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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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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
那个沉厚润泽的嗓音在狂风夜浪里响起来,紫英蓦然惊觉。那是玄霄开口唤他,也是那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青年默默迈开脚步,走到那名男子身旁。
玄霄笑了笑,手指在琴弦上一拂,铮然有声,“这里风大浪急,夜里又冷得很,你会不会觉得身体不适?”
紫英摇了摇头,一时无法开口,只是双手慢慢抚摸着一坛未开封的陈年葡萄酒。
酒来自千斗酒坊,玄霄饮下一半的那坛当中,飘出熟悉酒香。
男子提起那半坛,轻轻在紫英手中的瓷坛上一碰,“若心中有郁结不快之事,不妨稍微喝些酒,聊以忘忧。”
紫英微微一顿,忽而利落起手,一掌破开泥封,闭目捧起酒坛。
他喝得甚急,只见仰起的优美颈项之上喉结微微滑动,一线淡红酒水从下颌滑落下来。
良久,青年才慢慢放了酒坛,酒意自躯体内部燃烧起来,两腮微红。
“师叔……又是有什么不快之事?”
玄霄侧头微微看了看他,并不说话,只是手抚琴弦,淡淡拨弄了几个音,紫英听得出,那是《幽兰》的调子。
兰芷清芬,与杂草同茂。
紫英抬起头望着玄霄,等到那人的曲子慢慢歇下,他忽而郁郁开口。
“……满座衣冠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
玄霄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紫英慢慢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掌门为夙莘师叔,所说的。”
两人并肩站在栈桥尽头,沉默许久。海上乌云遮月,渐渐飘落下丝丝寒雨。呼吸可闻的距离上玄霄淡淡伸出一只手,微微摩娑身边人因酒意而滚烫的面颊。
“……断欲容易,绝情却是最难。”
他看着青年雪白头发,未老容颜,面色深沉。紫英模糊的眼里玄霄轻轻俯下身来,柔软沾上他颤抖的嘴唇。
……许多天前,也是一个水边的夜晚。那人仙人般孤零零立在小舟之上,问他愿不愿陪他破戒。
是,情字一破,自然便已是破戒了。
那人用太大力,他膝盖软颤,脚尖似是要离开地面。
腰背给一只手掌温柔揉抚,紫英紧紧闭着眼,泛白手指紧紧撕扯着玄霄肩背衣袍,另一手捧着那人清削的面颊,抖得不成样子。
他从没给别人吻过。
温热唇瓣胶合,那人清淡气息流淌满溢。紫英双臂紧紧抱着玄霄肩背,微微仰着头,随那人辗转含吮,鼻间泛出断碎的急促哼吟。
眩晕过后,紫英额头抵在玄霄肩膀。唇舌厮磨的尖锐刺激自神识中稍微退却,青年两手紧抓对方衣衫,喉头哽咽不止。
……辈分不同,年龄又异,且两人同为男子,这样私密亲昵,他竟不能自已。
曾几何时,慕容紫英还是那名仪容端肃,简单严谨,时常一甩袍袖,斥责晚辈举止有失体统的冷面青年,然而现下……一切似乎未变,又似乎已全不相同了。
玄霄微烫嘴唇轻轻沾了沾青年雪白鬓边,深邃双眸中泛起润泽水光,开口声音深沉微颤。
“你——讨厌我?”
“不!”
紫英猛然抬头,答得急促,一时之间,风雨里耳中尽是自己紧张喘息之声。
“我……师叔,难道,不讨厌紫英?”
“呵……”
玄霄一笑,重又浅浅环抱青年身子,指尖缠绕他雪白发丝,凤目微阖。
“你——果真是宗炼的弟子。我深心之中,很是喜欢你。”
话渐不闻声渐消,紫英双臂抱着玄霄刚健腰肢,一时之间,竟未曾记起该当放手。
玄霄乌黑长睫动了一动,再度睁开双眼,瞳仁之中闪烁锐利光芒。男子乌黑长发沾染雨丝,缭乱拂过两人相偎脸腮。
他缓缓开口,口唇贴在紫英耳畔,低沉吐出似是与眼下情景毫无关联的话语。
“你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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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稍微吃点东西罢。”
紫英端着粗瓷碗,轻轻递到玄霄眼前——他们都喝了太多酒,千斗酒坊的陈酿后劲十足,这时候青年仍觉得漂浮晕眩的感觉一波波涌上来,很是难受。
“……我会吃,你今夜醉了,过来休息。”
榻上男子接过碗,拿调羹慢慢喝着,“你的手艺一向都很好……该不会以你的资质,在琼华门下之时夙瑶还要你下厨帮工?”
“不,掌门怎会如此。”紫英面上微红,坐在玄霄身边,“宗炼师公在妖界之战中受伤,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我为平日服侍师公方便,就去学了些做饭做菜的手艺。”
玄霄喝着紫英煮的醒酒汤,一笑转开话题,“你说如今青玉梭只差最后一步就可大功告成,究竟是怎么?”
“那……没有什么,不必劳烦师叔,我自己去办就是了。倒是合修双剑这事,这些日子需要师叔指点。”
青年垂下头,表情似是有些不自然,玄霄看他转开眼,慢慢在床上整理铺盖,忽然一伸手,握住紫英右腕。
“你,是否要去青鸾峰?”
紫英手一颤,指尖紧紧扯了床上被褥,他本来不擅长谎言欺瞒,这时被玄霄问道,心中一时不知怎样掩饰,只是胡乱说道:“或许回去看看天河。”
腕上温热手指慢慢松开,只听玄霄在身后一声低沉轻笑,“何必如此?挖坟掘墓,对我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青年听到男子说出挖坟掘墓这样话,脸色一白,终于黯然低头,“师叔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这样问我。”
原来,世间生灵命数与天上星辰相系,在九重天寻找一名凡人命盘,就好比茫茫银河之中寻找一枚星子,实在不能达成。
紫英所铸造的青玉梭,是一种附有极强灵力的法器,灌注所寻找之人父母的血气,即可用以辨识命星命盘。为此需要天河父母,即云天青与夙玉的血肉,用以注灵。
紫英固然因开棺取血太过不敬而踌躇,却更忧心的玄霄与云天河父母之间一段夙缘未解,这样事情,便不想那人插手。
对于他这种心情,玄霄只是深深一笑,紫英身子一僵,只觉背后男子一手缓缓揽上自己腰间,那人在他耳边缓缓言道:“你现在体质阴寒,若无羲和从旁协力,怎能受得住墓室的玄冰寒气?”
……自相识以来,对于昔年与天青夙玉之间的一段缘分,以及后来三人的恩怨纠葛,玄霄始终守口如瓶,除去昔日冰封禁地时曾模糊应对,便再也未曾对他和天河吐露。
紫英自问无法揣摩玄霄对于那二人抱持怎样的情感,只是隐约觉得,这外冷内热的刚烈男子,与云天青之间的牵连绝非恩怨二字所能概括。
然而此时,玄霄对于这份感情,仍旧只字不提,紫英感到身后之人温柔抚摸自己腰背,内心不觉深为酸楚。
玄霄点破这个话题,却并没多做纠缠,男子提过紫英预备的枕头,与青年自己的铺盖并排安放在床榻一头。
平日玄霄大都并不睡眠,只是彻夜静坐,或者运功调息,此时紫英看他似是打算同床而卧,便抿了抿嘴唇,有些羞赧。今夜二人在海边饮酒,他与玄霄亲吻,一时意乱情迷,难以自已,神思清明过后,却连回想都并不敢,偶尔稍微思及,便觉面如火烧,然而深深内心之中亦有自己也无法明白的喜悦之意。
这份似是而非的心情,更增心中牵挂,每每令他思及玄霄独自寂然抚琴的孤高身影,便满怀梗涩难言的茫然感觉,令人不知所措。
稍微梳洗,紫英脱了外袍,仅着单衣钻进被中,脸面朝向墙壁,心中砰砰乱跳。稍后身后布帛摩擦声响,玄霄也在他身侧轻轻躺了下来。
紫英定神闭目,刚刚团了团身子,就觉得腰间微微一紧,已经给那人从背后抱了,玄霄瘦削下颌轻轻依偎过来,贴在他颈后。
两人便那样一觉天明,初时紫英仍是紧张,后来渐渐放松入睡,一夜好眠,竟然十分香甜。他早上苏醒,窗外恰是隐隐青白天光,青年悄悄回头,望玄霄枕着一臂,仍在浅眠,修长双眉舒展,额上一点朱砂,艳丽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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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隐居即墨,合修双剑同时冶炼青玉梭,生活很是规律,亦并没什么扰心之事,日子异常安闲宁静。
又过了两个多月,青玉梭注灵完成,而紫英的素月诀也大有进展。这时已是冬日,有一天清晨,紫英从榻上一睁眼,便听见屋外孩童欢呼笑闹之声,略略侧过视线望向窗口,只见风舞白雪,一片纷纷茫茫。
他揉了揉眼睛,从床榻之上爬起,不禁稍稍打了个冷战。身边玄霄懒懒伸手拂开枕上长发,也推被坐起身来。
时近隆冬,紫英因修炼望舒剑,日子渐渐的就有些难熬,好在身边玄霄相伴,日子一久,对畏寒的毛病也就习以为常。
吃过早饭,紫英并没如平时一般去内室翻阅各类铸剑图谱,而是陪着玄霄在门口看雪。远看冰封的暗蓝海面,近看即墨白雪覆盖的错落房屋,天色渐渐完全放亮,村落中便回荡着小贩的叫卖之声,又有孩童在雪中追逐嬉戏,一派生机盎然的活泼景色。
玄霄斜斜倚靠在门框之上,素白袍袖给北风撩得猎猎飘飞,他至今仍是一袭单衣,却丝毫并不觉寒冷,见紫英立在身边,白皙面颊冻得浅浅晕红,便伸臂揽他依偎自己身躯,指尖轻抚青年与飞雪同色的发丝,目光远远飘去,淡然道:“我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时一般悠闲度日的时候。”
二人相处日久,暗暗地已很是亲密,然而此时紫英望着脚下山路偶有来往的行人,仍是有些羞赧。听玄霄这样叹息,他迟疑了片刻,便按自己心中所想答道:“眼下生活一切照自己意愿安排,全无拘束,自然悠闲。”
玄霄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百余年前我自是希望能有无所顾虑的自由之身,然而眼下身上全无负累,也无任何责任,却也已想不到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
紫英骤然听见他说出这样满含萧索之意的话,不禁吃了一惊,转头去看时,玄霄却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表情。男子眼神望着飞雪茫茫的大地,神容亦如白雪覆盖的世界一般干净了无痕迹。紫英心中一阵悲戚,想要去抚慰玄霄,手掌轻轻抬起又落下,终是垂落目光,不敢有所动作,只是慢慢说:“师叔,眼下年关近了,我们回青鸾峰和天河同住。明年开春再去石沉溪洞,你说好不好?”
玄霄注意力果然给他转移,男子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好!即墨地处北方,眼下也十分寒冷难受,我们便往青鸾峰去。一路上,也替你和天河买几件过冬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