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玄紫]情衷》心草

15、第十五章

　　那日两人御剑离了即墨，便直接飞往离黄山最近的寿阳。紫英对这里亦很熟悉，带着玄霄直往卖衣帽杂货的如意铺。店中掌柜见到他二人朋友不像朋友，亲戚不像亲戚，加上其中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在隆冬时节却只穿着单衣，不由得暗暗投以稀罕眼光。
　　两人先是按照天河平日穿衣的习惯，给他挑选了身厚实利落的皮衣。紫英看玄霄的衣服也已敝旧，便让掌柜拿单衣的样子来给他挑选，玄霄只要了一身素白棉布衣衫，偏襟领口镶着水蓝云纹的宽边，模样虽然简朴，穿在他身上，倒格外挺拔清峭，一派不沾红尘的脱俗味道。
　　他们两人手头的银钱平日大都用来购买矿石等冶炼材料，别的花用并不多，此时紫英低头计算了片刻，便向掌柜要了件赭色细布棉衣。
　　玄霄在他身后，本是一副冷淡样貌，此时却皱了皱眉，开声说道：“这样棉衣怎够御寒？你——按他的身量去取件绸面狐裘大氅，衣料要天蓝色。”
　　紫英怔在当场，看玄霄忽然极为严厉挑剔起来，指使满店铺伙计要这要那，最后选了几套上下衣裳，以及坎肩、斗篷、软皮靴，都是清淡颜色的几个花样，来让他挑选。
　　冷峻男子立在柜台一侧，一手抚了抚下唇，似是记起什么，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要软缎子里衣，不禁令青年脸红起来，一时紧紧绷住面孔，不知该如何是好。而玄霄审视着面前堆积的衣物，面色才略见和缓，紫英生怕他话说得稍慢，这位师叔便要将之统统买下打包，因而急匆匆拣选起来。
　　他从前惯穿琼华弟子的固定装束，对衣服式样本也没有什么好恶，好在玄霄眼光倒很是刁钻，挑来的都是雅致大方的款式。紫英选了里外一身，要伙计帮他算账时，心里却不由得暗暗叫苦，心想这样一来，只怕半年的日常开销，都一次花费出去了。

　　出了如意铺，两人又买了些花样小食、米面茶叶，以及几个寿阳出产的宁香香包，才御剑往东南黄山青鸾峰飞去。
　　到了云天河所居木屋之前，已经接近傍晚。紫英见木房树屋都安静得大异寻常，知道天河必定不在，不由心中暗暗奇怪。
　　“天色已经这么晚，天河会去哪里？莫非是御剑去山下太平村买东西了么？”
　　紫英这样想着，一手推开木屋未上锁的门。他和玄霄坐在房中烧水泡茶，等待云天河回来，谁知过了半个时辰，日头西斜，却还是不见青年踪迹。
　　紫英心细，这时微微皱眉，来到床边，手摸床板，微微一掀，只听卡啦一声，被褥之下木板开启，露出一处暗格。
　　青年伸手去摸，只觉内中空空荡荡，原本他教天河放在此处的后羿射日弓，却已不在了。他立刻惊觉不好，回首拉住玄霄道：“师叔！后羿射日弓不在，天河一定经历了什么变故！”
　　玄霄也微微一惊，随即一手止住紫英，“勿急，看此处物品整齐，一切并无异状，天河一定是有事舍此他往——我想他平日也并没别的地方可去，不如你我回琼华看看，如何？”

　　事情发展，果然被玄霄料中。此时他们所寻找的青年正手持神器，一脸固执刚毅之色，挺立琼华大门之外，与一众手持刀剑、面色不善的男女对峙。
　　天河脚边，跪坐着一名头梳双髻的少女，右臂小腿都受了剑伤，不住流血，气喘吁吁。
　　青年双眼不能视物，然而此时双眉紧皱，平平抬眼向前，纯净瞳孔一股烈气，震撼旁人。
　　见到云天河如此坚决模样，围绕在琼华大门之外的一群仙俗剑客，也都有些畏怯，其中一名形容斯文的青年越前一步，向他拱了拱手，客气说道：“阁下看来并不是琼华弟子，今日这场纠纷，是我们昆仑山几家剑派内部事务，可否请阁下远身事外，不要插手？”
　　天河摇了摇头，笃定说道：“你们不由分说，上山来就动手伤人，还抢走琼华派的东西——实在太不讲道理。你还要再往里闯，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璇琪跪在他脚边无法站起，这时只脆生生骂出来。
　　“你们这群——强盗！败类！不过话说得好听，什么内部事务，什么除魔卫道，还不是想抢我们琼华的铸剑秘籍？！”
　　她一连串话喊出来，又低头咳嗽个不停，似是受了内伤。
　　那名年青剑客却并不理会她，只是向云天河平和解释道：“阁下大概并不明白事情原委。原本昆仑山三家剑仙门派，一贯和平共处。然而琼华派为升仙私欲熏心、从百年之前便流入魔道，所犯罪行，我们修道人实在难以坐视。因此今日一同上山，想要将此事了断清楚。其中是非并非阁下所能明白。”
　　天河有些无措地低头向少女方向，很是忧心璇琪伤势。青年仍是稳稳握着手中的弓，简单答道：“从前从前，现在是现在。一百年前，你连生都没有生，你说这些事的对错我不明白，难道你能明白？”
　　那人听他说“一百年前你连生都没有生”，脸色不由有些难看，然而他似乎涵养甚好，仍是耐着性子解释道：“阁下不要误会。琼华一派已堕魔道，就是几个月前，昔年那名丧心病狂、嗜杀成性的恶徒玄霄藏匿此处，遭天谴身亡。那人便是百年前琼华双剑升仙的邪术主使者之一，所造罪孽，简直无法尽数。我们仙家铸炼宝剑的秘法仍留在琼华派手中，难保他日不造成更大危害。因此我们此行予以清剿，实在是为昆仑山上下生灵担此道义，并没半分私欲驱使。”
　　璇琪听他这样说话，虽已咳得嘴里泛出阵阵血腥味道，仍是大怒喝道：“巧言令色！卑鄙无耻！”
　　云天河听到那人数说玄霄，不禁紧紧皱起两道眉，眼眸圆睁：“……你再骂我大哥，我可饶不了你！”
　　那人听云天河口称“大哥”，不禁如坠五里雾里，他见这青年最多不过双十年纪，哪想得到他身后有许多沧桑故事。这时天河气鼓鼓的，又向他大声说道：“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们就是不想琼华派拿着那些书，书有什么用，你们干么动手杀人？我现在就让虚冶掌门一把火把那些东西烧了，你们可以放心走了吧？”
　　他说完这话，那名年青男人登时脸色铁青，而璇琪却放声大笑。
　　少女笑了片刻，咬紧了牙齿，狠狠说道：“野人你总算聪明了一回！我……我这就让师父烧书！看这群衣冠禽兽怎么打算！”
　　说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向山房内跑去。
　　她说烧书之时，门外人群已隐有骚动，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喝一声，雪白剑光飞出，向璇琪背后追去。
　　天河听声辨位，起手射日弓一道剑影，将那人的剑气击得粉碎，璇琪踉踉跄跄，终是绕过了正门天心剑坪，跑入正殿之中。
　　这一下门外诸人均收起适才悠闲面孔，刀剑出鞘，似乎就要一拥而上。天河凛然不惧，只是手持弓箭，定定守卫在琼华大门之外。

　　就在这一刹那，半空骤然一声冷冷哼笑，一红一青两道虹光席卷，有两名御剑男子一左一右落在云天河身旁。
　　这两人，自然便是玄霄与紫英。两人刚刚隐身半空，已然将这些人的对话，一一听了去。紫英甫一落地，立时担忧拉住天河手臂，低声问道：“有无受伤？”
　　天河愣了愣，听出是他声音，立刻欢颜笑道：“啊！是紫英你！我正愁好久找不到你与大哥，这一次真是好巧！”
　　紫英抿紧了双唇，望着他纯真面貌，低声说道：“天河……谢谢你。”
　　天河拉着紫英的手，又兴冲冲向玄霄问候，那名年长男子只是一笑说道：“这次给你买了过冬新衣，他还带来一只机械老鼠。”
　　天河挠挠头，大是高兴，他笑闹一阵，忽然紧张说道：“糟糕，我要去告诉璇琪，让她不必烧书。”说罢，便拔脚向山门之内跑去。

　　——眼下敌人环伺，气氛极为紧张，玄霄却只开口说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务，眼神悠然。台阶之下一群青年剑客望着他，自觉对方似乎半点也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那名带头的人物认得慕容紫英，因此只是冷脸，勉强客气问道：“阁下是谁？为何也要插手此事？”
　　玄霄斜斜向他投下一瞥目光，淡然道：“我是玄霄。”
　　他此言一出，阶下登时大哗。人群中有些畏怯，有些却露出隐隐的跃跃欲试之情，眼中目光很是贪婪。
　　紫英嘴唇微颤，却并未说什么。他早将那些人辱骂玄霄的言语听在耳中，自然是心如刀割，然而他生性正直，并不能因对玄霄的感情而抹杀自己原本是非判断，因此只是默默忍住，一句也不出口争论。

　　玄霄手臂轻舒，将紫英拦在身后。长眉一挑，唇角微微抽动，泛出冰冷笑意，隐隐有极为激烈恶毒的味道在内。
　　他右手一翻，掌心赤火流朱，一柄四尺三寸、通体丹霞之色如火魄日精的羲和剑滑出，轻轻点地，绽放夺目光芒，不可逼视。
　　玄霄轻轻说道：“这是琼华派竭尽三代之力，铸造的绝世神兵，名曰羲和。你们今日便来‘除魔卫道’，有本事的，便可连它也得了去！”
　　这些人让他一撩拨，立时激愤沸腾，许多人立时破口斥骂，一句句尖利恶毒言辞，钻入三人耳中。尽是指责男子“愚昧无知”“丧心病狂”“无药可救”“罪不容诛”等等，更有许多夸大不实的捏造指责，尽数加在玄霄身上。
　　玄霄静静立于阶上，双目微阖，一语不发地听着这些辱骂言辞，夕阳斜斜照在他粗布白袍之上，留下血色残光，男子嘴角笑意愈深愈冷，直让人心底阵阵发凉。
　　斥骂之声良久才稍有停息，玄霄冷笑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血红瞳子一扬，横扫在场所有，震慑得人人心头一阵惊悸。
　　他一手渐渐握住羲和剑柄，尚未开口说话，身后已然一声清悠剑鸣，紫英踏前一步，剑化千影，斜斜挡在玄霄身前。
　　青年冰玉般俊秀脸容之上，纤挺剑眉拧在一处，牙齿紧咬，五官肌肉均微微颤动，显然是竭力忍受着内心极大痛苦。
　　“今日之事，是非曲直诸位心中各自明白。”
　　紫英直视面前诸人，沉稳言道：“眼下我并不想多做争论，各位请回吧。”他顿了顿，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字字坚如钢铁般吐道：“若有再进犯琼华，或辱及玄霄师叔者，便先试慕容紫英的剑锋！”
　　他神秀气华，目光凛然，面前诸人各怀私心，被他一身正气所慑，不禁有些畏缩不前。
　　此时紫英亦听得身后玄霄沉默片刻，淡然言道：“你不愿我出手伤人，我不动手就是。你不必勉强。”
　　紫英唇色泛起一阵苍白，目光颤动。
　　他之心情，对眼前受贪念驱使、进逼琼华的一众剑客，未必无恨。然而更加剜心刻骨的，则是玄霄。紫英听得他如此说话，暗暗放心之余，更加厌恨自己纠缠不清的心情，然而一手持剑，只能默然背对那名男子，连转身看他一眼，出口安慰一句，竟然也不能做到。

　　论功体修为，毋论玄霄，便是紫英也远在这些寻常剑客之上，二人均以为话到此处，今日之事便算告一段落，谁知眼前情景，竟然又生变故。
　　就在那群人左右相顾，进退不能的关头，忽然一声低沉笑声从人群中传出，一个头戴黑色面纱身材丰满的女子越众而出，站在紫英面前。
　　她一开始并不显眼，也并没开口跟随众人责骂玄霄，这时微微揭开面纱，露出一张艳丽脸容，两只黑色眼眸泛出流虹异彩，似有魔性。
　　这名女子浅笑着向紫英说道：“你看这些人，为了丁点不可告人的心底欲望，能做出多么可笑的事情。”
　　她说话毫不客气，惹得身旁几名男子勃然大怒，其中一名便开口责备道：“叶师妹，你胡说什么！？”

　　紫英和这名女子目光相对，心中一动，不由得凝神向她看去，冷不防袖上一紧，已给玄霄拉住。
　　那名男子以极为冰冷的声音说道：“紫英退后。这名女子……乃是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