言又止,那眼中柔情藏不住的缠绵,心中暗道为了你尽当全力。

      宝钗垂下眼睑,知道佟礼说的薛蝌无事,不过是安慰她,贾雨村那等人物,若想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如蝼蚁一般弱小,没有佟府薛家能安然?说到底还是要依附权贵,到头来想清高自在,不过是妄想。

      有一刻,宝钗想,他若是此时派媒人上门,她应该是答应的,为了自己,为了这些她是护着的人,她怎生拒绝?

      佟礼却似看出她的心事,低声温柔道:“你且放心,我不是那等人,我会等你,等你想的那一天。”他飘然而去。

      宝钗望着他修长背影出了大门,青色衣角随着最后一缕夕阳散落在墙外,泪流满面。其实他都懂,年前表白心意,年后数次来往,但未再提及,更未让媒人上门让她为难,原来他一直在等,等她想清楚,等她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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