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天生算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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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谢婶娘还不算翻脸，看贺明珠不过分，便也就把人送走，只开始时的笑脸也淡了。
这些月谢婶娘身边的服侍下人轮流着说贺明珠的坏话，贺明珠也不是金元宝，人见人爱的，有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太正常不过。
她起先是用以前她自己家的标准来看，她们那个层次娘子身边的下人何必为难主人的干女儿，哪怕是官宦人家，收了特意做另种用途的干女儿，担个主子的名，也没人主动去挑仇恨。心里看不看得惯两说，做事的下人最精明不过，谁做事给自己弄几个仇人？
后来发现自己是太高看谢大伯家了，也不过就是一做生意大点的人家，比寻常人是日子好过，却也不是太规范。比如，女主人身边这些下人都以为自己是心腹，女主人没有孩子，她们正等着讨好了女主人，有一份老仆的体面，将来女主人身后分遗产还要妥善安置她们。怎么会开心，突然多出一个干女儿？
贺明珠想通也就过去了，没必要报复。她动不动手只看一点：损人利己否？损人没好处的，值不回成本，不做。
再说她也已经是赚了。
回程带了一车的东西，真要过年，本就家家户户在备年礼。贺明珠觉得，这干娘也算不错了，听她说还要给谢家几个庶出姑娘带礼物，还给了她钱。
就这样，贺明珠带着一车礼物回来。
庄子上的人见她在城里养得越发肤白如雪，衣饰一新，光彩夺目，为她劳动便更殷勤。是时便这样，一个有能耐的主子才能叫下人讨好。
过年算是一年中家家户户最忙的时候了。
丰年有丰年的过法，荒年也有荒年的过法。地主家却不大有什么影响，除开自家家宴，还要请乡里的现管吏员们吃饭。
这年谢员外难得面子大，请动了乡长及三老过来。除开物产丰富的时代，吃饭对国人来说一向是大事，且这样的宴饮早超出了它本来的意义：还要安排歌舞，安排几个陪酒，最后塞红包，至于红包的类型，看情况。
贺明珠回到谢庄后也觉无聊，这大宴宾客却没她什么事。此刻在听谢旻特得意地说，“你却不知道，今年老头子格外重视——因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来不该到咱家来。”
自贺明珠回来，谢旻过几天也从城里回来了，气得谢婶娘牙疼。虽然知道人家自有爹，不会跟伯父过年，但跟着个丫头转身就走，也实在气人。
贺明珠见他这眉飞色舞的得意样，料想他知道些内幕，又要到女人面前卖弄，却又要架子搭足，自剥了果盘里的几颗长生果。
谢旻关子没卖成，又有些自讨无趣，看她不声不响剥长生果吃，也嬉皮笑脸去讨。
贺明珠啐一声，“作怪，你要吃，多的是，何必借了我的手。”
“那可不一样，需借了小娘子一双玉手，可真得长生了。”
“呸！”贺明珠突然站起，佯怒要走，讽笑，“你这不尊重的话该说给花娘听，要想买个笑也别到我这儿来。”
谢旻忙去道歉，又是作揖。
并非出于他本意，十几岁失学，和社会纨绔一起，那个圈子，他管住自己不吃喝嫖赌已经是他自己脑子清楚，他这样的人一沾一辈子就完蛋了。但是毕竟染上了一些这圈子的用语，他骂了自己几十个“不学无术”“无人管家”，又是作揖。
最后还是贺明珠笑了。
谢旻便知道她是不气了，却还是老实。
“行了，往后这样的话别说了，你不是那样的人，以为和他们说一样的话，图嘴快，旁人不知，也要以为你是轻浮的人。”贺明珠说道，“就譬如人说粗口，说的人其实也不见得恶意，说时有种痛快，却让人觉得鄙薄。”
“好，我往后都听你的。”谢旻说道。
贺明珠却蹙起清秀的眉，“你听我的干什么。”
谢旻微笑，两人皆在不言之意。
“好了你不是说这回员外面子大，这里面又有什么事。”贺明珠毕竟女子，先叉开话题。
谢旻正等她在这儿，便说起了一个故事。
原来这乡里第一的大户是一户姓梁的人家。
那是乡里第一等的地主，盘踞在此也有百年之久，便是没出过大官，这梁家也是地头蛇。算起来和谢旻的舅家也是姻亲。
这梁家上一代长房夫妇早亡，留下一个儿子，叫做梁达。家产被叔叔们夺去，本约定要养大遗孤的，又不遵守约定。
那梁达和谢旻之前同一学堂做同学，算起来还是表兄弟，他们的母亲是姐妹，梁达和谢旻的长兄谢廉同岁，姨母在时还得些资助，后来姨母死了，谢旻也不读书了。再后来，也不是舅家那边不想帮忙，梁达被关在梁家受尽虐待。
谢旻也感叹一回，“他那样的人，平时都闷在心里。能逼到他有一天自己逃出来找我们求救，可想而知梁家能有多狠了。”
梁叔父自己也有儿子，儿子还不少，虽然现在拿到的财产不少，将来一分，每个儿子也不剩多少。自己儿子没多少东西，还要给人家养大儿子分财产！你说梁叔父不是故意的也罢，人家只是为了虐待而虐待，半点都没要弄死人家遗孤的心？可照梁达说，他不逃就是个死字。
贺明珠道，“这话你也信？”你不像那么蠢的呀？
谢旻道，“我本也不信，养那么大，再虐待死他？有这个心，趁他小下手不是更容易？可后来他给我们看，他背上、腿上就没块好肉。”
这种打法，迟早出人命。
贺明珠冷笑，“也是个傻子，身体上弄那么些个痕迹，一查罪证都在。”
谢旻便笑道，“姑奶奶，乡下不是你们城里那么处处有法，东家摸把剪刀，隔壁就能去汇报他要造反的。”乡下人可没那么多，“且翻案，便要又翻案的人，谁替他一个孤儿翻案？只要活着的人关系打通，上下塞好钱，梁达就是自己死的。”
“太卑鄙了。”
事情就是那么卑鄙，梁达逃出来，找到谢旻，谢旻不见得过得多好，也在和继母斗智斗勇，见到两眼充满仇恨的梁达却问他，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想复仇。”
贺明珠翻了个白眼，没出息。
“小娘子似是不认同。”
可不是，贺明珠说道，“想着要报复的人都没用，我不是叫受了委屈的人别还手。相反，一处于逆境的人，自己活下来尚且不容易。报复人，一时半会儿他又没好处，要是他收拾完他叔，摇身一变那个家又是他继承了，他他自去报复。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想的不是我怎么活下去，怎么留下我爹娘在世间最后的骨血——站都没站稳就说要报复的人，没多大出息，他也没能力报复人。”
说到后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过刻薄，毕竟这人是谢旻的表兄。
谢旻又怎么不懂，“我也和他说，他那时最重要的是先能谋生。”神情有些得意。
贺明珠便知道，要捧他的场。
果然，谢旻便说了后半段的故事。
梁达大表哥，当时一心愤世嫉俗，宁肯用自己一条命去和叔父同归于尽——被谢旻拍回来，跟他说，那样你一条命太不值钱了，你叔父那老畜生活到这把年纪有儿有孙，你孤身一个，你死了，你爹妈就绝后了，他死了，他儿子还能继承家产，死后给他烧香供奉。你呢？谋害叔父的，甚至连你爹妈的牌位一起被请出去。
梁达一听这话终于冷静下来了，又恨道，这不能那也不能，还怎么办。
谢旻便出了主意，看这情形，你家乡和他打官司也搞不过他，梁家家大业大，梁叔父是现任家主，乡里都买通的，哪怕到县一级打官司也弄不过他。干脆为他要一笔钱，梁表哥你去北面朝廷讨生活吧，听说他们本来是外族汉化，所以南朝的人本就看不起他们，但是人家汉化几代了，向慕汉学，你好歹属于识字的，去碰碰运气吧。这年头碰运气的底层读书人也不少，比如谢旻大哥谢廉就是一例。谢旻给指的方向也比谢大哥挑的光明有远见，要他说，他有路费，也去北漂搏一搏。
当然话肯定说得好听，例如梁表哥也是一表人才，将来定有成就之类。
这种爽文开头的男主角设定，例如身世可怜，长相三到五分，一腔仇恨不平……那问题来了，怎么样给梁表哥讨这笔财，要知道，梁叔父要是肯给钱，也不至于养遗孤的生活费都不肯出，要把人关家里虐待死。
接下来谢旻教他表哥的一段话说者无心，几年后他恨不得锤死曾经的自己。当然他现在很骄傲，还说给妹子炫耀。
“但凡一人欺负你，你要看到他是倚仗什么？你和他，单个来说，都是一双手两条腿，一样的人。他能欺辱你，倚靠的是什么？那你就夺下他倚仗的东西，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这个词梁表哥也学过，哪怕他们这些失学儿童只读过基础教育，这个词也知道了。聪明人和傻子的区别就是，聪明人活学活用，傻子则是你把方法摊开在他眼前，他还要怨你没手把手教他。
算计这种事，从来不是师父拉着徒弟的手手把手教下来的，也不是说案例，然后后人生搬硬套，所以聪明父母笨儿子的情况常见也就这个缘故了，心机城府有时靠天成，没法教学。算，靠的是自己有心；计，是如何应用于现实。
梁表哥属于知道釜底抽薪什么意思，具体做却不知道怎么实施。
“令叔父倚仗的是什么？”
梁达想了想，“他靠的就是梁家，他现在是家主，又有什么办法弄掉他不做家主。”太难了吧。
谢旻特阴险地微笑，“他靠什么继承？令祖父嫡子就有四个，我可听说令祖母最喜欢一个老儿子。”
“老太虽然喜欢小叔，可……也不是傻子，总要人养老。先父去了，二叔就是宗法上奉养她的人。祖母就算又偏心，也不见得会去首告于他。”废长立幼没那么好操作的，况且次子对老太太也还算不错。
谢旻嘿嘿一笑。
接下来的事就充分证明了，谢旻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天生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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